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再次細細瞧了瞧尉遲曄信中最後那一句,去往九伶樓……
而後,將所有書信遞給素鳶,神思漸漸沉下。
素鳶接過,取下一旁的燈罩,將書信燒成灰燼後,才又走回到書案邊。
見着小姐眉眼輕蹙,眸色隱約閃爍的模樣,心知小姐正在思量什麼問題,便只輕手輕腳地研起墨來。
宣綾靖神思不由地回到多年前,阿九興高采烈的那一日。
那一日,阿九告訴他們,九伶樓已經悄然在各國紮根,並且遞給她與師兄一人一枚鎏金小巧的手令,正色道,“這叫九伶手令,總共三枚,每一枚,都代表着樓主之令。”
師兄調侃道,“阿九你取名一點兒也不好聽,還不如叫九曜手令呢,樓主叫九曜,樓主之令正好叫九曜手令或者,嗯,阿九手令,豈不更名副其實。”
阿九白了阿越師兄一眼,“那還是叫九曜手令吧,阿九手令太沒氣勢了。阿靖你覺得呢?”
宣綾靖無所謂地勾了勾脣角,“那就叫九曜手令吧。”
……
“郡主,糕點已經好了,午膳的事情奴婢已經轉告了膳房。”衾香指揮着幾名宮女端着幾盤糕點入內,放置在茶案上,纔回稟道。
宣綾靖略略回過神來,瞧了瞧,默不作聲點了點頭,而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衾香領會,立時行禮帶着衆位宮女退下。
宣綾靖才又繼續思量九曜手令之事。
當初尉遲曄自請前來東淵代她主事時,她便將屬於她的那枚九曜手令交給了他,以便他能全全掌控使用阿九佈置在東淵的勢力。
而阿越師兄,卻從來只將那九曜手令當做一枚掛飾,甚少使用,就是上一世,他也完全不曾用過。
她前段時間讓尉遲曄不動用九伶樓的勢力暗盯西殊驛館,也正是因爲師兄也可以調動九伶樓的勢力。
看尉遲的回信,師兄今日去九伶樓出示了九曜手令,不知是要作何?
師兄雖不知尉遲曄這個人,但卻知道東淵有一個人正拿着她的那枚九曜手令在主持佈局,在這種情形之下,師兄絕不會貿然用他的那枚九曜手令動搖她的絕對掌控權,以免影響了整體佈局。
在這種情況之下,師兄出示九曜手令又會是爲了什麼呢?
宣綾靖雖有些不解,但卻並未如同尉遲那般擔憂。
因爲她知道,師兄並不會影響她早在北彌尚未投降前就已經佈置好的佈局,尉遲對九伶樓力量的調動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也不會透露給東淵那幾人知道分毫。
不過既然昨日有人跟蹤,師兄想必並沒有見到伶顏,若師兄真有要事,定會改日再訪九伶樓,倒時,再去問問師兄是要作何便是。
定了計來,宣綾靖這才斂了斂心神,將視線匯聚在書案上的宣紙上。
素鳶的墨早已研好,宣綾靖閉眸靜了靜神,才執筆沾了沾墨,開始落筆在紙上。
這一整日,宣綾靖除卻用午膳是休息了片刻,便一直奮鬥在書案旁。
那三日在無回林裡對那陣法的記憶她已經全全繪製在了畫紙紙上,而另外堆疊的幾張宣紙上,卻紛雜地畫着密密麻麻的術式推算。
直到夜幕降臨,她才微微揉了揉眼角與額角,放下筆,起身向外走去。
素鳶正好迎面而來,見着她終於出來,不由喜道,“小姐,快些用晚膳吧,已經溫了兩次了。”
“嗯。”宣綾靖神思仍舊有些滯留在陣法之上,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便提步向着皎卿閣走去。
“小姐!趕緊用膳吧。”素鳶瞧着坐下來後,卻遲遲不動筷的小姐,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略略加了嗓音提醒道。
宣綾靖猛然回過神來,瞧了瞧面前的滿桌珍饈,纔想起來該做什麼,不由笑了笑,才問道,“爹爹還未回府麼?”
“嗯,已經派人去盛都令府衙問過,郡王說還有一個多月便年關了,要整理整理近些年積壓的案子,所以會忙些,讓小姐您不用等他。”
宣綾靖點了點頭,纔開始用膳。
用完晚膳,素鳶卻堅決制止她再去書房,“小姐,太醫說了,您的身子經不住這樣勞累呢!早些休息吧!”
瞧着素鳶堅決的模樣,宣綾靖無奈地笑了笑,只好道,“也罷,準備沐浴吧。”
素鳶見她如此回答,立時滿意地笑了笑,向着門口吩咐道,“郡主準備沐浴了,去溫房將水兌上。”儼然早就已經將水燒好了。
宣綾靖楞楞地瞧了瞧素鳶這番積極的模樣,觸及她眸底一閃而過的憂色時,才知,素鳶怕是一直沒有對她的心疾放下心來。
默默嘆了一聲,她也只能緩緩起身向着溫房走去。
心疾,是阿玦這身子最不可控的問題,就連她也說不準何時會突然倒下,但願能撐到將一切完成吧。
她的進程,必須要比上一世更快些!
