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烈,雷雨交加更顯猙獰,一聲一聲轟鳴,都好似直接震在人心裡。
天術府的暗室,喪心病狂的風水沙盤,直讓太后震怒不已,比之上天雷霆都不遑多讓!
以致於,太后與衆位殿下明明已經離去一個多時辰,留守在天術府繼續做挖地三尺搜查的侍衛仍是餘驚難定,駭然顫慄,難逃鳳儀威壓。
甚至,生怕再從這一直被神秘氣息籠罩的天術府裡再發現什麼更爲恐怖的東西。
直到臨近亥時末,他們將整個天術府翻地三尺,再無“恐怖”之物被找出,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他們認爲,這罪臣藺翔之事,終於在藺翔被懸首拋屍荒野,沙盤被毀之中塵埃落地。
卻不知,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
這一晚,整個東淵盛都,就如同這轟鳴難歇的雷雨之夜,難尋半分安寧。
靜穆王府,書房。
一門之隔,門外雷聲驚悸,門內,幽香嫋嫋,卻更顯幾分沉抑。
靜穆王慕亦臨坐於上位,尉遲曄僅次下首。
良久,靜穆王才沉沉開口,“北曄兄,你覺得祝勐所言,可信度幾成?”
尉遲曄眉角柔和溫雅,不若靜穆王的陰沉,“回府後,我曾與祝勐打探過,他說,那風水沙盤裡,關於龍脈的問題,確實不曾虛言,只是因爲殿下與連安王的那些風水都多了其他佈置,以至於他起先並未注意到那沒有多餘佈置的西北角。”
“太后讓他解決沙盤時,他走近瞧了,才注意到那隱藏在沙石山脈底,只些微露出一丁點的暗渠,因爲這暗渠是藏於裡,所以他起先纔不曾注意到。”
“如若照此言,那風水沙盤之事,真與……無關?”靜穆王皺了皺眉,隱晦說道一句。
他雖未明說,尉遲曄卻也知他所指是誰除了太后,不做他想。
不由地,尉遲曄面色微沉,但想及他們本計劃的挑起靜穆王與連安王的危機目的,尉遲曄眸底幽光一閃而逝,卻還是沒有妄動,只道,“這……屬下此刻尚無法定論。”
此刻太后根本沒有漏洞,他雖然知道那沙盤之中根本沒有祝勐所說的什麼龍脈風水之事,起碼他佈置的沙盤裡,根本沒有,可卻沒有佐證之詞,此刻若直指太后,太過牽強,只怕惹靜穆王起疑。
可他卻也知,祝勐那般無中生有,唯一受益的,只有太后。
頓了頓,尉遲曄才神色微凝,不甘心計劃因祝勐那一句話而徹底落空,故作遲疑地問道一句,“屬下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靜穆王微楞,而後才又笑道,“北曄兄,你雖是我幕僚,但我一直以兄相稱,有何該說不該說之事,直言無妨。”
尉遲曄眸光對視上靜穆王慕亦臨,良久,才鄭重問道,“我本不該多問殿下招攬幕僚之事,但這祝勐,確實有些奇怪,不知……殿下是如何認識的?”
“這……”靜穆王微頓,思量片刻,才略有窘迫地道,“也就在幾日前,大概是殊月臺那晚事情的兩天前,我去九伶花奉閣找伶顏姑娘時,在門口碰見了他,他拉着我硬是算了一卦,只說如果靈,他要一百兩,安葬他死在火海中的夫人。他說我那晚有小兇之相,踩階而破,墜樓入水,有水災之禍,且又有桃花之相。我本不信,走樓梯之時也提了心思,結果……竟然真的十分巧的那樓梯年久受潮,剛好在我踩上之時斷裂,我本也能躍起,誰想伶顏姑娘剛好下樓與我跌撞而來,然後兩人一起掉下了樓下的大酒缸中。”
聽聞靜穆王窘迫之言,尉遲曄微微輕咳,讚道一句“確實挺準”,便飛速扯開話題。
“如此說來,這祝勐,可算是……來歷不明?”
