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皇宮,沁芳閣。
宣綾靖雖是天未亮就起了身,但卻爲做遮掩一直緊閉門窗,故作未起。
她靜靜坐在屋內,可心神卻敏銳地注意着屋外的動靜。
靜,靜得太過異常。
而這種異常的靜,一直持續到了大抵是羣臣下朝之時,宮中,忽然有一種莫名的亂。
這種亂,並不在表面,而在於人心惶惶。
宣綾靖微微打開側窗瞧了瞧,就連守在沁芳閣外的禁衛,都能明顯感覺到一種心神異樣的緊繃。
靜謐之下,這種異樣的緊繃,反而更能讓人感覺到那即將爆發的亂態。
宣綾靖脣角輕輕勾了勾,透出幾分自信,透出幾分諷意,更有一種別樣的深意與……輕淺若無的惋嘆。
這一世的這一日,終於來了!
……
東淵邊境。
押送着“宣綾靖”屍身回都的阮寂從一行,這日清晨,也剛好回到了東淵邊境郊外之地。
許是清晨,此地林中飄着淺薄的白霧,頗有幾分寒涼之意。
阮寂從倒也沒有在意,此等霧氣在清晨當屬常見,而此刻,更有日前留守於外郊草廬保護神匠墨辛的侍衛正好快馬趕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稟報道,“阮統領,殿下所要的東西,墨先生已經研究出來了。”
阮寂從本是隨意地接過瞧了一眼,可看見那紙上簡短的字跡時,眉峰不由奇怪疑惑地皺了皺,殿下與墨先生的交談他雖並不在旁,但隱約也看見了,殿下讓神匠墨辛研究是一枚手鐲。
可緊接着,在這一絲疑惑之下,深斂在他眸底深處的,卻似乎劃過一道有些莫名的慶幸激動之色,轉瞬即逝。
殿下追尋了神匠墨辛蹤跡如此之久,可見此事對殿下而言的重要程度,如今終於尋到結果,雖不知殿下讓神匠墨辛研究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但眼下,墨先生研究出的這幾個字,似乎,太及時了!
阮寂從藏斂於眼底的深意無人可知,只神色嚴肅如常地喚來一隻暗雀,那侍衛穩穩托住。
阮寂從這纔將紙張捲成小卷,夾在了暗雀翅膀之下,沉聲命令道,“好了,即刻傳於殿下!”
而就在暗雀剛剛飛走,他們正要繼續整隊啓程之時,周遭的荒林間,竟是忽然衝出來一批訓練有素的隊伍!
人數衆多不低於兩萬,而最爲關鍵之處,是這些人盡皆掩着口鼻!
阮寂從一看見他們戴在面上之物,瞬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不由暗道一聲不好,這周身白霧,恐怕不是偶然!
本以爲此地乃是荒林,如此開闊之地,不便下毒,沒想到,他們竟然以常繞開闊林中的瘴氣作爲武器!
他大意了!
“掩住口鼻!”阮寂從疾喝一聲,更是迅速吹響了暗哨,召集暗中跟隨的人馬!
而站在遠處高臺的聶君厝見着他這番動靜,不由冷寒一嗤,“沒有慕亦弦在,也妄想垂死掙扎!令狐將軍,救人爲先,不宜戀戰!此地雖只有一千黑鐵衛,但暗處至少有萬人!毒瘴之氣畢竟放得稀薄,傷不了他們多少。”
“是!”那被稱做令狐將軍之人恭敬應了一聲,手中戰旗一揮,衝向阮寂從的隊伍當即變了隊列!
外圍之人以廝殺之意,強勢猛攻,似乎只爲殺人而來!
而就在他們交手三息,已經有最近的兩千黑鐵衛快速趕來,加入了戰局之中!
而林中的霧障似乎變得濃了一些,阮寂從凜着眉,全力對戰之餘,更是注意着己方的情況。
他掩住口鼻的命令雖然下達,但敵方一衆人馬攻打阻撓,能騰出空隙掩住的口鼻地實在太少。
“殿下,黑鐵衛當真兇猛無比,驍勇善戰!我們這三萬都是臨時召集的新兵,配合不足,就算人數衆多,也不足匹敵。”令狐將軍眉峰凜凜地盯着林中的戰局,手中戰旗再次一變,萬人爲伍,徑直衝向了那三千黑鐵衛,強行衝散了他們的隊伍!
一時間,僅留下不足十來人,守在“宣綾靖”屍身附近。
“先熟悉熟悉敵人,以後,自有機會再戰!速戰速決!”聶君厝一眼看出這一片空隙,忙得命令道!
“是!”令狐將軍戰旗再回,便有五千人全部改道衝向“宣綾靖”的屍首,馬車一搶,便後撤離開,而兩旁的數萬人卻迅速堵住出口,攔截黑鐵衛的追趕!
看着已經得手,聶君厝這才勾了勾脣,陰詭一笑,“瘴氣放完,我們,走!”
令狐戰旗一揮,一直暗藏在旁的侍衛統統掩住口鼻,將所剩的所有密不透風鼓鼓的袋子全部扔向了中央的黑鐵衛一衆,更是有“嗖”的飛箭,將一個一個袋子在落地之際全全戳破!
