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燕桓說要接秦悅回宮,亦是要將她數年來在連江城的衣物、書籍也一併運回明城。

秦悅起初覺着好笑,她幾年未曾居住在連江城,那裡有什麼衣物書籍,恐怕是皇帝陛下掩人耳目罷了。

待她打開衣櫃一瞧,卻是再也笑不出來。那些她曾經穿過的衣裙,竟是整整齊齊地疊放在衣櫃之中。只是她已不再是十六歲的少女,而今又有孕在身,豐腴更勝從前,哪裡還用得着將這些舊衣物帶回明城。

可燕桓卻執意如此,她不曾知道,她離開他的那些時日,他是如何思念於她、度日如年。她的衣衫帶着她溫軟香甜的氣息,每當他想她想到輾轉難眠之時,便抱着她的衣裳平息心境,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阿吾一定在這世上的某一處等着他。

可是這些事情不能教阿吾知曉,否則她會恃寵而驕,將小尾巴翹到天上去。

這些還不算,此番要將慶元王府的舊物也一併帶回明城。不過秦悅久未居於此,覺着那些物件也甚是陌生,尤其是書架上的書籍,居然盡是她未曾見過的。

什麼《玉器鑑賞》、《束縛之法》《奇巧方寸》。秦悅反是覺得詫異,難不成燕桓這些年精於技藝,日後要做個匠人不成?

但見那些書籍大都邊角磨損,似是被翻看過無數遍的樣子,甚至有些還重新裝訂過。他的書她從前都看過,大都是《歷代官制》、《鹽鐵論》之類,乃是治國爲君之必修之術。可是這《奇巧方寸》是何處奇巧?

秦悅實在是好奇得緊,便將那書悄悄翻開來看,居然是女兒家貼身小衣的畫冊!其上有抹胸、肚兜、褻衣……各種形狀、材質、樣式,諸如這般討男子喜愛的衣物。她尷尬地將書放了回去。她自知從前害羞無比,便是同燕桓在春宵帳中,也只是承受與迎合他的喜好,可燕桓卻喜歡折騰些新花樣出來。

秦悅便又取下那本被翻看了無數遍的《束縛之法》。她隨手翻開一頁,瞬時羞得面紅耳赤……這哪裡是什麼治國韜略,分明比在星辰別院看過的春畫還要羞人。那些畫兒也算是常人之力所能及,繪滿了夫妻閨房之間的無盡樂趣,可是眼下這厚重的一本,滿是各式繩索、鐐銬、皮鞭,竟是滿滿的刑具……扉頁之上乃是一個衣不蔽體的美人,周身束縛着嬰兒手臂般粗細的麻繩,竟還是一副享受的模樣,實在令人匪夷所思。秦悅覺得這般事物,單是看着也教人脊背發涼、驚悚萬分。

好個捆綁之法,分明是要了人的命吶!想來那男人雖然幾年未曾見她,折磨她的心思卻是半分也未削減,他定是對她當日出走之事耿耿於懷,幾年如一日地伺機報復。

秦悅猶豫了一會,便又取了《玉器鑑賞》來瞧,果真是不堪入目的。只見那玉器不似平常般雕琢打磨成環狀,反是呈圓柱一般,卻又不甚規則,那模樣竟是與男子那身下的物件一般模樣。

書上的文字註解說,此爲“角先生”,有龜棱,周身刻以螺紋,以溫水加熱之後而用之。

又有“人事”,似是以樹根雕琢而成,須以熱水浸泡,使之發榮滋長,硬度得當……

更有“鎖魂鈴”,鼓鼓囊囊一串碩大的珠兒。書上說此物最受女子喜愛,待入了無人之境,一番跳躍翻滾,直教人快活無比。

這些都是什麼呀!

秦悅“砰”地將書合上,只覺一陣臉紅心跳,便見那人不知羞臊地走進內室,道:“在看什麼?”

秦悅將那見不得人的書籍扔到他懷裡,咬着銀牙道:“無恥昏君!”

“阿吾輕些,這可是我多年珍藏的孤本。”燕桓將《玉器鑑賞》放回書架,反是不覺尷尬,“那幾年走南闖北,未曾與你得見,便想着順路帶些你喜愛的小玩意,日後與你玩耍鑑賞。”

他順勢取過高處的錦盒,打開來給她看,“待阿吾生產之後,我便一樣一樣地與你試一試。”

秦悅低頭一瞧,那物果真是……哪個要一件一件地與他嘗試,豈不是羞死人了!

“夫君尚在,哪裡需要這些物件!”她捏着他的半截衣袖,卻是希望他將這些東西盡數丟棄了纔好。

他哪裡肯聽她的,便是命人一本不落地盡數擡上了車。

秦悅早知這男人好色無恥,哪知而今卻是變本加厲……

待室內的物件清空了些,她便開始翻看他的桌案,也不知他這些年是否揹着她私藏了女子的肖像。

“夫君既是不喜歡魯媛,當日又爲何留了她的肖像?”秦悅問道。

“魯媛野心極大,當日有借我向上攀爬之心,被我識破後,她便又攀上了燕栩。”燕桓道:“若我與她真有些什麼,又豈會將那畫像拿給你看?”

