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分一分濃郁,漫天黑幕,沒有月光與星辰,頗有幾分暗沉壓抑。
宣綾靖雖是一片沉靜地呆在皎卿閣靜靜等着子夜的到來,可飛鸞殿,卻難尋半分安寧。
方長玥在太醫的照料下,終於醒了過來,可一醒來,發覺自己雙手下垂,軟塌無力,瞬間驚懼地尖叫一聲,險些又嚇暈了過去!
等到終於認清了現狀,她才滿是驚恐哀求之色的扭頭看向一旁的太醫,驚慌失措、急不可耐地道,“太醫太醫,我的手怎麼了,你趕緊看看我的手,一定要治好我的手啊!”
可被她如此盯着的太醫卻只沉默地佇立在牀榻邊,腳步久久不動,神色間更滿是爲難之色。
方長玥瘋狂地擺動着雙臂,妄圖讓手也跟着動起來,可雙手始終軟塌塌的,讓她眼中的驚恐一分分加劇。
方長玥哀求片刻,見那人始終不動,終於惱羞成怒,淒厲地嘶吼道,“庸醫,你個庸醫,你滾出去,滾出去啊!叫況太醫來!趕緊讓況太醫來!我的手!我的手一定不能有事!”
就在太醫萬般猶豫爲難之際,太后終於從屋外走了進來。
一看見太后,方長玥立馬跌爬下牀,驚恐的雙目中滿是希冀地朝着太后奔去,卻被儺娘眼疾手快地攔住,她雙手無法控制,被儺娘攔住,再難前進分寸。
方長玥面色一僵,淒厲而絕望地死死盯着太后,雙瞳之中,僅剩最後一點點亮光,哀絕地嘶吼着,“太后,太后,您傳況太醫來爲長玥看看吧!長玥的手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的!”
太后滿是複雜地瞧了哀慼的方長玥一眼,一聲不語地示意儺娘將方長玥扶回榻上,方長玥見着太后面上如常的慈祥溫和,眼中的亮光一點點放大,希冀地看着太后。
可太后緩緩坐在榻邊,滿是憐惜地撫了撫她的臉頰,終於開口時,話語中卻浸滿了惋惜與感嘆,“玥兒啊,不是太醫無能,是他們不能啊……”
方長玥雙目中本還亮着的光瞬間支離破碎,整個人如同浸入了無邊的湖水中,只餘越來越壓迫的窒息絕望。
太后的那一句惋惜,讓她依稀想起來了,當時殿下似乎下令要廢了她的雙手,護着那個賤人!
她試圖扯住太后的衣袖如往常一樣的親暱祈求,卻被那一雙無力控制的雙手再次驚恐嚇瘋,“不會的,不會的!殿下不會對我這麼殘忍的!我要見殿下,太后,您讓我見見殿下,我一定會讓殿下收回成命的。”
太后滿是心疼地瞧着方長玥,好似真的疼愛一般,理了理她有些凌亂的鬢髮,才溫和地勸道,“沒用的,剛剛十五派了他的親衛驚楚執帝師令來,說你這雙手,就此廢了。你說你,平時打打鬧鬧的就算了,怎麼還真刀真槍地把人給傷了,那李世旋到現在尚未醒過來。”
“李世旋?”方長玥怔了怔,眼前驟然淌過一大片鮮紅,情緒瞬間有些驚懼的失控,吼道,“我沒有,沒有殺李世旋,那只是意外,您告訴殿下,那真的只是意外!殿下一定會相信我的!太后,您幫幫長玥,長玥不能沒有這雙手啊!”
太后無奈地撫摸着方長玥的額,眉眼中是十足十地心疼,“長玥,不是嫂嫂不幫你,實在是……無能爲力啊,帝師令,等同帝令,不可違背,這乃是我東淵祖訓……”
話及此,太后嘆息地頓了頓,才安慰和藹地看向方長玥,無奈地開口道,“長玥,認命吧……這令就算是哀家,也不能令其作廢……只要十五還是帝師一日,你這手,便無人敢醫,就算醫好了,也只能再次折斷……你明白嗎?”
可在衆人難以企及之處,太后眸底的幽冷之芒,卻轉瞬即逝。
方長玥楞楞地呢喃重複着太后這句無奈之語,似仍舊不敢置信,呆滯地坐在牀榻邊,良久良久,一直雙目無神,口中呢喃,如同入了魔怔。
太后靜靜呆在一旁安撫了她片刻,打發了太醫離開,又叮囑了落霜在此好好照顧方長玥後,才終於轉身回了正殿。
而等太后離開良久,口中一直喃喃的方長玥卻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整個人沉寂了下來,一鬧一靜,格外鮮明,甚至,她那雙絕望的眼眸裡這一刻,正翻涌着讓人心寒的冷意與決絕。
良久,她突然啞着嗓子,喊道一聲,“來人,送我回鎮南候府!”
而飛鸞殿正殿內,暖爐燒的正旺,輕微的撲哧聲,在這沉寂間格外清晰。
儺娘爲太后取下了身上的披風,正回稟着方長玥離宮的消息。
太后倚着軟榻坐在暖爐邊,懶怠地烤着手,鳳目間卻閃爍着幽沉冷厲之中,脣畔更是噙着嗤冷陰沉的笑意。
“方凌天(鎮南侯)那個老奸巨猾的老匹夫,還妄想讓哀家給方長玥和十五搭線,以爲哀家真是傻子不成!妄想另尋主子,也不看看自己女兒是什麼東西,愚蠢至斯,這挑唆長玥和雲夕玦的戲,總歸有了個好結果,十五出了手,生生斷了方長玥雙手,還大張旗鼓地動了帝師令,方凌天這老東西也該死心了,鎮南侯方家,還是好好的老老實實擁戴着我的皇兒吧!”
