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們的師父和曈月夫人合葬在一處後,宣綾靖與聞人越、阿九正斟酌着刻碑之事時,風引穹不知何時來的,此刻正站在不遠處,怔怔看着。
宣綾靖他們本就在商量刻碑之事由風引穹來更爲合適,畢竟這是合葬墓,而並非只是他們師父的獨墓,沒想到就正好瞧見他了。
風引穹,或者應該稱呼雲繼更爲妥帖,畢竟風引穹只是他在外界的化名,雲繼此刻牽着慕天城的手,正站在一旁,慕天城的神情倒有些值得考量,好像有些懵懵懂懂,不似癡傻,可也不比之前那般全然清醒。
祭司似乎發現了他們的目光和疑惑,不禁嘆了口氣,解釋道,“天城被三番兩次改命,上一次險些應劫,終究還是沒能徹底逆轉命勢了。不過比最初被送來族裡好多了,只是心智會稍稍比同齡人弱一些。”
原來如此,難怪看起來並不像癡傻,卻也不完全清醒。
宣綾靖沒有多說什麼,只點了點頭,斟酌了片刻,還是走向了雲繼。
她站在雲繼對面,二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正當她開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雲繼反倒是率先開口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們先離開吧,剩下的,我會處理。”
“好。”宣綾靖斟酌片刻,點了點頭。
和雲繼短暫地交談過後,宣綾靖便又走回了慕亦弦他們所在之處,和聞人越以及阿九說了雲繼的要求後,他們幾人對着師父的墓重重叩了禮後,才離開了此地,只餘下了雲繼與慕天城二人。
她相信,雲繼既然爲了慕天城和祭司放棄了一切,那親情在他心中便是無可替代的,他父母親的墓,他必會慎重待之。
而師父,想必也會欣慰。
……
一走出幻陣範圍,墓穴之地便在他們眼前消失了蹤影。
那祭司神情也有些低沉,沒有多說什麼,只引着他們外村落中央走着。
宣綾靖倒是幾次三番地不着痕跡打量着聞人越的神色,見他遲遲沒有舉動,不禁蹙了蹙黛眉。
倒是慕亦弦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知她是心中有愧想要彌補,見聞人越又遲遲不開口問,心裡着急,示意她切勿太過明顯。
他們各有心思,唯獨聶君厝見阿九神有傷感悲慼之狀,一直有意無意地指着族內的各處風景想要分散阿九的注意力。
偏偏好巧不巧,他們此刻所站之處,正好能夠看見那一方池塘,隱在稀稀疏疏的翠竹間,顯得格外幽靜。
“姝淺你看,那兒有個小池塘……”
後面聶君厝還說了什麼話,宣綾靖已經聽不進去了,她的視線全全停留在了聞人越的臉上。
她聽阿弦說過,悠月當初便是在這池塘處強行助他們離開,那池塘,便是他們當初的告別之地。
果然,一聽聶君厝提到那處池塘,聞人越一直不變的眉宇間忽的閃爍了一下,再一擡眸,正好對上了宣綾靖那一雙暗暗着急的眼神。
他不禁脣角微彎,心領神會。
他此行,本意便也是想見一見連姑娘,如今已經身處在凝洄族內了,又何必在猶疑呢?
“祭司大人,不知連姑娘,恩,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無界,她現在何處呢?當時情況緊急,離開的太匆忙,如今兩年過去了,不知她當初的虛弱,可修養好了?”
“修養?”那祭司的反應倒是比他更加遲疑,愣了愣,好似才明白他在問什麼,目光緩緩也望向了池塘那處,道,“這我倒不太清楚,不過啊,自從你們離開後,無界就再沒出現過,後來偶然間,我們才發現她沉睡在那池塘裡了,沒法靠近,也許……是在修養吧……”
“沉睡?”聞人越似乎沒能理解祭司此話的含義,又似乎不願相信,滯了滯,才猶疑地道。
難道是當初強行助他們離開凝洄族,送他們到達山腹最近距離的代價?
