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麪攤的老闆尚不知前因後果,以爲這羣衙役只是來他這攤上吃飯的,麻溜的擦了桌子,殷勤的招呼起來,卻不料熱臉貼了冷屁股,剛湊上去就讓人一把推開了,他見狀不妙趕緊躲到一遍,不敢橫生事端。
而後便見那羣氣焰凌人的衙役將那個飯量驚人的客人給圍了起來,那人卻是安之若素,不由啞然。
沒等他平復緊張的心情,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
那麪攤老闆的臉色陡然慘白,全因驚嚇所致,他萬萬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襲殺官差,更沒想到那食客力氣如此恐怖,一拳搗過去,那衙役整個胸膛猛然下陷,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
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倒飛出去,將那桌椅撞碎才堪堪止住。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那四五個衙役斷然沒想到一個山野村夫竟然有如此膽氣,見面之後一言不發便痛下殺手,心中怒火中燒,不過也是見慣了這種場面,渾然不怕,將腰間佩刀一抽便衝了上去!
張潛眉頭一皺,他雖然自幼習武,但練的只是力氣,並不精通廝殺。
方纔僥倖打死那人,也是因爲出手果斷,對方沒來得及防備。
這般被人合圍上來,而且仗着刀劍之利,他也覺得渾身發寒,不過束手就擒必然沒有活路,只是生死存亡之間也容不得多想,既然陷入死地,何存那僥倖、憐憫之心,他心情一瞬間便冷靜下來。
四把鋒利的腰刀迎面斬來,映着陽光,好似一片銀晃晃的大網。
冷光迷眼,寒風割面!
“這幾個衙役,要壞我大事!”客棧樓上,楊繼業目光陡然一冷,先前張潛一拳將衙役打飛出去,生死未知,他便斷定了心頭猜測,自然不容張潛有半點差錯,趕忙大喝一聲:“勿傷他性命!”
此時張潛被刀勢逼的無法騰挪,本欲仗着身體結實硬抗幾刀。
他從小習那武學,以錘鍊皮肉爲主,久練不僅可以增長力氣,而且髮膚堅韌難傷,猶如油浸過的皮革一般,這衙役所配腰刀乃是熟鐵打造,不似軍中鋼刀,他硬抗也不至於受致命之傷。
然而他卻沒料到,楊繼業竟然再此關頭讓這些衙役手下留情!
刀鋒所挾之威頓減三分,而且走勢變更,都朝不致命之處遊離而去,這無形之中簡直幫了張潛大忙,對方存殺他之心,縱然收攝幾分,他心意卻不會動搖絲毫!
趁此機會猛地往後一挪,躲開三刀,一處刀鋒掃中腰間,卻被他胳膊夾住,撕裂棉衣便沒了後勁。
張潛回身一突一撞,將那礙事的麪攤老闆直接頂飛了出去,而後一手扣住爐子上那一鍋沸騰的油湯,猛地一甩,香氣瀰漫的湯汁再空中拉開一塊幕布,將那四名衙役罩在當中。
頓時一陣濃密的白煙伴隨着撕心裂肺的慘叫升騰起來。
“不分善惡,卻是幾個昏人!殺了乾淨!”那幾個衙役被燙的皮開肉綻,只是煙氣未散,看不清具體慘狀,張潛一不做二不休,丟掉鐵鍋砸翻身前一名衙役,而後抽出案板上切肉的尖刀,朝着那幾個暫無還手之力的衙役撲了過去,幾刀下去幹淨利落,在那衙役身上捅出了十幾個血窟窿,刀刀不留餘地。
鮮血將長街染透,哀嚎如抽噎,必然沒了活路。
張潛雖初次殺人,但胸中惡氣難平,卻也不懼,目光穿透血霧,直逼街邊二樓坐上之人。
此時楊繼業已經面如紙色,然而舉箸平穩,未見一絲顫動,長街之上行人不多亦不少,時常也有衝突發生,卻未曾似今天這般,未等起鬨看熱鬧的人圍攏,便見五個衙役當場斃命,尤其最後那四人,躺在血泊之中哀嚎抽搐,實在讓人難以承受,哪怕是心理陰暗的地痞流氓,見此情景,也嚇得倉皇逃竄。
是非之地豈可久留!
張潛今日破了殺戒,心中卻也沒多少雜念。
萬般可亂,唯心不能!
他既然殺了這些衙役,今後必然也無平安可言,不殺那楊繼業,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然而沒等他動手,便見街道盡頭竄逃的人羣中,正有一騎人馬朝着此處狂奔而來,皆着甲衣執長槍,後面還有一隊弓手,穿行於慌亂的人流中,仍是井然有序,顯然不是尋常衙役,而是這青羊縣的城防軍。
這青延線是山野小縣,除了抵禦山間野獸,城防軍並無其他司職,因此人馬不算太多。
但張潛也是心知肚明,這二三十人組成的城防軍絕非自己能夠抗衡的,如今唯有離去,那楊繼業的項上人頭也只有來日再取,他將手中尖刀一揮,斬斷這麪攤遮雨的涼棚,而後一腳踹翻竈臺,將那去路堵住,整個人朝着西城門狂奔而走,哪料跑出半條街,盡頭轉角之處,卻殺出四五個騎兵,他臉色驟然一變。
他一身力氣雖然不俗,但論速度又哪快得過戰馬。
方纔他還刻意堵了去路,哪知這些騎兵繞了遠路,卻仍攔在了他前面。
他回身一看,那幾個步卒、弓手也逼近身後,他心頭一沉,環視一圈,卻只發現左手邊有個幽深的巷子,也不知通向何處,卻也顧不得多想,竄過路邊無人的小攤,鑽了進去。
這一動便不留餘力,連那戰馬都甩開了老遠!
