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釘就在他們面前,一根一根刺入了四肢。
他父皇的背對而立,她師父的哀嘆無奈,在那一聲一聲的嘶吼痛楚聲中被染上了殘忍之色。
四公主渾身的抽搐與痛叫到嘶啞的嗓音,猶如魔音在他們耳邊一聲一聲反覆的迴響。
從骨釘下汩汩冒出的鮮血一點一點染紅剔透的冰棺,將晶瑩與透明一點一點染成讓人心慎的紅色。
四公主的聲音從最初的嘶吼到最後的嗚咽,無論大小,都一聲一聲刺透他們的心臟,痛得無以言表。
聶成祈早就渾身悸痛地縮成了一團,額上冒着滾滾冷汗,雙脣都褪成了慘白之色。
他俊朗的眉宇擰成一團,面上交織着痛苦與疑惑,雖是痛得滿頭冷汗,可他的視線,卻緊緊地盯着那染血的冰棺,盯着那冰棺內抽搐不止,痛到已經無力嘶叫只剩嗚咽的女子。
他視線執著地盯着那冰棺,卻忍着痛楚,一字一頓地道,“這女子……到底是誰?”
他雖是沒有看向宣綾靖與慕亦弦,但可想而知,他此刻所問的人只能是他們。
宣綾靖與慕亦弦的視線一瞬凝到他蒼白痛楚的面上。
慕亦弦薄脣緊抿,宣綾靖水眸複雜。
頓了頓,慕亦弦才淡淡開口道,“應該是……。”
聶成祈神色一怔,宣綾靖不由解釋道,“先前你也瞧見了,其實四公主生下孩兒那晚,也正是南喬念妃才東淵誕下二皇子的那晚,那匆匆出入產房的宮女就是交換了孩子的人。那晚,應是南喬念妃生下了死胎,而你……應該正是四公主的孩兒。”
“這……怎麼可能?”聶成祈口舌乾澀,聲啞地低問了聲。
可他的語氣中,卻聽不出多少反駁質疑之色,反而,滿是沉鬱的心痛與不忍,好似早在這一場場一幕幕的回憶中,已然有所預感。
“……”宣綾靖瞧了瞧他怔然又神傷的面色,終究還是沒再多說什麼。
慕亦弦視線回落到那冰棺內,神色幽寂地黯淡至極,眉眼如墨滴,越加濃郁越加深邃,幽幽無光。
可無需言語,宣綾靖也能感覺到他此刻的自責。
未陷入幻境之中前,她師父的那些話,再加上這幻境之中所見所聞,足以推斷出一切過往了。
東淵四公主的生母一生執著於擺脫靈蟲的宿命,終在臨終之前,研究出了方法,而東淵四公主便按着其法,將靈蟲一分爲二,有益的部分贈與了慕亦弦,剩下的有害部分則全全留在了自己體內。
原本,四公主以爲自己的孩兒當真是死胎,可臨到生機所剩無幾之時,她師父發覺了四公主孩兒仍舊存活於世之時,四公主纔不能不承受如此殘忍的鎮壓之法,所有一切……也不過只是爲了她孩兒不受此難……
宣綾靖無聲握住了慕亦弦的手,卻忽然被慕亦弦反握的更加用力。
而此刻,站在冰棺之前的她師父又是開口道,“北君,將你之血滴於這四枚骨釘之上。”
她父皇轉過身來,依言照做,而東淵四公主神思渙散的瞳眸卻忽然勉力地一點一點匯聚神光,凝在她父皇的身上,慘淡的薄脣無力地微微動着,“北君……幫……幫我……找到……找到他……”
“朕答應你。”
東淵四公主脣角勉強地咧開一抹笑容,絕美,卻又淒涼。
薄脣再次微微咧動,卻再無聲音傳出,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可從她坦然的神色間,卻能明白她的滿足與無悔。
薄脣閉合之時,她的眼眸久久凝着她父皇,而後才一點一點閉合起來,像是無聲的告別。
在她眼眸徹底閉合之時,她師父才又拿起那最後一根骨釘,遞入了她父皇手中。
她父皇將骨釘全全握在手心,又從手心生生拔出,那骨釘上浸滿了她父皇的血,紅色的血光蔓延在骨釘的紋絡上,像一朵妖冶的罌粟,讓人窒息。
而她師父接過那骨釘,面上滿是悲憫與無奈,終究,還是抵在四公主的眉心,狠狠刺透了下去!
“啊……你們住手!住手!”聶成祈忽然發瘋一般的衝了上去,可卻根本碰不到他們一丁點兒。
“住手啊!!”聶成祈發瘋一般的往上撲,卻只能一次一次撲空。
慕亦弦只能上前制住他,神色冷寂沉抑。
宣綾靖定定看着他瘋狂的神色,一字一頓地道,“祈王!這是幻境,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這是幻境!你被幻境攝了心神了!冷靜下來!”
