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那流水匯聚而成的巨蟒朝着張潛猛然撞擊而去,自虛空中翻騰而過,發出隆隆水聲,猶如驚濤駭浪一般。
恐怖的巨力從流水中波及開來,使得水府四周禁制如同紙糊的一般,紛紛碎裂,江心的暗流衝破了屏障,成滔天之勢席捲而來,張潛立於水府當中,就像一顆柔弱而卑微的水草,隨時可能被洪流吞沒,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卻無動於衷,似未察覺這席捲而來的洪流,又像是江心聳峙千年的礁石,不爲流水動搖,已經習慣了這種場景,雙眼微闔,感覺流水動向,輕輕一拂袖,一道天一神水自指尖潺潺流瀉而出,彷彿一條蜿蜒的靈蛇環繞於身體四周,水聲輕盈而空靈。
那些驚濤駭浪一進入這個範圍,立即被捲入其中,似被靈蛇吞噬。
千萬道流水到最後竟然只化作豆大的幾滴,非但沒有對張潛造成一絲影響,反而融入其中,平添了許多好處。
天一神水爲水之本元,統御萬水,這龍眼定水珠雖有操縱流水之力,又豈能與之相比,照面之間,高下立判,費盡心機調動的江水基本上給張潛做了嫁衣。
乃至於龍眼定水珠四周匯聚葵水靈氣凝結而成的巨蟒,也似老舊的牆漆,開始片片剝落,似水晶琉璃一般。
待那巨蟒飛至張潛身前,已是盡數瓦解,力量十不存一,威勢大弱。
擡手一點,那龍眼定水珠便從無數冰晶碎片中被擊落。張潛五指一卷將其收入了掌心之中,象徵性的掙扎了兩下。便無動靜,兩粒龍眼定水珠被他當作鐵膽在手中轉動把玩,發出驚人的摩擦聲,猶如將兩座山巒削成了磨盤,震徹天地,江水都在晃動。而他卻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不動聲色的看着那老龜,毫無緊張。只見這老傢伙似有幾分癡纏,一口咬破了指尖,下嘴極狠,指節幾乎都要斷裂開來,粘稠如油的鮮血與濃烈的純陽真氣從傷口之中噴涌而出。
老龜雙目圓睜,眼神之中帶着幾分狂熱,伸手在虛空之中連連勾畫。匯聚了純陽真氣的鮮血在空中繪成一道道繁蕪的符籙,漸成一座圖騰大陣。
其中文字詭異至極,並非任何一個時代中的語言,好像歲月在墓碑上留下的侵蝕痕跡,陰冷、荒涼,讓人不寒而慄。
神識映照。心中所見之景更是詭異萬分。
好像看見無數白幡在江水邊獵獵而動,一道道孤單的人影在濃霧瀰漫不知通往何處的小路上踟躇徘徊,江水漫漫,如彷彿黃泉地獄一般。
看着那到符籙,張潛只覺自己神魂都要離體而出。歸於安樂之鄉。
顯然這道用鮮血、純陽真氣繪製而成符籙絕對擁有某種詭異的能力,然而他並未阻止。而且如今也是來不及阻止。
先前老龜用龍眼定水珠砸向他時,便是破釜沉舟,用盡了全力,沒打算收回這件靈寶了,藉此拖延時間,繪製了這道血符,而今等張潛將龍眼定水珠破去,血符已是趨於圓滿,只差寥寥數筆便可大功告成,張潛也懶得白費功夫前去阻止,他神魂強大至極,還在這老龜之上,這血符雖然能夠讓他神魂感到一些異常,卻並不足以將他撼動,而且這血符的具體用處,也是聽羅睺道人提起過,因此並不驚慌,一切胸有成竹,只當看戲,他要徹底碾碎這老龜的僅有的一絲希望。
見着血符逐漸大成,老龜臉上也漸漸流露出一絲冷色,堅定、漠然,似乎局勢已經完全淪於他掌控之中。
這血符乃是一道招魂咒,是當年從黃泉魔尊之處學來。
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死者沒有落到魂飛魄散的下場,哪怕神魂已經進入陰曹地府之中,只要道行深厚、捨得耗費血本,此咒都可以讓死者魂魄重新迴歸爐鼎之中,再輔以重塑爐鼎身軀的仙丹,當真有逆天改命的能力,而今這老龜施展此咒當然不是爲了救別人,而是爲了救自己。張潛堵住去路,讓他無法進入地下暗河,他唯有用招魂咒將自己遊離在外的魂魄‘招’回去,只要神魂歸位,立即可以改變敵強我弱之局,捻死他不費吹灰之力,心頭怨恨盡數化作殺機。
虎落平陽被犬欺,一身實力無法施展,被張潛逼至絕境,而今終於掙脫困境,心頭殺意如同狂瀾。
“無知小輩,你以爲老夫便只有這點實力嗎?”
