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不動聲色地掩下眉眼間的所有思量,才從連悠月手中欣然接過花燈。
連悠月眉彎如月,熠熠明亮,又從梓靈手中取過另一盞,期待道,“夕玦姐姐,我們去放河燈吧。”
宣綾靖細細瞧着手中的花燈,神思忽的有些飄遠,想起了上一世同樣放河燈的情景來。
那時,明明已經離別在即,可她卻要假裝着全然欣喜,陪着慕亦弦一同放河燈,祈福,焚香,只爲慕亦弦第二日期待已久的封后大典。
她那時還以爲,只有她自己承受着愛而不能愛的苦澀掙扎,可回想起慕亦弦早在她回北彌必經之路攔她,也明白了……也許那時,阿弦內心的痛苦比她更深更入骨……
明明兩人都各懷了心思,卻還都裝作什麼也不知的維持着虛假的一幕幕溫情……
他們的上一世,或許真得就是一段孽緣,而莫名其妙回到三年前,也許,就是上天給予她避開這段孽緣,同時救贖他們二人的機會吧……
宣綾靖忽的微微按了按心口,壓下心頭微微漾起的自嘲。
素鳶看着她那一輕微的舉動,驚得眉眼一跳,還以爲她的心疾又發了,忙得走上前來,又慌又急道,“小姐,您怎麼了?心疾又——”
瞧着素鳶宛如驚弓之鳥的慌亂爲何無措,宣綾靖才知即墨郡那晚究竟給素鳶留下了如何深的後怕。
而瞧着素鳶這驚慌的模樣,連悠月也不明所以地關切看了過來,憂心道,“夕玦姐姐,您沒事吧?”
宣綾靖緩緩勾脣搖了搖頭,才反手緊緊回握住素鳶冰涼溼冷的手,柔聲安撫道:“不是心疾,素鳶你太緊張了……那次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別一直放在心裡過不去……太醫說的話,我都記着呢,我答應過你,更答應過別人,你知道的,我從不會拿承諾當玩笑。”
素鳶緊緊鎖着宣綾靖的眼眸,卻絲毫沒有被宣綾靖的話語所安撫,反而突然涌上一股令人震驚的堅毅,低沉道,“如若要以您的生命爲代價,我寧願您放棄所有的承諾,若因食言而有罪責,我寧可全部揹負。”
宣綾靖眉眼間的柔和緩緩沉澱下來,一雙黑瞳如同化在無邊夜色中,煙霧朦朧,難以企及。
良久無聲,素鳶卻遲遲不肯移開瞳眸,眼中的堅毅光澤一寸一寸尋求這宣綾靖的認同。
連悠月與梓靈緊緊閉着呼吸,雖然聽不懂這主僕二人突然說的是什麼,可卻也能從氣氛中感覺到一絲沉重與不同尋常,甚至,連悠月還拉着梓靈悄悄走遠了些。
素鳶從與宣綾靖的對視之中敗下陣來,緊緊握住宣綾靖的胳膊,嗓音不可抑止地帶着幾絲祈求道,“小姐,您別再耗費心神了吧,況太醫他說過,您真的不可以再……臭小子他可以——”
宣綾靖煙眸忽的清澈下來,不再是幽遠難探,可卻清透得只剩沉靜。
她緩緩動了動薄脣,嗓音不再柔和,反而帶着絲絲子夜的孤寂無奈與涼薄淡然,“素鳶……你應該知道的……何必……”
素鳶怔怔囁了囁脣,惶然地“可是……可是……”了半天,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說服的理由來。
她知道的,長公主所走的路,從五年前決定的那一刻,就再沒有退路!
最終只能頹然擔憂地道,“您的身子,真的承受不住那麼長時間的……如若真的有什麼差錯……就算達成了目的,您的弟弟……他也會瘋的……他當初答應您遊歷在外,是您保證過您會好好的……可誰都沒有料過,會變成現在這樣,會莫名攤上心疾這個隨時可能……”試圖以宣綾靖在意的小皇弟來動搖她的決意。
“好了。”宣綾靖輕輕拍了拍素鳶微顫的雙手,斂了斂眼眸中的清冷,才柔聲道,“還記得我說過嗎?要不了多久的,真的。我說的話,你還不信嗎?”
素鳶猶疑地擡眸對視上她柔和無波的雙眼,眼眸紅彤彤一片。
“按如今這形式看,也許,最多四五個月。”瞧着素鳶不信的模樣,宣綾靖不得不說出了一個準確的數字。
這也是她大約推測的日子。
這一世,她不會再因慕亦弦而臨成功而放棄什麼。那上一世花費一年才險些達成的計劃,這一世,必然很快上許多!