沐浴完,她便早早歇下了,一是她如今確實需要時間,二也是,不想素鳶太過擔憂。
第二日,天剛亮沒多久,凜冽的寒風直往屋內灌。
宣綾靖正梳妝洗漱完畢,前院便有人來通報,“小人見過郡主,府外有人求見郡主。”
宣綾靖隨口問了句,“何人?”
“那人自稱叫桑莫。”
桑莫來了?難道是對陣法的研究有所突破了?
宣綾靖愣了愣,纔回道,“你去將人帶來皎卿閣。”
“是。”那人應聲退下。
宣綾靖才又轉頭看向正在中廳指揮宮女佈置早膳的衾香,道,“衾香,將早膳布去書房吧。”
衾香立刻吩咐宮女收拾,全全向着書房而去。
待素鳶將她的妝容畫好,她才起身道,“素鳶,你先在此等會,等桑莫到時,再將他帶到書房。”
桑莫到達書房時,宣綾靖正好在用早膳,可擡頭看了看正走到書房門口的人,宣綾靖卻突然頓住,忙得放下碗筷,疑聲道,“怎麼殿下也到了,來通報的侍衛竟未提到,實在是怠慢了!”
“無妨。”慕亦弦淡淡應了聲,才大步走入書房,卻徑直走向了書案,默然看着書案上堆放的一張張圖畫與術式。
桑莫無奈地笑了笑,才走近道,“殿下不讓提,我才只提了我的名字。”
宣綾靖只得吩咐素鳶到門外守候,才轉眸看向慕亦弦,輕聲道,“這時辰尚早,殿下與桑莫大人可用過早膳了?我讓丫鬟們準備一些?”
慕亦弦已經穩穩坐在了書案後,仔細地看着宣綾靖昨日所繪的東西來。
桑莫只好答道,“我們已經用過了,郡主先用吧。我先去瞧瞧郡主推算的陣法,就不打擾郡主了。”
雖說他們不介意她繼續用膳,但這種情形之下,宣綾靖也不好再繼續,只好吩咐走到門外小聲交代素鳶喚人來將膳食撤下。
許是素鳶有所交代,進來收拾的宮女都是輕手輕腳,沒有發出半點雜音。
待書房再次靜了下來,素鳶守在門外,書房門只剩下他們三人時,宣綾靖才擡眸看向了靜坐在案前專心瞧着陣圖的慕亦弦。
今日的他,仍舊穿着他素來喜愛的玄色長衫,長髮如墨攏成一束,扣在發上的玉冠剔透明亮,配上他那張不苟言笑的完美俊容以及那一雙散發着無形威懾的暮靄幽瞳,將他整個人襯托的越發凌厲無情與孤寂無盡。
將視線悄然從慕亦弦身上移開,宣綾靖才緩緩走近幾步,開口道,“殿下今日前來不知所謂何事?難道是陣法有所進展了?”
慕亦弦聞聲擡頭,先是瞧了一眼先前擺着早膳的桌案,見着已經空了,才道,“郡主用完了?”
宣綾靖愣了愣,才意識到慕亦弦是在問她早膳的事情,不由點了點頭,慕亦弦才又淡然道,“陣法尚無進展。”而後,垂下頭去。
桑莫立時接話道,“我們今日前來,也是爲陣法之事。那地方,不是與手鐲有關嘛……陣法又毫無頭緒,所以我想會不會手鐲之上也有線索……這纔來此,請郡主與我一同研究研究。”
桑莫正說着,慕亦弦卻已經放下了宣紙,眸光難辨地盯着自己的左腕,待桑莫話音落下半晌,他纔好似突然回過神來,將手鐲從腕上取了下來,卻仍舊眸光幽深的盯着。
宣綾靖怔怔瞧着慕亦弦盯着燭心鐲的神色,面色微斂,似隱着無限深晦,眸色微晃,若憶着無盡回味……
心頭驀然一滯,漏跳了一拍,手心無意識地握緊,直到指尖抵痛手心,才怔忪回過神來。
這一世的燭心鐲,對他而言,也有如此難忘的回憶嗎?
“殿下?”桑莫微微出聲提醒慕亦弦回神,慕亦弦才斂了斂神色,又成一片沉冷無波,將手上的燭心鐲微微往前遞了遞。
可卻無人相接,桑莫不由又看向宣綾靖,隨即微楞,郡主怎麼與殿下如出一轍的……出神?
“郡主?”桑莫疑惑地喚了喚,慕亦弦劍眉微斂地看向宣綾靖,眸色忽明忽暗。
“哦。”宣綾靖怔怔回過神來,才發現慕亦弦已然將燭心鐲遞給了她,不由應聲道,“好的,我且看看。”而後,雙手恭敬地接過。
細細看着其上的花紋,繁複而古老,彎折而多變,確實是她無比熟悉的……燭心鐲。
看完整個外壁花紋,傾斜着瞧了瞧內側,而後她纔將指腹伸入,細細地摩挲在手鐲內側,劃過一片光滑,果然只有一處凝洄二字的凹凸不平。
果真沒有了……他們的刻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