老龜眼角牽扯一絲涼薄的的皺紋,猶如刀鋒一般,冷冽的目光直逼張潛而去,話音一落,最後一筆圓滿收尾,鮮血繪製而成的圖騰大陣一瞬間活了過來,鮮血猶如無數溪流交織,井然有序的流轉着,一道道浩瀚而悠遠的氣息悄然間瀰漫開去,就好像寂寥而又充滿思念的呼喚,響徹江心之中的水府,餘音嫋嫋,環繞樑柱之間久久不息,接引着迷失於遠方的遊魂歸來。張潛負手而立,冷漠的看着神色略顯幾分癡迷的老者,默然不語,耳邊曲調詭異,卻似聽着閒言碎語一般。
這招魂咒雖可召回離體而去的遊魂,卻必須將符咒刻畫在爐鼎之上,才能做接引之用。
而今這老龜顯然不具備這種條件,只能逆向施展,因此並非招魂,而是將潛伏於地下暗河洞窟之中的巨龜軀殼招來。
雖說召喚爐鼎不似招魂簡單可行、快捷淫魔,但也足以改變眼前困境。
血咒一成,他便感受到了本體軀殼的存在,雖然這絲感應極爲有限,不足以發揮出本尊所有的實力,但僅是兩三成力量也不可小覷,足已突破此人封鎖前來與他會合,到時候魂魄歸位,自然有一舉定乾坤之力。也無煩擾,如此一來。心裡自然有足夠的底氣,言辭之間也流露出一股濃濃的霸道:“你不是說,只要我束手就擒便給我投胎轉世的機會嗎?那我現在也同樣給你一個機會,自廢修爲,跪下來磕三個響頭,我就給你一個痛痛快快的死法,否則讓你嘗試羣魚食心之苦。”
張潛默不作聲,似在靜候。又似在考慮一般。
老龜嗬嗬大笑,聲音略顯嘶啞,施展這招魂咒並不輕鬆,幾乎耗盡了這具替身之中的所有精血以及純陽真氣,如今已是虛弱到了極點,也虧得這替身非他自身之物,否則這般消耗。任誰也會心疼萬分,當然付出這般代價也是值得,足以顛倒局勢反敗爲勝,雙眼微閉與水府之中的本體取得一絲感應,而後控制着軀殼輕輕挪動了一下肢體,尚未作出任何大動作。一陣猶如淵海的氣息便陡然間從下方河牀的裂縫中席捲而出,使得江心暗流頓時狂暴,彷彿地震山崩了一般。
若此時於岷江水域上方俯瞰而下,便見整片水域都翻起了滔天巨浪,拍擊山崖竟然濺起近百丈高。將兩岸松林都沖斷不少。
“感受到老夫的真正實力了嗎?”老龜言語陰沉,緊盯張潛:“現在求饒還有機會。老夫依舊履行剛纔的諾言,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我作出的承諾也依舊有效。”張潛並未回答他,而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場,有些不識好歹,甚至可以說是不知死活。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立即挑動了老龜心頭壓抑許久的怒火,陡然爆發,張口長嘶,猶如海中巨鯨一般,只覺河牀裂縫中噴涌而出的氣息一瞬間攀升到了極點,壯懷激烈,兇猛無常,整個岷江水域都似乎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操控着,陷入了一種昏天暗地的動盪中,又好像有一座山峰要從河牀中撐起,混亂之中有怒斥聲傳來,“簡直是不知死活!”