靜穆王瞬間明白了尉遲曄的意思,“當時看他確有幾分本事,就留了意,讓他暫住府裡,剛好那晚殊月臺你說你肯定藺翔錯了卦,我想起他的本事,才與你一說,帶他去揭穿藺翔,他當時算出與藺翔一樣的卦象,我還心中一驚,擔心你的計劃出了差錯,沒想到他竟然測出了藺翔都沒測出的什麼破命之術,我才留他做了幕僚,給了他安葬費用,讓他去好好安葬他的夫人,那日月寧郡主來府想見祝勐時,他就是離開去安葬他夫人了。”
說及此,靜穆王突然話音一頓,沉聲道:“祝勐若是太后的人,不可能會幫我們揭穿藺翔,那換言之……祝勐離開去安葬他夫人的這幾日確實行蹤不明,若是是在這幾日太后招安了他,也未可知,而今日,他回來的太巧,巧的剛好爲太后解了圍。”
尉遲曄不由的隨之沉了沉聲音,“當時看見殿下碰觸沙盤吐血,屬下立時吩咐人傳喚太醫,而殿下又示意我去找個懂那沙盤之人,我趁着太后吩咐侍衛去天牢壓藺翔的空蕩,才離開天術府去尋,本想找幾個人問問那類似戰場沙盤的東西是何物,再針對性尋找懂行之人,卻剛好在王府門口碰見了祝勐,說是算到殿下有危險,這才急忙帶他而返。若說巧,倒也確實巧。”
尉遲曄一番話,說的九分真,一分假,除卻他本就知道那是何物之外,並無虛假,就算靜穆王真去查,也查不出什麼問題。
而尉遲曄所說的“巧合”,更是惹起了靜穆王的疑心,但卻也僅僅只是毫無證據的猜測。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思量之中,下不得定論。
良久,尉遲曄才微微低語一句,“殿下這幾日,不妨暗中派人盯着祝勐的舉動,看他與太后,是否……有聯繫。那風水沙盤裡的情形,我還有些印象,這幾日,我去尋些懂風水之人問問,祝勐所說的那些,是否屬實。”
“也好。”
……
而與此同時,連安王府。
一處幽深小院,卻在庭院中央處有一顆極爲繁茂的樹,樹下,燭火幽燈,石桌椅凳,頗爲靜謐。
連安王慕亦淵坐於石凳上,石桌上放着幾曇香醇的酒。
而在他面前的陰影處,卻單膝跪着一名黑衣人,只見那黑衣手背上,刻着明顯的鷹頭,若太后在此,必然震怒,因爲,這正是太后久未尋到的東淵皇室暗衛,暗鷹。
歷朝歷代,暗鷹僅尊皇命,可太后攜稚子登上帝位,暗鷹首領卻遲遲不曾現身奉主,甚至太后遍尋無蹤。不曾想,竟早已落入了連安王慕亦淵掌控之中!
