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的聞人越,尚未登基,斷斷不可能稱之爲西帝,能被稱爲西帝之人,唯有——上一世的聞人越!
慕亦弦的一口道破,西帝聞人越微是一怔,旋即才又露出一絲複雜,頓了頓,無數複雜最終化爲了一聲嘆息,“東帝,別來無恙。”
聽聞西帝聞人越的話,慕亦弦的視線不禁滑落到了懷中之人的身上,眸光深邃而悠遠,彷彿透過眼前這人看向了別處。
別來無恙?
阿靖她……
如何……才能無恙……
慕亦弦沒有接話,眸子的神情越發死寂,紅光卻越發暗沉。
就連外面夜幕上的戰星都已經不再閃爍,反而像是沉澱了下來,紅的越來越暗沉,越來越壓迫。
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各地百姓們只能感覺一股濃濃的難以紓解的氣悶、壓抑與煩躁,還有一種難以言喻、又毫無自知的恐慌悄無聲息在心底蔓延,以爲即將變天,雷霆風暴醞釀中。
幻境中,西帝聞人越卻是神情一驚,忙的出聲阻止道,“東帝,冷靜!萬萬不可迷失神智!”
可慕亦弦絲毫沒有反應,一雙眸子微垂,定定瞧着懷裡的人。
“宣綾靖”好似被他灼灼眸光瞧的滿是羞斂,情不自禁埋了埋頭。
慕亦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輕柔地落在那溫熱的臉頰上,怎麼也不願相信……阿靖她……已經死了……
前不久,阿靖她的臉頰也是這樣的溫暖,笑容也是這般的明豔啊……就連害起羞來,也似那剛爬上枝頭的桃花,生機勃勃啊……
怎麼會……就這樣離開他呢……
那纔是幻境吧,直擊他心底最深處恐懼的幻境吧……
眼前的這一切,纔是真實的吧……
指腹的觸感,是這樣的柔軟溫熱,少女明眸裡的瀲灩,是這樣的旖旎又綿綿,這樣的她,怎麼會是幻境,怎麼能……只是幻象呢?
西帝聞人越瞧着這副神情的慕亦弦,終是斂了斂眉,按捺着萬般的不忍與憐惜,生生擊潰了眼前的幻象!
眼前的少女,倏忽化作無數的光點,慕亦弦的手半懸在空中,久久沒有放下,餘熱似乎還在指尖繚繞,失落感不經意間便浸滿了思緒。
可隨着他的自欺欺人被打碎,隨着他如此小心祈求的希冀被幻滅,他眸子裡的暗沉頃刻化作了漫天的戾氣,無聲地洶涌着、叫囂着,讓他把眼前這毀了他希望的人就地誅殺!
殺氣陰冷的肆掠着,慕亦弦一雙暗沉的紅瞳,彷彿要滴出血來!
他明明沒有了內息,明明虛弱無比,可這一刻,好似都不見了,他握着劍的手骨節一寸一寸泛着白,隨着內息的肆虐,青筋暴露鼓動。
他劍刃一挑,寒冽的冷光自劍尖滑到劍尾,劍風凜凜,頃刻,便已經逼進了了西帝聞人越!
西帝聞人越堪堪躲開,但不知爲何,他竟是比之慕亦弦還要虛弱般,只堪堪躲開一步,呼吸便急促沉重了起來!
可眼見慕亦弦一擊不中,又一劍襲來,西帝聞人越深吸了一口氣,終不再躲閃,反倒是定定盯着他,急聲又篤定地道,“我會救活她!”
呼的一聲,劍風的嘯聲隨着劍尖抵在他的脖頸之時戛然而止!
在西帝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慕亦弦整個握着劍的手,都在忍不住的顫抖。
他死寂又絕望地眸子裡彷彿倏忽透進了一道光,將那暗沉的紅芒都隱隱驅散了不少。
他幾度囁了囁薄脣,彷彿生怕自己聽錯了,沉默良久,他才終於尋到自己的聲音般,沉沉問道,“當真?!”
“絕無虛言。”西帝聞人越神情嚴肅,果斷地回道,一雙眸子剔透得仿若琥珀,透着無比祥和卻又看不懂的色澤。
“要如何做?”慕亦弦更加沉聲的追問道。
西帝聞人越卻忽然有些怔忪的晃了晃神,不知想到了什麼……
片刻後,他才幽幽地道,“其實,當初助阿靖與東帝來此世之時,連姑娘就曾說過,阿靖的命劫是定數,藉助靈蟲之力來此,最多也不過是走到阿靖上一世的命隕之時……我當時便想,哪怕是讓阿靖只能再多活數年時間,讓你們能真正地在一起數年,不再受那折磨掙扎之苦,也總歸是好的……”
他眉宇間忽的浮現濃濃的憐惜與悲傷,“卻沒想,此世,阿靖竟會命劫提前而至,也許……這就是逆轉命數的代價吧……”
“當初,連姑娘與我說過……那些之後,我本以爲,此生再不會相逢,沒想到,竟有如此離奇緣術。”
說着,他的手中忽然幻化而出一枚玉牒,竟是與那外界他袖口邊滑落而出的一模一樣。
“不知爲何,在他氣數被妄動、詛咒之時,我竟在此世出現了一絲意識殘念,被強行牽引在了這生辰玉牒中。”
“而殘念的甦醒,我才發覺……你們這一世,其實並非真實,乃是……藉助了我的殘念所化,我的這一絲殘念,是維繫你們這一世與上一世命數呼應的唯一連接點,只要我這一絲殘念消失於此界,你們就能掙脫原本的命數,破而後立,將此界化爲真實。”
一連說了好些話,西帝聞人越的面色隱隱更是蒼白了些,眉宇間都浮現了幾絲疲倦。
可他微微緩了口氣後,卻神情微沉,繼續道,“東帝,你是隨同阿靖而來,命數多變,在此世中,命對戰星,主天下戰禍,命數未轉移之下,一旦你失神入惡,天下必將戰禍四起……若阿靖得知你因她而讓世間戰火四起,民不聊生,她就算復活,怕也心愧難安……”
最後,他才聲音一沉,彷彿灌入了內息,迴盪在空間中,振聾發聵,“東帝,清醒過來!”