秦悅聽他不緊不慢地解釋,卻順手翻開一本《三十六策》,但見其中夾着一張薄箋。那薄箋竟是他從前逼迫她簽下的賣身契。秦悅還記得,彼時他看她的眼神總有幾分不明朗。他常常抱着她、親吻她,那薄箋上的脣吻,乃是他隔着紙箋強吻了她。

秦悅見那賣身契上寫着“及笄之日出府”,卻是問道:“夫君曾說十五歲便放我出府,可是當真?”

燕桓笑着捏她的臉,“不過是先穩住你,再一點一點地將小阿吾拆解入腹。”

秦悅無可奈何,她果然還是着了他的道……

待屋裡的物件都收拾整齊,二人卻在牀底發現了一個小巧的木箱。箱子上鋪滿了一層灰,顯然放在這裡有些年頭了。

“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物件?”秦悅好奇道。

燕桓搖頭,想他一個男子怎麼會如女子般用小匣子藏東西?

秦悅輕輕吹了一口氣,哪知燕桓正低頭去開箱子,霎時間灰塵四起,直落得皇帝陛下灰頭土臉,咳嗽不止。

“阿吾可是要嗆死你的夫君?”燕桓只見她掩着嘴輕笑,分明是有了身子的人,還如孩子般調皮。

“以後再也不敢了。”她嘴上這般說,一雙眼卻是好奇地落入箱子裡,但見裡面似是護腕一類的東西。

燕桓精通騎射,自然辨識得出這是一套騎術護具,乃是男子覆在小腿上,騎行過程中保護肌膚之物,裡面是柔軟的棉布,外面覆以皮革。只是這工藝和針腳,也着實醜陋了些。

燕桓翻過護具查看內裡,但見上面秀着一個小小的名字——蘭心。他將護具原封不動地放回箱子中,便命顏佑送往虞城而去。

秦悅擡頭望向燕桓,卻是疑惑道:“夫君?”

姨母曾經在這間屋子裡住過數日,想必是她未曾帶走的東西。既是姨母留在此處,必是下定決心一輩子都不教父皇知曉的。

姨母當日所作所爲,阿吾分明早已洞察,卻並未對他提起過半個字。而他如今也已知曉了一切,卻亦不會將姨母當日離開明城的真相告訴父皇。

他從前不明白阿吾爲何總喜歡虛與委蛇,甚至撒謊騙他,這些年倒是漸漸看開了些。

姨母在父皇眼中,永遠是那個膽小怕事又害羞的女人。她亦是燕榕眼中,那個嚴苛又謹慎的母妃。更是燕枝視作生母一般親近的人。

姨母執着於舊恨,阿吾卻是事事向前看的性子,因而她不會憎恨,不會報復,亦不會因爲任何人同他心生罅隙。

燕桓輕輕環着她愈發圓滾滾的腰身,露出個釋然的笑容,“能與阿吾天長地久,乃是我一生之所幸。”

從前那般凶神惡煞之人,這些日子忽然溫柔體貼起來了,便是連情話也纏綿悱惻,教她愈發喜歡了。

世上女子那般多女子,他偏喜愛圓潤乖巧的阿吾,她像一顆潔白無暇的小湯圓,軟軟糯糯的,教他想要吞入腹中。

世上男女情.愛,大抵始於容貌,敬於才華,合於秉性,久於良善,終於品行。

太上皇收到舊物之時,恰好與小女兒泛舟於虞城的狹窄水道之上。

燕枝只見父皇打開木匣,小心翼翼地取出裡面的東西,微微翹起嘴角,似是笑了。

她極少看到父皇微笑,這一笑卻是嚇得她如臨大敵,不敢言語。

他從前最喜愛帶着蘭心去秋狩圍獵,彼時鄭國公的姬妾們各個心靈手巧,時常替夫君親手縫製護具,鄭國公又常常在他面前晃悠,教他心生羨慕,故而將此事說給了蘭心聽。

蘭心聽罷,卻是低着頭道:“可是臣妾實在駑鈍,並不會這些手法技藝。”

他最喜歡看她窘迫無助的模樣,卻是道:“可我最喜愛心靈手巧的美人。”

她便又低着頭沉默,“日後……您還是帶其他姐妹同來吧。”

這女人果真是無趣得緊!

第二年虞國公滅族、泠泠也去了,唯獨蘭心同從前一般,待他既溫軟又恭敬。想來也該如此,他是她在這世上的唯一依靠,他們還有一個活潑好動的兒子,除了在他面前低微到塵埃裡,她還能如何?只是她時常小病不斷,再也不能陪他騎馬打獵。

而今想來,她寧願自己低到塵埃裡,也從未想過陪在他身邊。不論是他從前強迫她有了身孕,還是日後將她趕出明城,她從來都只有承受,不曾反抗過半分。可她越是這般,他便越要將她逼到走投無路。可是爲什麼到了最後,他卻將她越推越遠?

二十年來,她可曾有過一次將他當作丈夫、當作可以依靠的人?

燕枝目不轉睛地盯着父皇,但見他笑了一會,卻是擡頭望向斜墜於天邊的日暮。日光溫軟,不似正午那般熾烈,燕枝於明亮的光線之下,看到父皇的眼角有星芒一點,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卻見那一瞬的閃爍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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