在這劇烈的動盪中,張潛身形便如蜉蝣一般,當真是脆弱至極,這般斥責,也顯得極有信服力。
然而話音剛落,那不斷隆起的山峰似乎一下子被天神之手鎮壓,陡然塌陷,原本翻涌而起的流水,好像一下子落進了深淵之中,陡然迴流,形成一個個漩渦。
河牀裂縫之中逐漸升起的氣息也在剎那之間停滯、寂靜,而後節節敗退,似乎一下子被打落了塵埃。
老龜神色驟變,蒼白的臉色也看不出太過明顯的變化,只是逾漸灰敗,被死氣鋪滿。
本以爲費盡心機不計代價施展出招魂咒與本體取得了聯繫,哪知本體卻不知被何物突然鎮壓,自己使勁渾身解數,竟然也無法掙脫束縛,雖然只有一絲神魂與之取得聯繫,僅能夠發揮本體三成左右的力量,但也不可小覷,足以與氣行周天之境初期的修士比肩,更何況那具軀殼蘊含太古蒼龍血脈,肉身力量也是恐怖至極,而今卻是被鎮壓的動彈不得,簡直讓他難以置信,可如今事實殘酷,擺於眼前,他也無法自欺,張潛一招釜底抽薪讓他失去所有反抗手段,漸生絕望之情。
而今替身之中殘存力量寥寥無幾,不足以翻起風浪,連逃遁的一絲希望也顯得極不真實。
沉默半晌,老者輕輕一揮手,驅散身前的鮮血符籙,而後散去純陽真氣,一副聽候發落的模樣,懇求道:“希望道長能饒在下一條生路。”
張潛並未給與他肯定的回答,之前便已講好,自然不會與他
心念一動,鎮壓於老龜背甲之上的玲瓏六合緩緩飄起,門戶大開,而後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吞吸之力,將那高逾數丈的巨大身軀一點點的吞扯了微塵洞天之中,整個過程足足用了十息時間,其中老者亦有感應,臉上恐懼、隱怒浮現,只是如今已是砧板上的魚肉,沒了反抗之力,根本不敢造次,而後拂袖一揮,將玲瓏六合塔從地下暗河之中召了出來,於老者頭頂懸着,一陣清光灑下,便將其收了進去,不費吹之力,他這替身力量薄弱、而且輕盈,自然要簡單許多。
老者只覺眼前景色變幻,等回過神來,已經置身一片廣袤而原始的天地中,回望四周。便見自身軀殼正在不遠之處,相隔僅有半里。
一陣狂喜涌上心頭。甚至顧不上仔細斟酌如今處境,神魂直接離體而出,化作一道陰風朝着本體軀殼撲了過去,立即遁入其中,如將帥歸位,重掌兵權,神魂居於神庭穴中,意念流轉全身。原本假死的身軀一瞬間活了過來,猛然起身,掀起的氣流像是將天都撞了個窟窿,朝着四周坍塌而去,所幸這玲瓏六合塔中的一山一水都堅不可摧,若在水府之中,這一下就足以致江河斷流。老龜忽然之間重新掌握了強大的力量,已經絕望的內心好似久旱逢霖,陡然又滋生出了希望。
仰天長嘶一聲,掉轉頭去,彷彿山巒易位,整塊大地都在震顫。動作雖是笨拙,卻有一種震撼人心的感覺,讓人四肢僵硬,不知躲閃。
猶如井口般大小的雙目綻放出幽幽冷光,死死盯着那個緊隨而來的人影。彷彿一陣陰冷的潮水,能將其吞沒。
張潛負手而立。目光平靜,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任由迎面吹來的狂風擾動衣襟,也沒有任何動作。
“怎麼?還是執迷不悟?”張潛冷冰冰的說道。
“呸,老夫神魂歸位,你豈是我對手,你以爲這破法寶就能困住我?想讓我引頸受戮簡直是癡人說夢!”巨龜口吐人言,聲音猶如悶雷一般。
