宣綾靖不知自己是如何從芳菲池回到的欣沐軒,等她神思回攏時,她已經站在了欣沐軒的苑門前。
薄薄夜色將她籠罩,撲打在臉頰上,有一種涼涼的觸感,可她仍舊感覺面頰之上殘存着一團星火,始終有一種微燙的灼熱。
許是看出了她的羞赧,慕亦弦此刻並不在她的身側。
宣綾靖站在原地,任由夜色越來越濃,越來越涼,將她面上的紅熱徹底掩下後,才走入了欣沐軒中。
而等她走入了苑內,不遠處的夜色中,才緩緩現出一道人影來。
孤寂冷冽,幽瞳如星,不是慕亦弦又是何人。
看着她走入了欣沐軒內,慕亦弦才轉身離去。
宣綾靖在意那三年之期,他又何嘗不在意。
如若找不到無念老先生所說的那一絲天機,他若能陪她的時日,所剩不過兩年。
就連無念老先生都僅僅只尋到了一絲天機,他們,真的能尋到轉機嗎?
慕亦弦並不確定,但至少,他心安,因爲,無念老先生留給他的那本靈蟲書冊裡說過,靈蟲離體可半破噬體之命,二者可活其一。
慕亦弦並未回飛鴻殿安寢,而是轉道前去了勤政殿內。
幽幽燭火之下,他將奏疏看完之後,便又拿出了無念所留下的那本靈蟲書冊,細細翻閱着。
他年幼時,也曾好奇過爲何武力突飛猛進,就連平時坐立休息,內息也在自行修煉,而他更是在自行專研中,發現了短暫增強數倍內息的方法,而在那山洞中,在四皇姐的記憶中所見,以及無念老先生的那些話,才讓他終於明白了始末。
這一切,來自於四皇姐的饋贈。
而至於他所發現的短暫增強數倍內息之法,按着這本書冊所言,其實,是對體內靈蟲的一種控制手段。
這書冊中所言,靈蟲與陣法、風水之術其實也可相輔相成,對靈蟲的控制如若達到極致,依靠靈蟲,都可無中生有,自成陣法,甚至,有些靈蟲還可以視陣法如無物,自行穿梭自如!
僅僅憑藉一隻靈蟲,都能夠達到如斯威力,更遑論還有人爲之力。
如此超越世人的力量,難怪千年之前,凝洄一族囂張狂傲,對世人不屑一顧,難怪千年之前,各國開國先祖哪怕付出再大代價,也要將凝洄一族強行鎮壓封印。
哪怕是放至今日,如若有一族懷有如此恐怕的力量,顯露分毫,恐怕都會造至各國聯合剿滅。
他們的力量,太過有威脅。
或許,對於凝洄一族而言,無念老先生的舉動是背叛,是冷血,可對於整個天下蒼生而言,阻止已經與諸國國祚息息相關的封寂被破,無念老先生的舉動無疑是無私的。
他也知道,無念老先生將這本靈蟲書冊留給他的意思。
因爲,人非聖賢,更何況縱然是再無私的聖賢,也總有懷有私心的時候。
將風引穹封回封寂陣內,是無念老先生的私心,至少,風引穹不會喪命。
只讓他知道二者可活其一,也是無念老先生的私心,因爲,他想保下他徒兒的性命。
慕亦弦靜靜翻看着手中的這本靈蟲書冊,想到阿靖,腦海裡卻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方纔芳菲池邊的情景來。
他幽寂如霧的瞳眸裡,霎那氤氳起絲絲漣漪,細密的睫羽投下的陰影掩住了他眸中的熾熱與回味。
那香軟的觸感似乎仍在脣邊摩挲,是那樣的誘惑又旖旎,讓人心曠神怡。
慕亦弦忽的放下書冊,指腹卻是情不自禁地覆到了手腕的燭心鐲上。
燭心鐲內他們一同刻下的“宣綾靖”三個字,在指腹間輕輕地反覆劃過,彷彿一遍一遍重新書寫,寫入他的心底。
而在慕亦弦摩挲着燭心鐲之時,欣沐軒中,宣綾靖亦是毫無睡意,靜靜坐在窗前,似乎瞧着月光下斑駁婆娑的竹影,可眉眼怔怔,明顯思緒遊離。
她的指腹亦是不知不覺摩挲在燭心鐲內,那熟悉的一筆一劃,隨着摩挲,亦是在她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勾勒。
情不自禁間,她竟是起身,獨自往外走去。
沐浴着月華,穿梭着夜色,她不知不覺間,再次走到了芳菲池前。
夜色微涼,此地的霧氣越發濃了。
溼熱的霧氣包裹着全身,她忽的感覺脣畔最爲熾熱,想到傍晚時那一吻,她的臉頰倏忽紅了。
斂了斂一瞬遊離的思緒,宣綾靖才緩緩走到池邊,舀了一桶水,依次爲池邊的這些桃樹澆灌着。
上一世,這些桃樹便是他們一起澆灌成長的。
他種樹,她澆水,看着這些桃花紛飛,便也是尋常百姓最爲簡單的快樂。
澆完水,宣綾靖才褪下衣衫鞋襪,整個泡入這溫熱的池水中。
細滑的池水在肌膚間緩緩滑過,舒適而輕鬆,仿若他們之間的情,潺潺流淌。
泡完澡,宣綾靖只覺渾身舒暢,就連白晝悲慼那三年之期的傷感都似乎煙消雲散了。
