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尉遲曄這微顯沉吟的感嘆,宣綾靖不由的一驚,迅速斂了斂神思。
方纔一番言辭,她下意識地忘卻瞭如今她的僞裝,言語間,鋒芒太露。
不由的,宣綾靖眉眼一閃,脣角勾出一抹不滿,嗔怒道,“跟在長公主身邊久了,自然學了些,難道……阿曄,哥哥你覺得我竟是不可教也的人嘛?”
尉遲曄停頓地壓了壓眸底的沉吟,才溫和一笑,沒再多說。
素鳶卻是眉眼微斂,有些不解長公主的做法,長公主如若想要告訴尉遲曄實情,就像告訴她一樣,定會有辦法讓尉遲曄相信的吧,卻爲何要隱瞞呢……
又走幾步,尉遲曄才又開口道,“如此看來,連安王應該是在離宮之前,就提前將巖牙交予了那親信侍衛,只等他確認你的身份,確定實施計劃後,再將藺翔府中的那把盜走,而宮中,則由其親信故意將匕首丟進枯井,又故意因驚懼失神而口不擇言,將藺翔陷害了個徹徹底底。”
素鳶微點了點頭,覺得大概應該是和尉遲曄推測差不多。
宣綾靖卻突然輕笑出聲,水眸一挑,滲出幾分意味深長,“阿曄哥哥,你這可就猜錯了……”
仔細瞧着素鳶與尉遲曄因她的話而泛起了疑惑,宣綾靖才又道,“其實,假的巖牙根本無需盜回。”
“巖居大師乃是制兵巧匠,他鍛造那把假巖牙時,故意造成了中空,並且藏匿於其內足以燒燬整把匕首的灼液。而在兩把巖牙的末端,卻有珠玉鑲嵌,外人只以爲是匕首裝飾之用,但其實……珠玉的排列,無形之中,形成了陣法,名曰,子母相嵌陣。”
“子陣,佈於假巖牙,母陣佈於真巖牙,母陣不啓動時,子陣完全看不出有陣法波動。而一旦觸發母陣,子陣就會引動假巖牙其內的灼液自焚匕首,而母陣則是自行破陣而消失陣法波動,從此,就會變成真的裝飾之物。”
宣綾靖話音一落,尉遲曄頓時眉眼一亮,卻試探開口道,“公主的……陣法?”
不怪他如此猜測,如今世上精通陣法術數之人本就寥寥無幾,更何況剛好雲夕玦又知道了如此清楚,他怎能不作此猜想。
而宣綾靖的點頭,正好坐實了他的猜測,“確實,當與公主同遊,偶然撞見了巖居大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公主不忍巖居大師因一把匕首如此落魄艱難,才爲那真假巖牙布刻此陣,本意,是想讓巖居大師能在危機之時,拋出假巖牙當衆銷燬,已絕他人覬覦之心,卻沒想到,輾轉機緣下,竟是落入了連安王手中。”
尉遲曄不由亦是感嘆了幾番世事難料,機緣巧合,才道,“藺翔剛從西殊提前而歸,就以錯卦污衊你是北彌皇室,明知正天下搜尋,他這擺明就是不甘看北彌不戰而降,意圖以雲凌將軍之女的無辜死亡來挑起北彌舊臣對東淵新朝的不滿,甚至,意圖挑起兩國未能展開的戰火,以讓西殊,坐收漁利。”
“靜穆王如此懷疑,並非無的放矢,連安王的栽贓陷害更是有如神助,坐實藺翔妄圖以東淵之手,謀害你的性命,挑起兩國戰亂之心。太后雖是垂簾聽政,又有鎮南侯方家扶持,但這東淵,畢竟還不是鎮南侯一手遮天。所有的事情,一旦上升到國家安定,則由不得太后包庇。”
話落,尉遲曄卻忽然沉默片刻,溫和的眸底轉瞬即逝的劃過一抹極深的憂色,“藺翔雖已下獄,但……季府,那件事……”