更何況,如今這情況,早已加快了她原定的計劃。
宣綾靖微微回頭瞧了瞧先前看見楊菁闕的假山那處,脣角緩緩勾出一抹智珠在握的睿智笑容。
而怔怔看着長公主這一絲笑容的素鳶,終於緩緩鬆開手來,被她這一抹信心備至的笑容所說服。
“小姐,您一定要穩定情緒。”最後叮囑一句,素鳶才緩緩站回宣綾靖身側。
見着她們主僕二人似乎說完了話,連悠月遲疑地探頭瞧了瞧,見着宣綾靖招手,才又懷着笑容,欣喜跑來。
別看她年幼膽小,但心思倒也體貼細緻,沒有問及絲毫方纔之事,只舉了舉手中的花燈,笑着道,“夕玦姐姐,那我們去放花燈吧。”
面上綻放着乾淨純粹的笑容,雖在無邊夜色中,卻也恍惚地讓人感覺如同置身白晝溫煦陽光之中。
宣綾靖心知她笑得這般燦爛也是想逗她開心,便也隨着柔和笑了笑,才點點頭,應聲道,“好。”
而後看了看素鳶與梓靈,問道,“你們要不要一起也放一盞?”
梓靈連連搖頭,“奴婢不信這些,就不去了。”
素鳶心思還沉浸在先前,也搖了搖頭,沒什麼興致。
她也不強求,只讓她們在湖岸邊等候,才牽着連悠月踏下了浮橋。
這湖岸本高出湖面許多,但在放燈處有一道一丈寬的臨水浮橋從湖岸伸向湖中,而那臨水浮橋只比水面搞出了寸許,放花燈時只需微微蹲下,便能將花燈放入河中。
但此刻,她們所在的這一處浮橋上已經站了不少人,都正放着花燈,宣綾靖只好與連悠月站在浮橋端等了等,待人少了些,才向內走去,將手中的花燈緩緩放入湖中。
宣綾靖本是不信這些,可這莫名的重生,卻讓她有些信命了。
怔怔瞧着飄在湖面的花燈,她不由地動了動脣,無聲許了一個願望。
若上天真有靈,便讓師兄得償所願,無拘無束遊歷世間,不涉皇權宮闈吧,若上天真的有靈,便拯救他們上一世的孽緣,讓他們只做宿敵吧。
回頭瞧了瞧正虔誠閉着雙眸的連悠月,宣綾靖也不打擾,只默默等着。
待連悠月睜開滿是期待的雙眸,她才柔聲道“這湖心有些涼,回岸邊吧。”
“嗯。”連悠月乖巧地點了點頭,隨着宣綾靖往外走了,臨到了人少的湖岸邊,連悠月才終於笑嘻嘻地問道,“夕玦姐姐,你許願了嗎?”
宣綾靖笑而不語地挑了挑眉梢,卻不答反問道,“你倒是許了挺久,不知許了些什麼願呢?可別心願太多,嚇着上天了纔是。”
“哪有!”連悠月咬了咬脣,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澀一笑,如同蚊蠅一般語速飛快地道,“我只希望他別再受傷了,怕許願的人太多,上天沒有聽清,就多重複了幾遍。”
宣綾靖微微愣了愣,瞧着她那般單純無邪的稚嫩模樣,默然嘆息一聲,才漾起一抹柔笑,輕聲道,“上天一定會聽見你的誠心的。”
“嗯。”連悠月重重地點了點頭,才又牽起了宣綾靖的手,開心地道,“夕玦姐姐,你累不累,我們尋個地方歇一會吧。”
宣綾靖應了應,擡頭辨了辨路,才道,“那邊有條路,應該有休息的地方。”
拉着連悠月沿着那小路走了走,確實在盡頭處看見了一處四角亭。
可看見那涼亭內的人,宣綾靖卻不由頓了頓,眸色迅速一深,又恢復如常。
就在這一停頓間,涼亭中的人也注意到了她們,微是詫異一分,而後笑着道,“郡主也遊湖累了?進來歇歇腳吧,剛讓丫鬟沏來的熱茶,郡主來得真是巧了。”
宣綾靖與連悠月微微行了一禮,讓素鳶與梓靈留在亭外,才走進四角亭內。
連安王看了看怯生生的連悠月,頗有些好奇地問道,“本王有這般可怕嗎?這位是?”
連悠月一驚,宣綾靖不由和聲回道,“殿下勿怪,這位是連悠月。悠月她生性內向,少見生人才,加上殿下英武俊朗,氣度不凡,怎會不被殿下氣勢所攝呢。”
“哦。”連安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肆意調侃道,“那看來本王氣勢還是不夠,郡主倒十分自如。”
“殿下說笑了,臣女比悠月年長些歲數,悠月尚且年幼,臣女若也如此,豈不失儀了。”宣綾靖笑着應道。
連安王舉杯笑了笑,順着她的話隨口接着道,“說起年歲,本王還不知郡主究竟芳齡幾許呢?”
“臣女十六。”宣綾靖回道,阿玦比她小上一歲,她報的自然是阿玦的年齡。
連安王感嘆地搖了搖頭,“若非郡主那命相,也該許人家了。”竟是想起了那晚她爲了拒絕太后賜婚故意提及的命隕之相。
宣綾靖閉而不答,卻故作些許沮喪地垂了垂頭。
連安王許是看出了她的沮喪,不由歉疚地倒了兩杯茶,才招呼她們入座,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快請坐,想必你們剛從湖邊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