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馬車篤篤前行,行得平平穩穩,沒有半點顛簸,素鳶坐在馬車裡,都有些舒適的昏昏欲睡。
可與她不同的,卻是宣綾靖不時閃爍起伏的眸光。
宣綾靖的思緒仍舊徘徊在桑莫與阿越師兄的身上,雖然如今沒有發現半分桑莫有暗中在執行什麼任務的舉動,可她近乎直覺的有一種危機……
是否……該去提醒阿越師兄一聲呢?
桑莫已經離開了一天了,萬一,慕亦弦的佈局就在今晚呢?
不,應該不會。
宣綾靖眉眼微閃,又迅速否定了心頭這絲擔憂。
若真和燭心鐲有關,依慕亦弦對那千年古陣,以及當初她下意識想要觸摸燭心鐲而被他緊張制住的舉動來看,慕亦弦不可能只派桑莫一人前往。
宣綾靖心頭思緒胡亂翻涌,鬧個不停,半晌,她才微微一握拳,輕微的指甲刺痛掌心,讓她的思緒終於漸漸平復下來。
不,她不能自亂陣腳,也許,這就是慕亦弦的故佈疑陣呢?
慕亦弦本來就已經在通過調查五年內進入東淵的人來篩查北彌暗藏的勢力了,未必對她沒有疑慮。
之前慕亦弦故意與她說的那些話……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也可知當初即墨郡祝勐那件事,並沒有隨着祝勐的失蹤而過去……
還是先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吧,也許,只是她太過緊張罷了。
宣綾靖鬆了鬆微緊的眉眼,脣際僵硬凝滯的弧度也漸漸軟了下來,露出一絲柔和,也將心頭一直懸着的想讓馬車掉頭前往西殊驛館的念頭緩緩壓下。
往後躺了躺,倚靠在馬車車身上,閉眸休息了片刻,她才又出聲問道,“素鳶,先前尉遲是說還有兩三日,蕭太妃和蕭國老就要回都了吧?”
“嗯。”素鳶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而後才忽然想起什麼,驚道,“小姐,那靜穆王請你彈曲之事可怎麼辦?你不是說太后和會不喜麼?那您究竟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呢?一邊是靜穆王、一邊是太后的,這不是爲難小姐您嗎?”
宣綾靖微眯着眸子,其內似有輕薄煙霧繚繞,難探究竟,脣角更是勾着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嗓音卻莫名地帶着幾分寒涼,輕輕道,“其實,這並不是爲難……而是……提醒。”
“提醒?”素鳶不解地皺了皺眉。
“對啊。”宣綾靖脣角的弧度忽然變得有些輕諷,宛若嘆息般地道,“連安王借勢聯合了楊國公,也許,還有那一紙金帛,靜穆王孃家蕭國老正好回都,各方勢力就位,就只等着時機合適的一把大火了……所以,靜穆王也許是在提醒我們,該選一方站位了……”
說到那一紙金帛時,宣綾靖的聲音明顯有一絲凝頓的遲疑,素鳶隨之奇怪地皺了皺眉,而等到宣綾靖話音落下,素鳶才陡然一驚,隨即又大喜不已,將那一絲凝頓忘在了腦後。
“您是說……他們要——”
宣綾靖飛速做了個噤聲的舉動,才又笑了笑,嘆道,“不會這般快,現在尚且師出無名。”
素鳶立時有些失望地垂了垂頭,才又問道,“那要等到何時?”
宣綾靖眸光忽的一閃,劃過一抹悲憫與無奈,而後,淺淺嘆息道,“也許是……來年初春吧。”
來年初春,正是太后滿身罪孽報應在她兒子身上,東淵小皇帝高燒以致失智的時候,那時,太后沒有了依仗的稚子,必是各方勢力跳出反擊的最佳時機。
素鳶明顯也聽出了宣綾靖話中的複雜情緒,不由奇怪道,“怎麼了?小姐您似乎有些不高興?”
宣綾靖抿脣回過神,而後淺淺笑了笑,才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只是有些可惜……稚子無罪,時局之罪啊。”
“您是說……東淵的……小皇帝?”素鳶眸光閃了閃,明白了宣綾靖話中所指的究竟是誰。
“也許,這就是生在皇家應付出的代價吧……”宣綾靖卻並未直接回答,只是合了閤眼瞼,無聲嘆了一息。
素鳶見狀,也只能默然嘆了一口氣,隨後才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道,“那小姐您倒是是彈呢還是不彈呢?如果靜穆王真是如此用意,但太后他們肯定也知道您的選擇了……這,恐怕不太好吧。”
“連你都知道不好,我豈會自己往火坑中跳呢?”宣綾靖忽然打趣地看向素鳶,而後提醒道,“勾琴,可不是你以爲的尋常技藝,此琴技一脈單傳,我怎麼可能會呢?我倒是知道勾琴的模樣,以前在宮裡見到過畫……”
素鳶驚地愣了愣,喃喃道,“是這樣嗎?我還以爲和古箏、琵琶一樣,是廣爲流傳的琴技呢。”
頓了頓,素鳶眸中不滿之色一閃,道,“那臭小子還來問您做什麼?這不是沒事找事嘛!”
