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暮春,本應是落英繽紛的季節,卻因那一聲聲孩童的啼哭聲,驚醒了一季寧靜,讓那紛紛揚揚的花瓣卻不知不覺浸滿了悲緒與無奈。
那一天,對於年輕的雲凌來說,是一場噩夢,一場哪怕時過數十載,也不願回想的噩夢。
在那一場噩夢裡,他親手殺死了他視之如命的瀾夫人,親手扼殺了他一生的愛情。
那一天,明明陽光溫煦,他回到府中,聽聞管家說夫人和小姐不見的時候,通體冰涼。
他調動了全軍,找了整整一天,纔在隔日的黃昏之時,找到了她們。
等到得知她們的失蹤,並非旁人所爲時,他的心,狠狠墜了下去,他不願深想,只匆匆趕了過去。
他趕到之時,藺瀾杼身着一襲單薄的白衣,面容更是清冷的如同梨花,纖長的身影站在落英繽紛的桃林間,肩上落滿了花瓣,不知到底站了有多久,她懷中,正抱着他們出生纔剛剛數月的女兒。
“阿瀾,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離府也不知會一聲,讓我好生擔心。”
雲凌怔怔站在遠處瞧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抹尋常的笑容,迎了上去,心中默默祈禱,無論原因是什麼,只要不是他心中猜測的那般,便好!
藺瀾杼聽見他的聲音,轉過了身來,神情清冷,卻盈滿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愧疚。
她瞧着雲凌一步一步走來,忽的,認真地道,“雲大哥,對不起。”
雲凌腳步頃刻如同灌了鉛,眉宇間也浮上了一抹傷痛,他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阻止她,只能喃喃地重複道,“阿瀾,這是……你的女兒啊……”
他一直都知道,阿瀾心裡愛的人,並不是他,外界也不知道,他和阿瀾其實並不如外界傳聞的那般,琴瑟和鳴,恩愛似蜜。
他知道,阿瀾其實從來只是把他當成大哥,而那被他一直喚做大哥的人,纔是紮根在她心底的人,可哪怕阿瀾只把他當成大哥,她說起願意嫁給他時,他還是滿心雀躍,遐想着未來。
可如今,他們女兒的出生,一切正照着他遐想的未來發展時,他卻不知,阿瀾愛那個人,愛到了可以捨棄一切的地步,哪怕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場賭,他賭輸了,輸的……徹頭徹尾、一敗塗地……
雲凌看着站在落英繽紛下的那一抹雪白身影,滿心只餘複雜,看着看着,他不由回想起了過往……
當初,他們初見之時,也是在這樣一個落英繽紛的季節,只是那時的她,遠不如此刻的沉靜與妍麗,那時的她,滿身狼狽,被人追殺地一路逃命,唯獨一雙眸子清透如初。
而他們的初見,便是一個俗套的英雄救美。
雲凌救下了重傷的藺瀾杼,悉心照料了整整一個月她才終於醒了過來,隨後,又悉心照顧了她整整兩個月,她才終於恢復了過來。
在那兩個月裡,她便是叫着他,雲大哥。
送她回到藺府時,他才第一次見到她的大哥,藺翔。
而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經察覺到了藺翔對阿瀾超乎了尋常兄妹的關懷。
不知是因爲察覺到了藺翔對阿瀾的不同尋常不甚放心,還是那數月的朝夕相處,他心生了漣漪,他竟是躲在了暗處,沒有離開藺府。
也正是因爲這暗中的一個月的保護,他才發現,這藺府,阿瀾的大哥藺翔,竟在修煉着陰邪的風水卦術,拿活人試驗,以骨作咒等等等等,頃刻間,他便覺得這整個藺府都陰氣森森了起來。
他剛起了念頭想帶阿瀾離開這陰森之地的念頭,便又發現了一則真相。
原來,藺翔只是藺府收養的人,並不是阿瀾的親大哥,而藺氏風卦的真正傳人,應該是藺瀾杼。
藺翔是爲了保護阿瀾,才代替她繼承了藺氏風卦,僅僅只是在他呆在這裡的一個月裡,他就親眼看見藺翔不動聲色地爲阿瀾擋了無數的痛苦與逼迫,而他自己卻在被逼迫的修習中,幾乎走火入魔。
而這一切,都是阿瀾並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藺翔替她繼承了藺氏風卦,卻不知藺氏風卦修習之時,究竟是如何的白骨森森,慘絕人寰。
在那般陰森恐怖的家中,藺翔爲她撐起了一片乾淨又安靜的天空。
偶然有一次,藺翔修習之中幾乎發瘋,雲凌怕他衝出門傷到了阿瀾,纔出手製住了他穴道,讓他清醒了過來。
也是那時,在阿瀾不知情的情況下,雲凌和藺翔已經知曉了對方的存在。
他不由得打消了強行帶阿瀾離開藺府的念頭,又暗暗在藺府潛藏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他才發現,阿瀾她對藺翔,似乎也有着不同尋常的感情,只是她素來性子清冷,不善言辭,所以甚少流露於表面,就連藺翔,都不甚確定。
而在這期間,他還發現,她還收養了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弟弟,甚至頗爲用心的請了教習先生教着。
他不由得越發深陷在了她這個人裡,哪怕她不同尋常女子,沒有笑顏如花,可僅僅只是那一副清冷的面容,那一雙清澈的眸子,也讓他的心不受控制的沉醉。
可他絕非橫刀奪愛之人,更何況,他早已聽到藺翔告訴阿瀾說,他馬上就可以掌控住整個藺府,讓他們再不受任何脅迫。
若真如藺翔所言,那以後,藺府便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他們也可以安心舒適的生活了。
可當他正準備放心離開之時,藺府裡,卻變故橫生。
藺翔走火入魔了,他故技重施都未能讓他清醒過來。
而那些督促教導藺翔修習卦術的藺府老人們,卻不知做了什麼,讓藺翔直衝着阿瀾而去,眼中再無尋常的愛護,只餘騰騰殺氣。
也是在這一天,藺瀾杼才發現藺氏風卦真正的面目,她看見了藺翔修習卦術的屋子裡,滿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和白骨,白骨在地上擺着各種各樣的形狀,還有一些奄奄一息,只剩皮包骨的人。
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離,而她下意識的舉動,讓藺翔本就已經掙扎到臨界的理智瞬間崩斷了弦。
雲凌不得不現了身,他知道藺翔此刻並非出於本意,所以他出招之間都沒有下實手,未免讓阿瀾被誤傷,等藺翔醒來後後悔,他只想帶着藺瀾杼暫時離開。
可他們離開的舉動,卻讓藺翔發了瘋!