“幻境……幻境?”聶成祈瘋狂的神色一點一點怔忪下來,只剩茫然地念叨着這兩個字。
宣綾靖擔憂地瞧了一眼聶成祈,而後才又掃了一眼慕亦弦,卻見慕亦弦扶着聶成祈,視線卻定定落在了冰棺之中。
冰棺內,鮮血從眉心溢出,像是一滴濃極的鮮血滴入了一盆清水之中,暈染開去,全是一片紅色,而他們的視線,便也這般從清晰漸漸被紅色染透。
……
好似漫天的蒼茫迷霧都被生生染成了紅色,此刻,宣綾靖他們三人所處之地不見半點其他色澤。
在這紅煙迷霧中,他們再也看不見其他的場景了,只剩不知盡頭的紅茫蔓延在周身四處。
聶成祈的神情仍舊有些恍惚,低沉,沒有徹底恢復過來,宣綾靖皺着眉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卻什麼動靜也沒有了。
與慕亦弦對視了一眼,二人均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慎重。
就在這時,他們耳邊忽然又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聲,可紅煙並沒有退散,整個世界仍然滿是紅色。
而在這紅色之下,漸漸浮現了一些朦朧的畫面。
還是這一處山脈洞穴,有一個人影悉悉索索進到了這洞穴之中,此人,正是風引穹。
風引穹跑到了洞穴裡,看見了這一副冰棺,似乎想要做些什麼,卻被那冰棺骨釘所附帶的陣法所阻攔。
風引穹呆在此地良久,似乎一直在研究這護着冰棺的陣法,可終究,還是陰沉着臉,鎩羽而去。
卻在臨走前,在這洞穴之外,停留了數日,似乎佈置了些什麼。
宣綾靖神色沉冷地盯着這紅煙迷霧裡的情景,直覺接下來的畫面,應該就是當初她父皇與慕亦弦在洞穴前會面的事情了。
果然,眼前的畫面轉而朦朧之後,片刻又終於出現了人影,正是她父皇,而且,她還瞧見了尉遲曄陪同父皇走到了幽林盡頭,離山脈尚有數十步,而後,她父皇便將尉遲曄遣離了此地。
她父皇並沒有入內,只站在洞穴之外。
可大抵過了一日,就在她父皇想要離開之時,慕亦弦也出現在了此地。
聽不到她父皇與慕亦弦到底說了些什麼,而後,兩人便進了那洞穴之內,而慕亦弦看見那冰棺的情況後,勃然震怒,作勢要帶走東淵四公主的遺體。
二人似乎發生了好一番爭執,而後,整個山洞忽然傳來了轟鳴炸響聲,卻是她父皇擔心慕亦弦破壞了那棺,將整個山洞徹底炸燬了。
洞穴坍塌炸燬間,她父皇與慕亦弦分路而撤,可等她父皇與慕亦弦統統離開後,這坍塌的洞穴內,卻忽然再次出現了風引穹的身影,本該已經死了三年的風引穹。
洞穴轟塌,地面碎裂,露出了地底那一條冰涼的地河。
而在這紅霧瀰漫中,他們三人便看着那風引穹將冰棺順着地河一點一點牽引帶離了此地,牽引到了他們先前所見冰棺之處。
這一幕幕,看得宣綾靖格外沉默,也許她父皇與尉遲都身中陣毒就是那風引穹離開之前在洞外佈置的吧!
她父皇呆的久,而尉遲只僅僅呆了一會,所以尉遲才倖免於難,沒有與她父皇一樣,多年前便死於陣毒之下。
風引穹!
而聶成祈雙眸呆怔地看着這些畫面,看見慕亦弦出現在其中,不禁回頭怔怔盯了慕亦弦好一會。
而慕亦弦卻是神色沉冽,難辨情緒,只能感覺極度的沉抑。
就在宣綾靖心緒起伏之時,他們眼前早已恢復了寂靜的漫天紅霧裡,忽然再次有了動靜。
可這一次,卻不再是任何畫面的出現,而是一道人影緩緩從這漫天紅霧裡向他們走來。
她身着大紅的衣衫,裙襬逶迤,處在這本就漫天紅霧裡,根本看不到邊際。
她雙眸似火,熠熠閃動着光澤,步履如蓮,亭亭生姿。
待她徹底從那漫天紅霧裡走出,走到他們的面前時,他們才辨認出這人是誰。
東淵四公主。
可此刻站在他們身前的東淵四公主卻比他們在記憶中所見的多了幾分邪氣與魅惑,明明面無表情,卻給人一種一朵染血的罌粟,活生生搖曳在他們面前的感覺。
宣綾靖細細感覺了一番,慎重地提醒了慕亦弦與聶成祈一句,“這,好像不是幻覺。”
慕亦弦眉峰微凜,點了點頭,卻隱隱將他們二人都護在了身後。
聶成祈詫然地瞧了慕亦弦一眼,而後才神色複雜地看向了那東淵四公主。這纔是……他的生母?
“孩兒,我的孩兒。我終於感覺到了你的氣息。”
就在他們暗暗提防間,那面無表情的東淵四公主面上忽然浮現濃濃的思念與悲傷,如火跳躍的眼眸只餘癡癡執著之色,全全倒映着聶成祈的身影,一邊喃喃傾訴着,一邊好似情不自禁地一步一步向着聶成祈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