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荷池,清澈水波粼粼漣漪,各色錦鯉遊弋嬉戲,粉白蓮花隨風搖曳,一派清幽怡人之景。
池岸邊,諸多少女倚欄而望,或有輕語交談間倏忽嫣然一笑,頓時襯得人比花嬌。
宣綾靖隨着宮女的帶領來到此地,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想及上一世的情景,她心下了然笑了笑,卻又不動聲色地慢慢走去。
六年前,東淵奪嫡之慘烈,她在北彌也有所耳聞,那一場奪嫡之爭,東淵皇室嫡脈死傷慘重,而那時只是二公主的當今太后,卻借年僅二八的十五皇子慕亦弦之手,壓制住最有實力的三皇子與七皇子,迅速扶持稚子登上帝位,雖不知慕亦弦爲何傾力相助於她,而不自己坐上皇位,但卻可想而知,太后未必不忌憚慕亦弦。
只可惜,如今幼帝雖已登基,太后把持朝政,但朝中卻有靜穆王與連安王虎視眈眈,太后不得不借助慕亦弦之力。
明眼人都知,那場奪嫡之爭雖是落下帷幕,但卻只是偃旗息鼓,泱泱朝政,豈能交予一後宮婦人之手,更何況,公主之子,又如何比得上皇子血脈正統。
上一世,宣綾靖便是暗中將這偃旗息鼓的奪嫡之爭再次挑到明面,雖說最後太后身死,慕亦弦登上帝位,但一場三王奪嫡,卻足以動搖東淵朝野。
突然,一道尖銳的驚呼傳入耳中,緊接着便是“撲通”的落水聲以及驚懼地呼救聲。
宣綾靖走近瞧了瞧那被救上來花容失色的女子,便再沒了興趣。這落水的姑娘,她倒是認識。
楊國公府的嫡女,楊菁闕。倒不是因爲她長得如何花容月貌,只是前世聽過她的傳聞,因爲如今皇帝尚幼,各家貴女尚不能入宮選妃,而這楊菁闕如今已經十八年華,卻遲遲未定下親事。
連安王求娶多次,楊菁闕卻死活看不上,好不容易終於定下親事,楊菁闕卻與學子鬧出醜聞,又在大婚之前,跟着西殊使臣私奔了。
水性楊菁闕,讓楊國公府和連安王都鬧了好大一場笑話。
這等丟臉之事,太后表面顧及皇家顏面壓下,但卻狠狠責罰了楊國公一番,又打了連安王臉面。
而這圍在人羣旁冷笑不已的姑娘,正是太后夫家鎮南候方家小女,方長玥。
這方長玥,眉若遠山,眸若秋水,比之其他貴女,確實多了幾分傲人的姿色,而她眉眼微翹,更見幾分盛氣凌人的高高在上。
也對,鎮南侯方家乃是太后夫家,鎮南侯如今又只有這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自是寵得沒邊。
太后還是二公主時,駙馬正是這鎮南候世子方長風,只可惜方長風體弱多病,英年早逝,好在留下一支血脈,鎮南候自然傾力支持太后,怎麼說,當今皇上也有方家一半血脈。
宣綾靖淡淡看着這一場鬧劇,不管楊菁闕是不小心落水,還是有人故意爲之,總之這場宴,楊菁闕是參加不了了。
這場宴,打着爲慕亦弦得勝歸朝慶功的幌子,卻又召了各家適齡貴女入宮,想想也知,太后打得什麼主意。
至於楊菁闕落水,楊國公府退出宴會,究竟是楊國公不願,還是連安王不願,亦或是太后不願,就只有各人心知肚明瞭。
等到送楊菁闕出宮的宮人們走遠,方長玥才暗暗冷哼一聲,又與周圍的各家貴女笑顏相談起來。
宣綾靖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地斂斂眉,走到一地無人處,靜靜等着晚宴的開始。
只可惜,卻有人不想給她安寧。
“這位姐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長玥還不曾見過。”方長玥一臉好奇地走到她面前,嗓音輕柔溫潤,但卻明顯提高了嗓音。