那也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後悔的舉動。
他一直在想,如果當時,他護着阿瀾拼着受傷也不逃離,只在藺府與藺翔周旋,藺翔是不是也不會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更受刺激,以致於對阿瀾下了咒……
自那時起,阿瀾便有了心疾。
第一次發作時,是在雲凌帶她離開藺府的當夜,她直直痛暈了過去。
藺氏風卦果然霸道,雲凌哪怕是尋去了無睨山,也沒有得到解決之法。
他將藺瀾杼安置在了無睨山,而他自己回到了藺府查看情況,卻發現藺府已經被官府封了,聽說官府來時,滿屋都是死人,那些當初脅迫藺翔和藺瀾杼繼承藺氏風卦的老人都死了。
對於死因,衆說紛紜,雲凌卻覺得,應該是藺翔下的手。
雲凌在周圍找了等了數日,都沒有找到藺翔,也沒有找到阿瀾收養的那個弟弟。
他返回無睨山時,藺瀾杼已經醒了過來,而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卻是問他,“雲大哥,你能娶我嗎?”
他還記得,當時,他整個人呆住了!
直到藺瀾杼臉頰微紅地再次問道一句,“雲大哥,你……能娶我嗎?什麼名分……我都不在意……”
他想,如果當時他沒有興奮的忘乎所以,如果他當時哪怕多思考一會兒這種情況的不同尋常,如果當時,他在意一下當他告訴無念先生這個喜訊時,無念先生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許,眼下的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吧……
他們剛剛大婚後沒多久,藺翔就曾來尋過阿瀾,雲凌並沒有偷聽他們聊了什麼,只能大概推知,阿瀾那時怕是說了很絕情的話來扼殺藺翔心底對她還未放下的愛。
因爲,藺翔離開時,曾痛苦至極地嘶吼道一句,“離開我,你會受心疾之痛,會死,你的後代也會受心疾之痛,哪怕如此,你也要離開我嗎?瀾杼,你當真寧願死,也不願和我在一起嗎?”
而阿瀾給了他堅決又肯定的回答,“哥哥,瀾兒已有夫君,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自那時,藺翔便再也沒出現過。
後來,阿瀾被大夫查出身懷有孕時,雲凌滿心的歡喜,卻在偶然發現那一本卦書時,涼透了整顆心。
因爲修習卦術的手段太過有悖於人道,藺翔早已業障纏身,偏偏藺翔又以命對阿瀾下了咒,可以說,阿瀾也成了藺翔的障,哪怕是藺翔從走火入魔中掙脫了出來,可如果阿瀾呆在他身邊,他只會更快地受到業障的反噬,萬劫不復,遲早會徹底入魔。
而就算阿瀾不呆在他身邊,他那些已經造成的業障也已經成了他的劫,不消劫,不解障,他也只有死路一條。
而這,就是藺瀾杼此刻滿目愧疚與複雜,卻又認真堅決地和他說對不起的緣由所在。
因爲阿瀾愛得人,是藺翔,而她,不僅僅只是自己要遠離藺翔,更是想要爲藺翔消劫解障,永消後患。
消劫解障,幼生之童可爲媒介,可這符合條件的幼生之童,卻必須是與藺翔命數有關聯之人。
因爲藺翔是對她以命爲祭所下的咒術,與藺翔命數有關之人,就只有她,或是藺翔本人。
那麼,就只有她的孩子,或是藺翔的孩子,才能作爲消劫解障的媒介。
阿瀾受有心疾,她的孩兒也會繼承她的心疾,她心知心疾之痛如何痛苦,所以在當初雲凌下山去打探藺府情況時,被無念告知實情時,就已經決定由她的孩子來做這媒介。
因爲,她身受心疾,若不呆在下咒之人身邊,活不過兩年,而她的孩兒也會遺傳她的心疾,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可她也不能呆在藺翔身邊,否則藺翔必會受障劫而亡。
正是因爲這種情況,所以當初雲凌剛從藺府回到無睨山時,她纔會問道那一句,“雲大哥,你能娶我嗎?”
因爲,她必須要呆在一個藺翔無法強行帶走她的人身邊,他則是……最好的人選……
僅僅,只是因爲,他是……最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