尉遲曄還未說完,宣綾靖便已明白了他想說的意思。
而素鳶亦是明白,立時出聲打斷,“我知道,不會急於一時。”
“你……明白就好。”瞧着素鳶面上的寒霜冷厲,尉遲曄頓了頓,卻又溫和的安撫斂眉,沉沉感嘆一聲。
話語之間,這條小徑也已經走到了盡頭,出口處,便是欣沐軒的院門所在。
走出小徑,他們三人的身影便是落入了周圍來往的宮女視線之中。
尉遲曄恭敬有禮在旁引路,宣綾靖亦是疏離而感激。
等到門口,尉遲曄才施禮告退,宣綾靖亦是盈盈拜謝,着尉遲曄轉謝靜穆王。
周遭宮女頓時明白了他們三人同行的緣由,原來,竟是月寧郡主無意中迷了路,被靜穆王派人送了回來。
等到目送尉遲曄離開,宣綾靖才又不動聲色的越過衆人的視線,與素鳶進入了欣沐軒主殿宮室。
吩咐宮女端來些糕點,宣綾靖一邊吃着,一邊腦海中不由回想起尉遲曄臨走施禮時,曾以僅他們二人能聞之聲飛速所說的一句話。
他說,“藺翔就算證據確鑿,但此事促成乃是在靜穆王之手,太后難免心有所疑,甚至有心將之視爲靜穆王奪權反擊行爲……若要藺翔死,則必須太后心生殺念,郡主既與公主有所聯繫,不妨問問公主該如何行事?”
這個尉遲曄,五年不見,竟還是如此滑頭。宣綾靖不由有些失笑,竟然還試探於她!
聯繫長公主又有何難?
不過,尉遲曄所言也確實是實情,上一世的藺翔,也並非是敗於這一場栽贓陷害之中。
這一切,尚且只是引子。
只是如今時機不對,藺翔提前回東淵,她不能再用與上一世相同的辦法,確實,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該佈置怎樣一場好棋,讓太后心甘情願直接丟棄藺翔這顆棋子。
……
靜穆王府,風亭。
清酒,小菜,莫不逍遙。
“北曄兄,今日一探,不知如何?”靜穆王噙笑莫名,意味卻有些深沉。
尉遲曄搖着酒盞,在溫火上輕燙,“這月寧郡主確實有幾分小聰明,以我之見,那刺殺之事,有六成可能,是郡主自救之舉。”
“那另外四成?”
“……連安王。”尉遲曄淺酌一口,眉眼溫潤,聲輕如風,“連安王的配合,太過及時,比如,巖牙從藺翔府裡盜入宮中,此事若說臨時而爲,也未必不可,但時間上卻有些緊湊……若說提前部署,倒是更爲妥帖。”
巖牙真假之事,若不是從宣綾靖口中得知,尉遲曄也想不透連安王是如何暗度陳倉。
此事一直是靜穆王所思考的重點,他此刻如此一提,正好勾起靜穆王的疑慮,減弱靜穆王對月寧郡主的懷疑。
果然,他話音一落,靜穆王面色瞬間暗沉幾分,不見喜怒。
半晌,靜穆王才又出聲,“如果真是老七提前部署,那老七在暗中,只怕還有一股我們不知道的助力。”
話落,靜穆王話中突然漾上幾分嘲諷,“聽聞那日殊月臺宴,楊國公之女‘不甚’跌入湖中,身染風寒,已經纏綿病榻幾日了,若是提前知曉十五最後不會選妃,倒能叫如此玉人免於一難,可惜可惜……”
尉遲曄溫雅飲酒,不作回答。
靜穆王眸中的嘲諷漸漸被幽沉所替代,沉吟片刻,才又忽然再次沉聲開口,“藺翔之事,老七不會撒手,我們也不能不管……要斷其翼,不會如此容易,北曄兄,此事,還需再加上一把火。”
“殿下放心。”尉遲曄放下酒盞,抿脣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