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之外,磅礴的雨霧裡,聞人越一衆疾馳逃離盛都,卻在盛都城門口撞見了一道意外的人影,聞人越顧不得多言,將人一把撈入了馬上,便指揮着隨行侍衛,向着附近地形最爲複雜的山脈而去!
“你怎麼在這裡?”聞人越神情難辨地低喝了句,此刻被他撈入馬上的正是連悠月。
連悠月被他急促而冷冽的嗓音嚇得瑟縮了一分,才喃喃道,“是……是夕玦姐姐,讓我在這裡等你,說讓我隨你一道……”
聽見雲夕玦這個名字,聞人越不由地一怔,眉峰裡一瞬劃過複雜之色,當即攔斷了連悠月的聲音,急促提醒了句,“抓緊我!”便更加駕快了馬,疾馳在冰涼的雨幕裡。
黑鐵衛一直在其後緊追不捨,最終被聞人越引入山脈的迷霧之中,可山脈之外,黑鐵衛仍舊封山圍困,讓他們難以從山脈中離開。
無奈之下,聞人越只能與連悠月一道,將所有追兵全全引開,讓西殊護送聘禮的人馬才終於擺脫了黑鐵衛的追趕。
磅礴的大雨雖能沖刷掉他們的蹤跡,可黑鐵衛緊追其後,他們一直沒能徹底消失在黑鐵衛的視線中。
而追躲之下,就在聞人越被後方利箭刺中肩胛,他們眼見就要陷入危險之中,連悠月忽然神情緊張而驚惶地從懷中取出一枚小瓷瓶,擔憂顫抖地道,“殿殿下,夕玦姐姐說,如果我們遇到了危險,可,可以將這個倒在五音鈴上!”
聞人越拉着繮繩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才滿是複雜地沉聲道,“好,等到前方一處分岔口,你來倒!”
臨近分岔口時,聞人越簡短喝道一聲,“倒!”連悠月手顫抖地將小瓷瓶打開傾倒而下,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瞬間掠過了鼻尖,讓聞人越匆忙垂頭看了一眼,便眼見着那滴血沒入了銀白的五音鈴內。
而後,一道熟悉的虛影無中生有一般自連悠月手中蓬勃漲開,氣勢驚天,一瞬將所有追兵統統擊潰下馬。
而虛影中,層巒疊嶂、山脈水流,若隱若現。
疾馳而過的左右,如同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朦朧的筆墨似有似無的勾勒着幾筆虛影。
馬速不減,反而增快,可聞人越的瞳孔卻劇烈一縮,驚與疑,還有一種不敢深想的難以置信,統統驚駭在眼中翻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繮繩的手忽的收緊,指節都泛起了蒼白之色。
這是……當初素鳶用來救他的陣法!
居然是……五音鈴上的陣法!
五音鈴上竟有陣法,那必然是阿靖師妹偷偷刻下的,可需要用心血之力激活的陣法,不是隻有含刻陣本人術力的心血才能激活嗎?!
這虛陣,被雲夕玦激活的虛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思緒一瞬混亂,讓他按捺不住驚惶地回頭看了一眼盛都的方向,心好像墜入了一個無底洞中,慌亂無助無底無盡全全席捲而來,直將他生生淹沒,再難。
“駕!”聞人越只能越發用力地攥緊繮繩,聲線冷寒,有一股說不出的恐懼,馬頭一掉,速度驅至極限,顛地連悠月渾身驚懼,緊緊抱住了那通體驟然冰冷的再無一絲溫度的人。
“殿,殿下,我們要去哪兒?!”惴惴不安的驚慌。
回答她的,是壓抑着所有驚駭惶恐的顫音,“南喬!”
……
而東淵皇宮中,慕亦弦將所有人趕離了皇宮,神色死寂地抱着雲夕玦的屍身在勤政殿內站了整整。
寒涼,不及通體冰涼。
默唸的那一句話,彷彿一字一句鑿刻在了心裡,鑽進了骨頭裡,再也揮之不去。
翌日一早,纔在桑莫的勸說之下,將雲夕玦的靈體安置在了欣沐軒中。可翌日一早,在傳出新帝繼位的同時,更是傳出了一道震驚天下的旨意。
雲夕玦,被封爲夕卿帝后,不是追封,不是諡號,就是當今東帝東宮帝后,只給活人的尊號。
大雨瓢潑地下了整整三日,才終於將整個宮門處的血腥氣徹底沖刷,可所有人仍是心有餘悸,哪怕走過這一段路,都會感覺渾身驚悸,似乎仍有溼膩的感。
桑莫用以佈陣的五千黑鐵衛雖然沒有徹底死絕,可所有人卻全全成了廢人,再也拿不起劍戟刀叉,只能由着人伺候一日三餐,慢慢修養或許還能恢復堪堪站立的行動之力。
當夜衝出來的素鳶與尉遲曄被黑鐵衛押入了牢中,可慕亦弦從早到晚整日整夜地呆在欣沐軒中,佇立在雲夕玦的靈體之前,根本毫不顧暇。
靜穆王趁夜將人私放,臨行前,尉遲曄似驚疑又似瞭然地問了一句,“原來,殿下早已知曉。”
靜穆王卻仍舊那般溫和熟絡地喚了一句北曄兄,而後笑道,“本王曾派人追查過商府仇人,又滅了唯一知曉商逸容貌的人。否則,十五,不,是皇上早就查到了。不管你是哪國人,本王只知北曄兄,與太后周旋多年,助我護我。”
尉遲曄扶着神情哀泣悲絕的素鳶,怔怔瞧了瞧靜穆王面色坦然的笑容,才道,“殿下,不爭了嗎?”