此刻,那暗鷹恭敬垂首,顯然是稟報什麼。
而等暗鷹稟報完畢,連安王才邪肆一嗤,若有所思,“你是說,那暗室石門未毀之前,應該是重逾千斤。”
“是,那暗門乃是沉水石所建,一旦毀碎,水氣泄露,便再探不出重量,但屬下安插在侍衛隊的探子正是破開石門之人,他確定,那石門重逾千斤。”
“沉水石,因水而重,逐日而沉。若要重逾千斤,至少,需要五年之久。”連安王勾脣斂眉,劃開一抹冷笑。
“六年前十月,二皇姐協同十五弟扶持稚子登帝,雖借十五的兵力迅速壓制了各方,但後來制衡各方勢力,大約花了半年,直到五年前的四月,才徹底將朝堂之爭由明轉暗。而在五年前的六月,天術官藺翔才走馬上任,封官修繕府邸。如若本王不曾記錯,那年七月下旬,正是皇上生辰,太后請天術官爲皇上測算福祉,趨吉避凶之後,也曾讓藺翔前往各個王府測卦祈福,意爲福澤同享。只有在那時,藺翔纔有機會大搖大擺地逛遍整個王府,瞭解整個王府風水格局。”
“那年八月,皇上突然大病一場,而後太后便命藺翔遊歷各國,爲皇上收集各地靈氣福澤,爲皇上祈求上蒼福佑。自那之後,藺翔每次回盛都,都呆不過一個月,更不曾有機會去過各個王府。”
“是。”那暗鷹聽連安王意味不明的說辭,只能簡短應道一句是。
聽及暗鷹的肯定,連安王卻突然深晦一嗤,似笑非笑,“有趣,有趣!如此看來,那暗室中的風水沙盤的佈置,也只有五年前藺翔藉機逛遍諸王府邸,纔有機會佈置了,時間上,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不過,那風水沙盤之中龍脈的事情,就不知……太后是知還是不知了!”
這個知與不知,連安王卻並未明言,究竟是知不知道風水沙盤的存在,還是知道風水沙盤的存在,卻不知龍脈風水的事情?
暗鷹雖是聽出了連安王的一語雙關,但他是暗衛,從不參與主子思考,只聽命而爲,便也沉默不語。
良久,才又聽到一句吩咐傳來,“派人,去暗中盯着祝勐。這人……可是個關鍵。另外,去距離稍遠的郡縣找位風水先生,去問問這上面所述的風水山勢水脈的沙盤地貌,可與祝勐之言相同。”
“是!”
……
而皇宮,飛鸞殿。
聽着殿外噼裡啪啦的雷雨聲,太后亦是難以入眠。
儺娘伺候在側,更是明白太后的憂慮,不由壓低聲音道:“太后,既然您覺得祝勐‘無意’撞到沙盤,是‘有意’幫您,何不借個機會,召祝勐前來一見?”
太后眉眼沉寂無波,卻更似有電閃雷鳴的驚悸藏在其中,“不急,老三老七不是傻子,今晚那沙盤之事,尚有疑慮,他們不會只聽憑祝勐一人之言,等他們確認之後,再做打算。而且,祝勐若真是故意幫哀家,自然是有求於哀家,他自會來見。”
“是。”儺娘應聲。
太后揉了揉微微脹痛的額角,儺娘立時接手輕柔按壓,沉默片刻,太后舒了舒眉,才眸中冷色一閃,“去問問衾香,雲夕玦怎麼和十五攪到一起去了,今晚,藺翔突然死去的情況也很奇怪……不過,就算他不死,就算沒有那風水沙盤,就單憑此物,哀家,也絕饒不了他!”
說着,太后終於拿出了藏在袖中的一塊羊脂白玉。那是她在天術府暗室中發現之物,更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沙盤之時,飛速藏於手中之物!
儺娘不解地那被太后力道極重的捏在手中的玉玦,不由問道,“這是?”
太后森冷一笑,迎着殿外剛好一叱而過的明耀閃電,竟是狠戾的令人發寒!
“這玉玦裡,雕刻着十幾個姓氏,而這姓氏,都是各地的一方首富。藺翔竟敢將此記錄下來,簡直放肆!”
言罷摔手狠狠一砸,那羊脂玉玦“砰”的應聲碎成四五塊。
而那其中的一小碎塊剛好濺落在殿門口,閃電一叱,整個夜幕霎那明亮如晝,而就在這極爲短暫的明亮之中,反射出那碎塊上唯一完整的雕刻字跡!
“季!”
季府的季!
原來,這羊脂白玉上,那被太后怒火滔天,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雕刻姓氏,正是藺翔聽太后之命謀奪家財的各府各姓!
而這玉玦,卻也是宣綾靖故意爲之,只當,是爲所有如同季府一樣蒙難的各府一同報仇,渡其往生。
藺翔的結局,正如他卦中所指,劫中套劫,死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