他不願再深想,只能斂了斂眉宇間的複雜。
“靈蟲瀕臨絕跡,具體什麼情況,我倒也不大清楚,你們若是想去看看,便去吧。”
說着,那祭司慢慢停了下來,不再往前走了,似乎再等他們決定。
阿九和聶君厝此刻也看出來氛圍有些不對了,倒是沒有多問,也默默停了下來。
聞人越的目光倒是一直凝在了那池塘的方向。
宣綾靖見他久久沒有回覆,反倒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中,不由替他回道,“那麻煩祭司將這兩位先帶回去休息,我們去去再來。”
那祭司點了點頭,便又在前引路了,阿九見宣綾靖如此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沒去打擾,和聶君厝隨着祭司先行離開了。
等到此地只剩下了他們三人,宣綾靖才終於出聲打斷聞人越的沉思,道,“阿越師兄,走吧。”
等到他們到達池塘時,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果然看見了池底那一抹人影。
池水太過清澈,以致於他們站在水面都能將連悠月面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神情傷感,細長的眉微微蹙着,彷彿有着什麼抹不去的憂愁。
她脣角微微下耷着,似哭非哭的模樣,彷彿憋了滿肚子的委屈和悲痛。
在她的眼角處,似乎還若隱若現着一抹晶瑩,與池水混在一起,辨不太清是水還是淚。
她身上穿的,還是兩年前那一套翠綠朧月袍,此刻浮在池水中,像是一片大大的荷葉,將她託在其上,整個人顯得格外嬌小又脆弱,讓人忍不住地心疼。
宣綾靖怔怔瞧了好一會兒,才從連悠月神情間的悲傷裡回過神來,卻見聞人越已經果斷地跳入了池水中,正向着池底潛去。
可就在聞人越跳入池水的那一刻,整個池水彷彿受到了驚嚇,本還平靜無波的池水忽然滾滾旋轉流淌了起來,而旋渦地中心,正是連悠月所在之處。
聞人越本想潛下去看看,可哪知,還沒來得及,便感覺一股巨大的斥力將他往別處推着,怎麼也接近不了中心。
他試了好一會兒,都無法靠近分毫,纔不得不暫時放棄,回到了岸邊。
此刻,他們才終於想起先前祭司的話裡還有一句,“沒法靠近”。
宣綾靖試着下去瞧了瞧,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斥力,可她辯了辯,卻並未感覺到有任何陣法的存在,實在無力相助。
她蹙着眉,剛走到岸邊,便被慕亦弦整個人撈了上來,順帶還被披上了披風。
慕亦弦有些關切地瞧了她一眼,眼神裡寫滿了不贊同,順手又攏了攏她身上的披風,才淡淡道,“你纔剛恢復,不可動用陣術,耗費心神。”
宣綾靖哪裡不知他的擔心,淺淺回了一個笑容,纔有些無奈地道,“不是陣。”
雖然裹上了披風,慕亦弦還是怕她受寒,將她整個人緊緊抱入了懷裡,目光幽沉地打量了自從聞人越和宣綾靖離開後又漸漸恢復了平靜的池面片刻,才道,“應該是靈氣護體,和內息自行運轉護體差不多。”
慕亦弦體內曾有過靈蟲,宣綾靖對他的推測自然不會懷疑,正要思量解決之法,卻哪知慕亦弦竟是將她整個人攔腰抱了起來,二話不說便是向外走去。
“這是要去哪兒?”宣綾靖不明所以地愣了愣問了一句。
“你纔剛恢復,不能受寒,先送你回屋,泡個熱水澡。”慕亦弦說得理所當然,腳下的步子更是大步流星。
宣綾靖本想說先幫阿越師兄解決問題,可仰頭瞧見慕亦弦那一雙深邃似旋渦的眸子,她頓了頓,還是將所有的話都嚥了回去。
明明擔心她受寒,阿弦卻並沒有阻攔她下水去探情況,阿弦顧及了她的想法,她自然也要體諒阿弦的想法,更何況,阿弦也是擔心她的身體。
而聞人越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離去,整個人默默站在池塘邊上,目光一直沉沉落在池塘裡的那一抹倩影上。
這兩年暗中尋找桑莫的蹤跡中,他曾設想過許多連姑娘如今的狀況,卻從未想過那般仿若小兔子般活潑靈動、小心翼翼卻又純粹真摯的人,會變得如今這副安安靜靜、悄無聲息的模樣。
從摩挲生辰玉牒中所看見的“他”與連姑娘的幻象,再回憶他自己與連姑娘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承認,在他決意放下阿靖師妹後,他對她的無私付出,她的倔強依賴有過觸動,而且是比他預想的還要深的觸動。
他想過“他”的離去,會讓她如何傷心沮喪,卻從未想過她會有如此的決絕,毫無留念地陷入了沉睡中。
是從未想過他也許會來看她,還是覺得“他”離開了,她也再無牽掛?
她對他那般依賴,那般在意,那般保護,是因爲他像“他”,還是僅僅只是因爲他?
聞人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糾結些什麼,可他看着那沉睡中仍舊神情失落傷感的少女,心緒滿是紛雜。
聞人越忽然再次跳入了池塘裡,池水再一次旋轉涌動了起來,彷彿在那靜靜沉睡的少女周身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屏障,將他隔在咫尺之距。
他凝着她的睡顏,神情恍惚迷離。
宣綾靖沐浴更衣後,再與慕亦弦回到此地時,所見的,便是這樣一幅仿若要成雕像的畫面。
宣綾靖剛要靠近,卻忽然被慕亦弦抓住了手腕,她眉眼一疑,正要開口,這才察覺燭心鐲竟在發燙,溫度攀升地極度不尋常!
不足三息,已經燙得她肌膚生痛,見她忍痛皺眉,慕亦弦忙的將她手上的燭心鐲褪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
宣綾靖驚疑地盯着那在慕亦弦手中忽然紅的發燙的燭心鐲。
慕亦弦卻是劍眉微凜,眸光深邃地看向了池塘中央,神情寂然,卻別有所指般地沉沉道,“上一次燭心鐲發燙,是在地道中,西帝出現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