宣綾靖暗下笑笑,太后竟這般按捺不住,迫不及待讓人給她下馬威。
旁的世家貴女聽到方長玥的聲音,目光不由地都轉向了此處。
入眼所見的那女子,身着一襲白綠相間的碎花長裙,格外清新沉靜,嬌俏白皙的精緻小臉,盈若水滴的晶瑩眼眸,嬌小紅潤的薄脣噙着一絲禮貌而疏離的笑意,五官不算絕色,但卻也精緻柔美,頗有幾分水墨畫的朦朧恬靜與溫婉古韻。
初看之下,無害柔弱,可再看,卻感覺有一身貴氣自成的沉穩從骨子裡散發而出。
衆人不由驚豔地頓了頓,這女子的容貌明明嬌俏柔弱,妝容亦是沒有半分的凌厲,明明就是一副沉靜寧和的模樣,可她們卻感覺這女子有着比世家貴女更爲令人折服的氣度,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無形環繞着一股令人不敢輕視的氣度。
隨後,卻更是疑惑,盛都哪家會有這等女子,她們竟然從未見過。
見着衆人因爲方長玥一句話而產生的質疑,宣綾靖微微笑笑,淡淡道:“家父平北郡王。”
郡王僅次於親王,卻高於國公,侯府,更何況她還有縣主封號,自是不必向方長玥施禮。
聞言,旁的世家貴女頓時恍然,但卻都悄悄走開,不願與她多有交集,倒是方長玥好似故意,笑聲道:“原來你是北彌降臣的女兒,難怪長玥不曾見過,北彌月前被攻破,聽說是有不少降臣在東淵盛都任職。”
方長玥一口一個北彌降臣,那輕蔑而漫不經心的語調,擺明是在嘲諷她不過是寄人籬下國破家亡的北彌人。
宣綾靖冷冷一笑,卻故作疑惑道:“聽聞東淵向來以仁治天下,自詡廣納天下臣,不分國別,如今家父全心報效東淵,長玥姑娘卻仍一口一個北彌降臣,不知是姑娘隨口妄言,還是東淵朝臣心之所想?莫不是日後不管哪國有學之士想要投效東淵,都要先行考慮東淵朝臣是否真有接納天下諸臣的度量?姑娘此言,是否暗指日後不管哪國與東淵交戰,皆不可學前北彌投降之舉,只能不管天下百姓死活,死戰到底?”
“你——”方長玥頓時噎住,氣得雙臉漲紅,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待緩過起來,才柔柔笑了笑,“縣主說得哪裡話,只是殿下英武事蹟纔剛剛傳回盛都不久,聽聞平北郡王心繫百姓,不願百姓受戰亂之苦,不戰而降,長玥心中佩服郡王大義投降之舉,這才一時忘了改口。”
宣綾靖暗中嗤嗤一笑,面上卻故作恍然地柔了柔面色,“原來如此。”
言罷,她的眸光卻是微微上挑,不着痕跡地劃過月荷池對岸那臨水而建,高約二層的殊月臺。
想必太后此刻正在殊月臺中。
方長玥吃癟,倒也不再多討沒趣,又是客套幾句,便連忙走了,倒是等她走後,宣綾靖身前又來了一人。
旁人聽說她是北彌降臣之女,都遠遠躲着,這人竟然前來,不由讓宣綾靖多看了一眼。
容貌嬌羞婉約,頗有幾分北彌女子的柔美,但卻稚氣未去,太過膽怯,少了幾分世家貴女的氣度,大概還未及笄吧。
這女子站在她身前,薄脣嚅囁半天,竟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不由地,宣綾靖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絞了絞手帕,才終於低聲問道:“你是夕玦姐姐嗎?”
宣綾靖頓時一驚,這女子她完全不認識,就是上一世,她也根本不曾在此時見過,這女子是何人?
難道會是阿玦的舊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