她從最開始着人有意挑破方長玥和雲夕玦的關係,便有此心思,若能借此探清十五和雲夕玦之間的關係固然是好,若是能讓方長玥衝動之下做出蠢事來,惹得十五出手,那十五和鎮南侯方家之間,就再無合作的可能!
儺娘一語不發地聽着太后的嗤笑,直到太后話音落下,她才終於開口道,“太后,今日郡主將李姑娘送回了李府,還聲稱是的命令,李姑娘懷中,也確實有的符鑑令。”
“哦?”太后鳳目皺了皺,狐疑地道:“十五賜了符鑑令給李世旋?”
“奴婢不知。”
“那李世旋怎麼會有十五的符鑑令?”太后沉吟地敲打着暖爐上的壁罩。
儺娘垂着頭,道,“據在場的侍衛回稟,李姑娘當場便昏了過去,他們並沒有看見賜令,不過後來,也確實還在欣沐軒內呆了一段時間,不知是不是那時候賜的令。”
“可十五怎麼會賜給李世旋符鑑令呢?”太后怎麼也想不通,十五那孤冷的性子,怕是根本不會和李世旋說上半句話,又怎麼可能會無聲無息地還送了符鑑令。
沉吟半刻,太后才眉目一凜,冷聲道,“是不是十五賜給雲夕玦,雲夕玦爲了讓李世旋在府中的日子安穩些,才故意借了十五的名義?”
太后此刻的思考,也並非沒有可能,故而儺娘頓了頓,才遲疑地道,“可郡主離開時,並未帶走符鑑令,那符鑑令此時此刻,仍在李姑娘的懷中。而且,李姑娘確實是被方姑娘砍傷,而緊接着,派人傳帝師令,要廢了方姑娘那雙手,這時機前後,也確實有些巧合……”
太后眉頭皺得更是緊了些,良久,才終於冷着面色,吩咐道,“去查查,李世旋和十五,是不是有過什麼交集!還有李世旋竟然會冒死相救雲夕玦,也去查查,她們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是。”儺娘領了命,正要退出,臨門處,又被太后叫住。
“對了,上次查的老七大婚那天,雲夕玦行蹤的問題,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發現問題,郡主一直呆在欣沐軒中,直到羅成下了闖入院內,郡主被侍衛所救後,才離開了欣沐軒一直呆在飛鸞殿門前等太后爲她做主。”
“她的侍女呢?”
“欣沐軒的宮女們都被羅成迷暈了,侍衛也一直守在門口,除了郡主,並沒有人再離開,那侍女醒來後還妄圖衝出去找郡主,但被侍衛攔住了,並沒有讓她離開。”
“出入欣沐軒的人呢?與郡主有過接觸的人呢?”太后鳳目眯了眯。
“也沒有,那段時間接近出入過欣沐軒的,只有和桑莫。而當天郡主從欣沐軒前來飛鸞殿,一路上也有侍衛看守,並沒有機會和旁人接觸……會不會是郡主告訴了,然後……”儺娘遲疑地道。
太后敲打着暖爐壁罩的手微是頓了頓,似有寒光閃爍其中,“十五應該不會理會這些事情,他只在意能不能滅掉北彌皇室,雖然頂着與帝師的名頭,你看他何時管過朝廷的事?”
儺娘點了點頭,才感嘆地道,“太后您說得對,向來在外追尋北彌餘孽的蹤跡,應該不會突然插手朝堂紛爭。”
隨後,有些憤憤不滿地道,“也不知道到底要查到什麼時候,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讓浪費這麼長的時間還未放棄,要是能回朝來全力相助太后您,您也不用如此勞心費神地與靜穆王和連安王鬥了。”
太后有些深晦地瞥了儺娘一眼,儺娘當即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忙得跪地請罪,“奴婢失言,請太后恕罪。”
太后冷冷俯視着跪地請罪的儺娘良久,直到儺娘跪得雙腿都有些麻了,她才終於沉聲吩咐一句,“下去吧。老七那裡,繼續派人給哀家盯住了!”
“是,謝太后。”儺娘感激地伏了首,才終於撐着僵硬的膝蓋緩緩離開。
而同時,連安王亦是得到了與太后相同的消息,李世旋有慕亦弦的符鑑令。同時,亦是下令暗鷹去查查,李世旋、雲夕玦和慕亦弦這三人之間究竟有些什麼交集。
靜穆王則是在蕭府聽到這則消息,當下也暗中派人前去打探。
這一切,正合了宣綾靖的用意。
而此時,素鳶已然收拾好了行李,宣綾靖卻擡眸微微瞧着窗外的夜色,算算時辰,白晝的事情也應該徹底傳開了。
隨後,她薄脣微抿,依稀深晦地笑了笑。
有了李世旋這檔子事,應該能讓那些人的注意力轉移好一段時日,正好,她悄無聲息的離開盛都,應該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了,也免了那幾人又猜測她與一同離開盛都,究竟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