靜穆王隨意地笑了笑,溫雅謙和,“我本無意,只是被局勢危機步步所逼,如今,太后歿了,十五稱帝,我自逍遙。”
“也好……殿下,再會。”
“再會,北曄兄。”
尉遲曄扶着素鳶離開,夜色飄蕩中,依稀傳來一句輕語,“我複姓尉遲,單字曄。”
靜穆王噙着一絲笑,喃喃唸了念“尉遲”二字,而後,才渾然隨意輕鬆,轉入了皇城之中。
尉遲曄與素鳶離開之際,正好碰見想要尋機混入皇宮內去見見自己女兒的雲凌,尉遲曄不忍雲凌如此傷痛,終於將真相告訴了雲凌。
雲凌怔住,滄桑的眼中,滿是複雜哀痛,喃喃自語良久,才終於神色沉冽一肅,恢復了讓人心痛的威嚴,厲聲道,“回北彌,護我北彌皇族!長公主籌謀多年,所求,便是北彌安定!”
……
一切,似乎俱以風平浪靜,可沒有人能看見,欣沐軒的靈堂裡,雲夕玦的靈體旁,飄飄忽忽地一道透明的虛影。
宣綾靖飄蕩在慕亦弦面前,慕亦弦視線死寂無波地瞧着雲夕玦,而她,滿腹疑慮地瞧着慕亦弦。
就這般,整整過了七日,俗稱頭七回魂之日。
聞人越趕到南喬,卻失魂落魄,驚駭懊恨難明的呆立在“宣綾靖”的屍身前,良久良久,直到傷勢加重,口吐鮮血,髮絲寸寸變成毫無生機的灰白之色。
而東淵皇宮,宣綾靖沒日沒夜地盯着慕亦弦,直覺心口的酸澀與難受在這麼盯着慕亦弦一寸一寸死寂下去的眼神中一分一分擴大。
她明明不想與他再有交集,不想再讓他陷入上一世的掙扎與痛苦之中,不想再親手將他拉出自困成繭的孤寂後又生生再把他逼回去。
可爲什麼……看着他一寸一寸死下去的眼神,她好似又恍惚回到了上一世跳崖的那一日裡。
大紅的喜服,驚霆的雷雨,狼狽的她,與自欺欺人的阿弦。
那一雙隱忍的自欺欺人的痛楚與掙扎的雙眸彷彿近在眼前,倒映着她的狼狽,也洶涌着他的痛入骨髓。
甚至,還聽到了一句近在耳畔的質問。
“你有過真心嗎?!”
宣綾靖一驚的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竟然不在欣沐軒的靈堂裡,而是在那一處熟悉的斷崖邊。
空山峰,玉匣關。
鮮紅的血液順着她的胳膊淌下,浸入了腕上的燭心鐲裡,驚掣的雷雨電閃間,似乎,有一道異樣的微光從燭心鐲內鑽入了她的手腕。
這是什麼?
宣綾靖猛的睜大了眼睛,上一世,她根本不曾注意過!
可等她想要細看之時,狂風忽然大作,飛沙走石,恨不得吹折一切。
可渾濁迷濛的視線裡,斷崖邊,衣襬獵獵鼓動,卻站着兩道人影,都是她熟悉的人影,一眼,便能認出。
阿弦,與阿越師兄。
宣綾靖心底忽然掠過一陣熟悉,而等她怔怔盯着那兩道背影看了良久之後,她才忽的一愣,心底翻涌着的熟悉恍惚找到了緣由,這不是……她曾經做過的那場夢嗎?
“燭心鐲內的靈蟲已經入了體,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唯一的機會!我會強行改變她的命數,將她轉置在雲夕玦的體內,改變既定軌跡,燭心鐲爲媒介,只有你與阿靖能夠重來,而你,一定不能讓雲夕玦死,否則,阿靖的命數就會迴歸原本更難改變,師父他卦術驚天,籌謀深遠,必會阻撓,你一定要趕在師父傷害雲夕玦之前救下她。”
“如若失敗,你們都會困在命數裡,在阿靖死去的時間點,那個命數也會應劫,你也會萬劫不復!還有,你是追尋而去等同強行介入,師父定會藉機阻撓,也許,會吞噬掉你的所有記憶,無法挽回。”
“不論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從中作梗,沒了過往,朕也會根據凝洄二字推斷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換三年!至少,這三年裡,還有她。”
唯一與做夢不同的,便是狂風裡不再斷斷續續的聲音,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可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她心口大震,驚濤駭浪。
師兄與阿弦,在說什麼?!
她張口想問,可狂風驟然大作,將她猛得刮遠,颳得無邊無際,任風顛簸,再看不見半點人影斷崖。
凌亂的狂風裡,她依稀看見了最初醒來的竹林,看見了阿越師兄悲慼地跌坐在她的屍身邊,神情而猙獰地卜着卦,卻猛的反噬吐血,滿頭白髮。
這些,都是什麼?!
宣綾靖被狂風胡亂飛卷,根本無力掙扎與動彈,只能隨着風起風落,只剩無盡地顛簸沉浮,直至思緒茫然,不知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