宣綾靖無奈地笑了笑,“這麼多年了,每次一提到他,你的情緒總是陡變啊,還記恨小時候他老逗你的事情呢……”
“哪有……是他說個話老是藏着掖着的。”素鳶眸光微微一閃,而後略帶憤憤然道。
宣綾靖也不反駁,只是淺淺笑着,道“他只是轉告我……靜穆王的用意而已……你當時也在花廳,你看我當時根本沒有回答他是否答應,他不也知道如何回稟了麼?”
素鳶憤憤幾聲,倒也沒再反駁。
快到府門前時,宣綾靖挑開車簾瞧了瞧,已經依稀見了些許夜色,剛要放下車簾,卻剛好看見雲凌老將軍從回府的車馬上下來,讓車伕將馬車駕走後,卻並未進府,反而向着別處走去。
宣綾靖不由有些奇怪地蹙了蹙眉,吩咐車伕就地停下了車,又附到素鳶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才走回了府裡。
而素鳶,卻是身形一轉,竟是向着之前雲凌老將軍消失的方向而去。
宣綾靖回府後,吩咐了一句將晚膳送去書房後,人便鑽進了書房裡。
倒不是她真要研究從府帶回來的桑莫所繪的陣圖,只是覺得心神有些累,想要獨自靜靜。
可獨自坐在書案前,她的思緒卻翻涌起伏個不停,根本靜不下來。
尉遲傳來的消息一則一則迴響在耳邊,而最多的,便是與師兄有關的。
師兄去到那幾處,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師兄傳信給守衛在小皇弟身邊的阿九師妹又是爲了什麼呢?
她倒是不擔心師兄會告訴小皇弟她已死的消息,畢竟現在的時機如此敏感。
那麼,師兄到來東淵,除卻爲了幫她完成復辟北彌的“遺願”之外,是不是還有什麼目的呢?比如,燭心鐲……
可師兄莫名其妙的對燭心鐲有所求,又是爲了什麼呢?
宣綾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些看不透這一世的師兄。
靜了靜心神,她纔將有關文越的事情暫且拋在腦後,將思緒強行拉扯到了如今東淵的局勢之上。
楊菁闕與學子的醜事,連安王趁機求娶了楊菁闕,總算將楊國公府的勢力徹底綁在了一條船上。
而馬上,靜穆王的母家,蕭國老與蕭太妃也要回都。
連安王和靜穆王的鋒芒之態,已成定局,現在唯一的變數,就是一直按兵不動的太后到底藏着什麼招數了……
她一定要將東淵這潭水攪得更亂,讓太后無法左右局面,至少也要維持到來年初春……
屆時,一切恐怕就不由太后掌控了。
宣綾靖素來沉靜清透的水眸,忽的漾出幾分深邃寒光,卻又如同夜星璀璨,更閃爍着十足的睿智機敏,僅僅佇立在那,卻有一股不容直視的絕世氣度。
素鳶推門而入時,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崢嶸驚世模樣的長公主,不由呆愣頓足門口十數息,才怔怔回過神來,飛速合上了書房的門。
“小姐。”低低喚了聲,待宣綾靖回神後,她才又快步附到宣綾靖耳邊,低語道,“郡王……他好像是去祭拜誰了……”
宣綾靖眉心微微一蹙,隨口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十月二十九。”素鳶答道。
宣綾靖首先想到了阿玦的娘,瀾夫人,而後又排除掉,今日並不是瀾夫人的忌日,隨後,又回憶思索了一些其他的人,可她所聯想到的人,卻並沒有一人和十月二十九有關……
頓了頓,宣綾靖才又帶着幾分思量與疑慮地再次問道,“你確定?”
“我確定呀,今天確實是十月二十九。”素鳶不解地摸了摸頭,道。
宣綾靖立時無奈地鬆了鬆微蹙地眉頭,才又道,“我是問……你確定郡王他是去祭拜了嗎?”
“哦哦。”素鳶這才反應過來,而後鄭重點了點頭,道,“我確定,那裡立着一塊簡陋的無名木碑。”
“也許,是在祭奠以往一起征戰的士兵吧。”宣綾靖晃了晃神,有些低沉地默默嘆息道。
見狀,素鳶一時也隨之有些傷懷,想起了當年爲了救自己,一路護送自己逃亡的,不由緊閉了薄脣,冰冷的眼中微微泛起幾絲紅潤。
氣息低沉良久,宣綾靖才斂了斂眉眼中的傷感,抿了抿脣,寬慰道,“好了,先不說這些了。”
待素鳶傷痛的神色緩了些,宣綾靖才正了正神色,又問道,“你暗中跟隨的時候,可有發現其他的眼線?”
素鳶頓了頓,纔有些猶豫地道,“應該……沒有吧,我沒有發現什麼痕跡。”
“應該……?”宣綾靖咀嚼着素鳶話中的遲疑,眸底不由拂過一絲擔心,“雲凌老將軍此舉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有些麻煩。”
沉吟地頓了頓,宣綾靖才忽然擡眸看向素鳶道,“這樣,今晚夜半,你悄悄出府去一趟九伶樓,讓他們派幾個人暗中護着雲凌老將軍。”
“是。”素鳶神色微緊,果斷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