慕亦弦瞳眸下意識一凜,隨着西帝話語之時,他眸子裡的暗紅本就已經在隱隱閃爍,等到西帝那有意加重的最後一句,慕亦弦心神一震,瞳眸裡的暗紅頃刻間消散殆盡,只剩下了無邊無際如同子夜霧靄的幽深。
黑瞳如星子,深邃又莫測。
而隨着他眸子裡的暗紅消散,天幕處,那已經暗紅的滴血壓抑的戰星竟也漸漸變淡了光澤,不過轉息,便恢復了起初那不起眼的微光。
外界的夜色中,莫名而來的濃重壓抑窒息感又莫名的消失了,早起的百姓們搖了搖頭,便也不再多想地開始了一日勞作的準備中,完全不知一場即將到來的大劫他們安然無恙的度過了。
“咳咳!”西帝聞人越忽然不堪負荷般的劇烈嗆咳了起來。
慕亦弦不禁微皺了眉,道:“你怎麼了?”
“無事。”聞人越揮了揮手,喘息聲卻明顯沉重了更多,“此地只有……封寂大陣,我所佈置的控心,只能基於本有的陣法,藉助陣源術力,封寂太強,對我來說,反噬就太強。”
“出去再說!”慕亦弦掛念宣綾靖的安危,立刻道。
西帝聞人越卻深吸了一口氣,急道,“不可!若不借助封寂之力,我……也救不了阿靖。”
“我時間不多,長話短說,控心之陣是攝人心神入陣,阿靖如今最難之處,便是……沒了心神,心神不在,只能強行拉她肉身入陣,她若不入陣,我無從借力相助!”
慕亦弦自是立刻便聽懂了他的意思,立刻道,“需要我做什麼?”
“我會在你身上,以風水引魂之術,以你爲媒介,強行招魂,以寄靈之法,讓阿靖之魂暫寄你之心神,隨你一道進入控心之陣中!但強行招魂,最爲維持一刻鐘,絕不容閃失!雙魂一體,負荷極重,痛楚也……”
“好!”不等西帝聞人越說完,慕亦弦便已經果斷了應了聲!
不管是什麼樣的痛楚,不管是什麼樣的代價,比起失去阿靖,都難抵十之一二!
他想救活阿靖的決心,從不會因爲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動搖!
西帝聞人越頓了頓,明白慕亦弦的意思,加之他能感受到自己撐不了多長時間了,便也沒再多言,立刻正色道,“那好,我會送你出陣片刻,待招魂之後,再將你拉入陣中!”
慕亦弦沒再多言,只堅毅無比地點了點頭!
……
地道中,因着聞人越的那一句別動,連安王、驚楚和聶成祈一直僵立在原處,定定的注視着這失去意識的二人。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二人的氣息同時一亂,意識竟是恢復了過來!
他們同時神色一動,面露安心之色,可不待他們說話,那清醒過來的慕亦弦卻輕柔如視珍寶地將宣綾靖緩緩扶着牆壁坐了下來,而後,他自己又是再一次閉上了雙眸!
自從出了控心陣,先前被隔絕的靈蟲的誘惑與催促之聲又毫無間歇地響了起來!
可慕亦弦卻絲毫不再動容,心靜如水,因爲,正如西帝聞人越所言,阿靖她……絕不願看到世人因她陷入水深火熱的一幕。
東淵四公主那處的靈蟲因爲莫名的一段時間的感應失效,本就已經暴躁狂怒至極,此刻終於感應到後,那人竟是一理也不理她,不禁讓她更是狂暴叫囂,使得那整個山洞都隱隱震顫着!
正如這靈蟲之前所言,骨釘之陣是無念融合了北彌先帝之血所布,血脈之力加持,若不徹底滅絕北彌皇室血脈,骨釘之陣便永存不朽,直到十五年期滿之時!
而慕亦弦他們當初在冰棺幻境裡所見,風引穹在那冰棺前研究了數段時間之時,便是這靈蟲與風引穹定下交易,讓風引穹助她滅殺北彌皇族。
結合當初所見以及先前那靈蟲交易之言,慕亦弦已經足以推斷出,爲何當初東淵太后會告訴讓他知曉四皇姐的死狀,讓他知道他四皇姐慘死於北彌皇室之手!
不過是想借他之手,滅了北彌皇族血脈!太后,怕也是爲了風引穹吧,也許,她都不知風引穹究竟是爲了什麼……
不過時至此刻,這一切都已經微不足道了,他所想要的,不是這一切恩怨原委,僅僅只是想要他心中的那僅有的一份執念與牽掛好好活着。
阿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