一入深巷,張潛莫名覺得身上冷了三分!
忍不住回頭看去,一顆心陡然懸了起來,方纔狂奔不過三五息之間,此時回頭望去,那幽深的街巷卻彷彿沒有盡頭一般,影影障障,冷霧瀰漫,更不見一個活人,連兩邊宅院之中也聽不到一絲人聲。
而那追擊的騎兵更不知去了何處,整個天地間彷彿只剩下自己一人!
“有鬼!”張潛心頭一陣狐疑,然而不見那些索命的城防軍,心中緊張也不由消散了幾分,漸漸放緩了腳步,朝着迷霧籠罩的幽巷走去,走出四五丈遠,那一團冷霧卻始終不曾近上一分。
張潛不敢妄動,眼前所見之景顯然是一方幻境!
經昨夜之事,張潛對那些世外之術也不算陌生,此時仍有幾分底氣,只是不知何人下手,又意欲何爲?
他慢慢朝着一處巷邊的宅院靠去,那兩堵高聳的石牆似乎能給他一些安全感,然而沒等他指尖觸碰到這牆的質感,遠處迷霧之中陡然顯出一個人影來,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衣,垂手而立,腰繫銀絲灰帶。
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琢磨不透的氣息,猶如山谷的濃霧一般!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張潛思緒略微一轉,心中便平靜下來,眼前之人顯然不是凡俗之輩,又出手相幫使得自己從城防軍手中脫困,便是自己的機緣,雖不知與昨夜之事有無牽連,但觀其神色,不像。
而且父親費勁苦心將自己送到青羊縣城,必然有所考慮,不至於讓仇敵隔日便尋到線索。
就算自己猜測有誤,對方想要取自己性命,也只能靜觀其變!
眼前這一人,論威脅而言,比那一羣城防軍更大,自己胡亂猜疑,只是求死之舉。
那黑衣道人漫步走來,聲音似有幾分戲謔:“當街殺人,好大的膽子。”
“我落入那些人手裡,也沒有活路,既然如此,我想那麼多作甚。”張潛將手一拱,略表恭敬。
“那你如今還有活路?”那道人繼續笑着。
張潛聞言略一皺眉,如今青羊縣中必然沒有自己立錐之地了,而未知之中也隱藏着大恐怖,前途渺茫生死真的無法斷定,他也不懼,隨口答道”“只要有一線生機,我便去求,求不得又另作一說,未死之前不知命,何必患得患失。”
那道人聽他所言,不由露出一絲笑容,卻不似之前那般調侃之意居多,而是一種欣賞之資,咂嘴道:“好一個未死之前不知命,我魔宗子弟就是需要這等無所畏懼之人。”
魔宗二字落入耳中,張潛微微色變。
“怎麼?死都不怕,還怕我小小魔宗。”那道人笑的倒是有些灑脫。
張潛心頭微微思量,這魔宗之名可謂如雷貫耳,如今道宗治世,魔宗與其分庭抗禮,本是同根而生,卻因教義不同,後分裂成兩派,之後備受道宗正統打壓,爲求生存變得更加偏激。
行事兇戾,動輒殺人,流毒於天下。
而眼前看這道人言下之意,似乎是想將自己招入門牆,魔宗被道宗排擠於世外,收徒困難,這等舉動也說的過去,而自己先前舉動,也確實猶如魔鬼一般,將那五名衙役當街斬殺,連眉頭都未皺絲毫。
這般心性、舉動,豈不是與魔宗之人情投意合。
“入了這魔宗,自己恐怕難有回頭之路!”張潛心頭一時有些糾纏,然而片刻便已分明,道與魔與自己又有何干,當下處境,首先要求得一容身之處,而隨這老道加入魔宗不僅逃離了眼前這些命案,更可習得道術,將來實力強大,纔有機會查明身世疑雲,藏身蟻穴,惶惶不可終日,並非他所願。
想明之後,張潛會心一笑,答覆道:“我如今殺了官差,天下雖大卻盡是道宗之天下,亦無我容身之處,還望道長指條明路。”
見張潛如此明事理通人心,省卻他許多口舌功夫,黑衣道人撫掌而笑。
“我乃小潙山洞天按察使,管蜀州東三道俗務,你若有心,我自可以做你的引路之人。”黑衣道人慢條斯理的說道,而後眼神微見冷意,說道:“你世俗之中可還有留戀之物,可有親人眷屬?”
“孤家寡人一個!”張潛神色平靜,回答道。
“好。”黑衣道人點了點頭,也不管其間真假,繼續說道:“一入魔宗,便永世不可背叛,而我魔宗亦不是如你所想那般,得入其中便登上了通天之路,今後命運如何,還看你自己的資質與造化。”
“弟子明白。”張潛拱手回答。
“你無需在我面前自稱弟子,你尚未入門,今後你我關係如何,還看入門考覈時,你資質能在三六九等中佔到哪一階,再確立道統傳承,觀你心性不錯,若資質同樣出衆,說不定得某一峰主青睞,成爲真傳弟子也未嘗可知,到時候你我還得以平輩論交。”這黑衣道人一拂衣袖,轉身離去。
張潛放下禮數,緊跟了上去。
剛走出四五步遠,卻覺得周遭景色陡然一變,四周雲霧翻滾,遠處隱見山尖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