她着好裝,踏着青石小徑往外走着,卻在芳菲池那三個大字旁,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夜色籠罩之下,他的身影格外寒冽而幽深,可落在宣綾靖眼中,卻是全然的溫暖與柔和。
他總是無聲,卻默默地守着她。
許是,知道她深夜獨自離開欣沐軒不甚放心,又許是,他如她一樣忽然想來瞧一瞧這芳菲池。
宣綾靖眉眼彎彎,似有滿天星河墜入其中,星輝如幕,滿是柔情款款。
她走上前,不由分說握住他的手,略帶溼氣的髮絲在二人交握的手掌間劃過。慕亦弦輕輕捻住,眸中波瀾繾綣。
慕亦弦爲她攏好散亂的發,卻越發握緊了她的手。
二人沒有其他諸多言語,就在這微涼的夜色中,執手一同而走。
……
東淵的這一夜,月華皎皎,溫情脈脈。
可西殊,連悠月卻是心神俱顫,慌亂無主。
此刻,一處隱蔽的小院中,連悠月正坐在一處榻前,而榻上,躺着的正是聞人越。
此時,聞人越面色蒼白不見血色,額上更是虛汗頻頻,一派虛弱無力之狀,他本就已滿頭白髮,如此慘淡面色之下,更顯得整個人狼狽虛弱至極。
連悠月小心翼翼地爲他擦拭着額上的汗,不敢多用一分力,生怕會戳疼了他。
宣綾靖派去護衛連悠月的九伶樓侍衛也跟在一旁,但此刻,這侍衛滿是爲難之色。
因爲,聞人越以九曜手令命令她,不許將此地情況告訴長公主和樓主。
九曜手令,等同樓主令,她身爲九伶樓人,不可不遵。
可西殊太子的情況,卻實在詭異地讓人擔心。
“殿下,您感覺怎麼樣了?”連悠月更是滿心惶恐擔憂,一張本是紅潤的小臉也跟着蒼白失色,眉眼輕顫個不停,怎麼也靜不下來。
聞人越艱難的喘息着,勉強地牽了牽脣角,才吐出一句安撫地話來,“我沒事。”
只是他的嗓音頗有些有氣無力,反倒使得連悠月心口一顫,更加惶惶無主來。
而且,僅僅只是說了這一句話來,他剛剛被擦乾的額上又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連悠月連忙擦拭,可拿着錦帕的手卻難以自主地不停顫抖。
她擔心,她更是害怕……
太子殿下已經無緣無故這般整整五日了,再這麼下去,會不會……
她不敢想,只能拼命強迫自己不去思考。
在北彌時,她便一直惶惑不安,趕到西殊,他果然出事了!
她該怎麼辦纔好?
連悠月擔憂急切地幾乎要哭,嗓音更是已經帶了幾分哭音,“您……您已經這樣……五日了,怎麼是沒事!要是一直這麼下去,該如何是好?”
聞人越瞧着眼前這擔心的小臉蒼白,眉眼輕顫的人,心底不知何處輕輕觸動了一分。
他不禁伸出手,想要拭一拭連悠月眼角的淚珠。
連悠月卻是一驚,忙得按住他的手,不讓他耗費力氣,囁囁抽鼻道,“殿下您別動,好好休息。”
固執地按着聞人越的手,連悠月才又嗚咽哽咽地勸道,“殿下,您已經捱了數日了,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這幾日,連悠月每日都會勸他請個大夫瞧瞧,他知道連悠月是擔心他的身體,可是……
聞人越不禁無奈地嘆了一聲,有氣無力地安撫道,“別擔心,我這不是病。”
言罷,他面色雖是蒼白慘淡,眼神裡卻霎那浮現一絲厲色,琥珀色的光澤越發顯得威懾獵獵。
“應是何人暗動風水詛咒之術,動了我的氣數。”他嗓音低沉虛弱,可卻仍有幾分斬釘截鐵之意夾雜其中。
能對他產生如此大的影響,那人所借用之物必定與他自幼便息息相關之物!
自幼便息息相關且留在皇宮的東西,他能想到的……只有放在宗祠的每位皇族的身份玉牒!
可這等手段,不該是皇子晉和皇子策所會的手段。
連悠月爲聞人越擦拭額頭的手猛的一震,小臉滿是驚懼之色,仿若驚駭呆住,雙眸輕顫不止,口中更是恍惚喃喃許久,“風水、氣數?”
聞人越見連悠月整個人仿若嚇呆,不禁又是勉強牽了牽脣角,透出幾分柔和,虛弱地勸道,“不要對外人提及,以免動搖了軍心,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哦……好……殿下放心。”連悠月楞楞地點了點頭,好像神思仍舊沒有徹底回過來。
聞人越沒有多想,只道她被這些沒聽說的手段一時驚住,聽見她的迴應後,才又瞥向了那站在一旁的九伶樓侍衛,低啞道,“不許傳出西殊!”
不能傳出西殊,那自是不許她將這些事情告訴長公主和樓主了!
“是!”那侍衛心中雖是擔心,但也只能朗聲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