他此刻心中被興奮、恐懼填滿,根本無心打量自己如今處身之地,也未發覺這方天地乃是遠古靈寶所化,否則心中僅有的一絲妄想也會破滅。身軀一晃,猶如將軍抖甲,頓時地動山搖,而後朝着張潛猛然撞去,體內純陽真氣瘋狂消耗着,使得速度一瞬間倍增,那氣勢不遜色於猛虎撲食的瞬間,口鼻之中噴吐而出的氣流都熾熱無比,猶如三伏天的暖風,浩浩蕩蕩,讓人口乾舌燥,這等速度雖然在如今看來並不算快,但這巨龜的身軀比那尋常老虎又豈止龐大了百倍、千倍。
這一下撞去,彷彿山嶽崩塌,朝着人砸去,威勢之恐怖,簡直讓人膽寒。
張潛安然而立,巨龜身軀覆壓而來,整個天穹都被遮蔽了,他也需要仰起頭來,才能看清全貌,也未動用任何神通法術,更沒有藉助玲瓏六合塔的力量,單純以肉身硬抗上去,沉肩墜肘、屈膝轉腰,雙掌撐向天穹,猶如屹立不倒的天柱一般。只要陷於玲瓏六合塔中,便是修成金丹的人仙也難以討到好處,這老龜即便奪回了軀殼也翻不起風浪來,張潛如今陪它過招純粹只是想摧垮他的意志而已,好讓他吐露出對自己有用的信息,順便檢驗一番自己肉身爐鼎的力量到底達到了何種地步。
雙掌拍中龜甲邊緣,頓時一陣磅礴的巨力涌遍全身,張潛尚還是第一次承受如此恐怖的力量,腳下頓時犁出兩道深深的溝槽,身形被推的飛快後移。
自從突破進入百骸暢通之境以來,侷限於食物的攝入,道淵之術的修行便滯緩下來。
雖然從未怠慢,肉身力量也在日益增加,但比起道術修爲,進展速度卻是天差地別,有些失衡,他能走到如今這步,道淵之術可謂功不可沒,給他打下了身後無比的根基,比那些所謂的天才還要妖孽,即便如今,無漏靈體也救了他無數次,否則一次次的戰鬥受到重創,強行兼修七八種真氣,早已讓他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哪回有今日成就,這一切都是拜道淵之術所賜,如今雖然神通法術大成,更煉成了玲瓏六合塔這件威力無窮的遠古靈寶,但張潛並未忘了肉身爐鼎修行的重要性。
哪怕他如今兼修各種頂尖道術、魔功,道淵之術仍在他心頭佔着至關緊要的地位,甚至是無可替代。
就好比無漏靈體如今對他而言的價值,就不遜色於體內所有後天真氣之總和。
失去了後天真氣,也就少了幾門厲害的神通,但依仗無漏靈體閉鎖氣息的能力、以及兇悍至極的肉身之力,依舊可以輕易殺掉同境界的修行者,甚至比自己道行身後的修行者,道術修行依舊是如魚得水。反之,沒有無漏靈體,張潛根本無法掌控體內這些駁雜而渾厚的力量,唯一下場便只有死。
而這無漏靈體只是道淵之術第一層境界圓滿之後所獲得的能力,若能步入更高境界,所能擁有的能力更是恐怖,不遜色於任何神通法術。
張潛對此倒是清楚無比,自然不會怠慢,只是在尋求時機,道淵之術第二層境界,需要淬鍊體內五條大筋,完全是苦練打熬的功夫,容不得一絲虛假,除了耗費心血時間、忍受折磨之外,最爲取巧的辦法便是經受外力的摧殘,就好比練武之人,實戰纔是提升功夫的最好辦法。而這老龜攻擊手段卻是橫衝直撞,不似修道人各種神通法術,變幻多端,就是單純的一力降十會,正好可以用來給自身增壓,當作喂招。而且這老龜體內蘊含氣血十分豐富,更有遠古蒼龍血脈,也可以做血食來吃,補充煉筋對肉身的消耗,簡直是天賜良機,若能把握住,道淵之術第二層必然也會在短時間內取得突破性進展,自己實力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