稀薄的霧障一瞬變得濃郁,而聶君厝挑的這種霧障,本就是帶着瘴毒的,忽然變得如此濃稠,一時間,所有置身其內的黑鐵衛都隱隱感覺一陣眩暈,步伐慢了許多。
而等他們穿過毒瘴,聶君厝一行人馬早已沒了蹤影,就連地上的馬車痕印,都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
東淵,盛都。
這一日,整個盛都都有一種異樣的安靜,靜到讓人莫名感覺心頭沉重。
細密的小雨就這麼軟軟綿綿地一直下着,就連小雨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所有上朝的大臣,到了下朝的時辰都遲遲無人出宮回府,各家各府,都焦躁難寧,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左右一打聽,發現所有大臣都沒有下朝回府,所有人更是心頭一重,直覺不安。
而這種不安,直到臨近晌午,大批兵馬疾馳入城,街道之上雞飛狗跳混亂不堪之時,被放至最大。
本還繁華的盛都,一瞬之間,陷入了恐慌混亂,街上亂作一團,逃竄奔跑,驚聲哀叫,將所有的繁華徹底打碎。
煙塵翻滾,馬蹄急促,本因下着小雨不太明亮的天色,瞬間更是布上了一層霧塵陰雲,渾濁一片。
所有百姓四處逃亡,各處店鋪更是店門緊閉,惶恐發抖地瑟瑟看着街道來往疾馳的大批兵馬。
“駕!”人吼馬嘶聲,揮斥責罵聲,整個盛都終於陷入了最爲混亂的時刻!
而在這片混亂之前,桑莫早已被一道詔令傳入了宮中,李世旋更是被不知從哪躥出來的黑衣人直接劫走!
……
可就在這番恐慌混亂、人仰馬翻中,出任莘念學院院丞的李汝林李府裡,卻是異樣的安然祥和。
祥和安寧到,好似根本不是地處人仰馬翻的混亂盛都。
一處四角風亭內,蕭念晴、李輕歌、李心姝正眉眼噙笑地安然自在品着香茗,姿態優雅、神情愜意,好似城裡的動盪不安,與她們毫無干系,完全可以安枕無憂。
李輕歌更是志得意滿,滿眸篤定地笑語道,“母親,您放心,女兒剛從城門處回來,在如此時局下,女兒還能在城門處等候連安王殿下,一片赤誠甘願共苦的癡心,連安王殿下總會記得這一分情,同甘怎及共苦。”
蕭念晴滿是喜色,“歌兒你啊,自小就如此機靈。我李府能在東淵奪嫡之爭下,四處逢迎,高枕無憂,盡歸你的功勞!”
李心姝更是得意地哼道,“等姐姐你大功告成,李世旋那晦氣的東西,也該扔出去了!”
李輕歌挑了挑眉,毫無謙虛,眉眼溫和不減,卻忽然透出一股冷厲的狠勁,“母親,只要這一次塵埃落定。東淵奪嫡徹底結束,我李府自後便可高歌猛進,前途似錦了。有母親的蕭姓、二妹與靜穆王的親事,若是靜穆王得勝,我們也有保障,至於李世旋,二妹,你的願望很快便能實現了,只有她因爲而被牽累身死,纔算死得其所!我李府因死了一個女兒,若是最後得勝,再冷麪無心,也該有一分愧疚之心,多照拂我李府幾分。”
“倒是太后。”李輕歌忽然意味深晦地輕哼一聲,“母親,您還是要接着演,這幾日,就是定論勝負的關鍵時刻了!太后以爲您是忠心爲她,纔將李世旋逼入府,引連安王與靜穆王他們注意,卻不知,女兒會更棋高一着,李世旋,總歸是我們的棋子!”
“這一盤棋啊,總歸只有我李府,眼觀四方,各有依仗。”
就在李府一片詭異的祥和安寧之時,宮內沁芳閣,晌午過後,太后突兀駕臨之時,陷入了寒厲壓抑之中。
太后鳳目沉抑陰戾,冷眼睨着宣綾靖,嗓音不怒自威,更是帶着濃濃的殺意,氣勢壓迫,質聲詰問道,“她們人呢?”
宣綾靖卻是故作茫惑地搖了搖頭,“臣女今日醒來之時,這屋內就只剩下了臣女一人,臣女還以爲她們是被太后傳召走了,那她們是去哪兒了?”
“胡說八道!衾香是你的丫鬟,還能自己跑哪兒去?”太后寒厲一斥,滿是怒意。
宣綾靖卻更加無辜地道,“衾香是太后您賜下的,臣女也不敢管束太多,平日都不曾事事嚴苛。”
“呵!”太后怒極反笑,甚至有一種深深的意味不明夾雜其中,可在這一絲笑意之中,那一對鳳目中滿是冰冷,笑意絲毫未達眼底,聲沉莫名,“果然都是藏龍臥虎之輩,選得倒是好時機!既然你沒走,那就不用走了!來人!護送郡主前往臨天閣,好生照料!”
最後四個字,太后的嗓音裡明顯如同染了寒霜,讓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