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見張潛逐漸從那種無他無我的境界中清醒過來,分外興奮,殷勤的奉上靈藥、佳釀以及山中一些味道鮮美的野果,這些天中,也全得白猿每日照料,驅走了前來滋擾的蛇蟲蟻獸,否則出現絲毫偏差,他都只有一個身死道消的下場了,張潛承他情義,暫無以相報,眼下卻不會與他客氣,笑着接過東西。
微苦的靈藥伴着甘洌醇厚的猴兒酒,那山中野果也是汁液飽滿,酸甜恰到好處,倒是一番享受。
“這猴兒雖是通靈,懂得釀酒養生之法,但不懂修行,不明大道,還是很難修正果,而山中白猿的壽命比不得人類,他心性雖然如赤子一般,但觀其體態,恐怕已入中年,壽元耗盡終究會死,我既然承了他這份情義,便不能置之於不顧。”張潛心頭暗自琢磨着,一時片刻卻無妥善解決之法,白猿非人屬,爐鼎結構、經脈走勢都有區別,這《心神幽虛煉火訣》雖也是一等一的煉氣之法,卻也不能照搬傳授給他。
白猿自然不知張潛此時心頭考慮,見他將野果吃盡,便準備再採些來。
“罷了,我看觀中典籍記載,這世間妖修不在少數,修行之法也源遠流長、自成體系,等我來日修行有成,斬殺幾頭妖物,不愁辦法。”張潛將這事情拋開,心頭卻是想起另外一樁麻煩,自然是那王樞,眼下他修爲大進,可像進入心魔叢生之境還欠缺火候,兩者之別猶如雲泥,真若遭遇,鹿死誰手?
如今最爲穩妥的辦法,便是在這山中再呆十天半月,繼續服食血骨花,等到破境之後再回焰獄峰去,待那之時,墨黑色的軟鱗也應該將身體盡數覆蓋,縱然不懂法術,也有七成勝算了。
“也不知那王樞找到李鶴二人的屍體沒有。”張潛微微皺眉。
正在此時,樹洞之外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哀啼,霎那之間,張潛心中多餘雜念盡數摒除,雙手抓住樹洞中凸起之處,整個人比獵豹更加迅捷,豁然躍至樹下,朝着聲音傳來之處狂奔而去。
便在那幽谷邊緣的樹林中,一抹白色一閃而逝。
張潛緊隨其後,只見那白猿被一頭渾身腐爛的妖物咬住肩胛,不停的拖行,在枯枝腐葉中留下一道觸目盡心的血痕,哀啼之聲不斷傳來,漸漸低迷、斷續,顯然已倒了生死彌留之際,他心中殺意橫生,卻未被這一幕情景衝昏頭腦,這白猿身形敏捷,在那惡虎爪牙之下尚可逃生,可卻被這妖物捕殺銜於口中。
不難明白,這相貌猙獰,甚至有些噁心的妖物應該極難應付。
“這東西渾身腐爛,五臟六腑都空了,斷然不是活物!”張潛逾漸逼近,將這妖物模樣盡數看在眼裡,心中漸生一絲凝重,那日他曾見過白骨道人腳下的骸骨惡獸,與眼前和妖物雖有些許差別,但顯然是一路貨色,“王樞,一定是王樞!此人定在附近!”他心中頓時明瞭,頃刻便知自己如今已經深陷險地。
“如今躲也躲不掉了,恐怕只能背水一戰了!”張潛心頭鎮定,速度暴增一線。
先前他與那白骨狼屍尚有數丈距離,此時施展全力,腳下如踩狂風,整個人如鷹隼般朝前掠去,轉瞬之間便逼近身後,探手抓去,那白骨狼屍似乎無心糾纏,微微回頭,眼眶中綠光森然,只剩白骨的狼尾便掃了過去,棱刺橫生,這般一甩好似鋸刃一般,彷彿將空氣都切割開了,氣浪如潮水般朝兩側分開!
張潛初次與這類事物交手,不敢草率,化掌爲拳硬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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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錚之聲驟然而起!
好像狼尾掃中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金鐵,一股濃烈的腥氣瀰漫開來。
張潛身形微微一頓,速度被迫降了下來,拳面有滾燙之感,留下一道白痕,卻不傷及根本,只是那妖物力氣太過兇狠,這般一掃好像蘊含巨力的鐵鞭鐵鐗,震的他小臂骨肉都有分離之感,又麻又酸。
那白骨狼屍卻要狼狽一些,挨這一拳,骨尾嘩啦一陣響動,險些斷裂。
尤其是接觸之處,更是裂痕叢生,顯然受了損傷,這般一來也被撩起了怒火,也管不得口中銜着的白猿死活,猛的一甩便丟出去。而後前爪搭住地面,腰身在空中一掀,便將頭猛地轉了過來,整個動作如暴雨雷霆驟歇,先前速度還在極致,更受了那一拳的力氣,此時竟然生生遏止,將地面都犁出一道溝來。
張潛閃身接住白猿,將其提在手中飛快退去。
直到二者之間拉出一道足以安全的距離,這纔將白猿輕輕放下,將隨身攜帶的一葫蘆猴兒酒取出,也顧不得這仙釀如何珍貴,彷彿清水一般嘩嘩的倒在了傷口之上,將上面穢物沖刷乾淨之後,又取出幾株靈藥用手碾碎,將傷口敷住,鮮血漸漸止住,白猿也漸漸緩過勁來,只是元氣大傷,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
“你且離開,一會交手我便無心顧你安危。”
張潛略一點頭,這白猿似是明白了他的心意,擡起頭不捨的看了一眼他,便往叢林深處跑去了。
“這酒的味道,好生熟悉……”
山谷之中景色驟然一變,從那大陣之中走出一個人來,發須焦黃,猶如枯萎的蓬草一般,卻梳理的十分整齊,因此看起來並不怎麼邋遢,雖然語氣平淡,但是眼眸之中隱隱有一絲寒意浮動,顯然此時心情並不如面相所呈現的那般簡單,王樞等候三日未果,又去道宮中尋找李鶴,依舊沒有絲毫線索。
那血骨花耗費他三年心血培養,僅僅是澆灌用去的零露符便不知多少。
如今平白丟了,他心情怎麼會好?
他尋不着李鶴,自然會來這藥圃中走上一趟,血骨花已被採摘,李鶴也不在此處,而且藥圃中半數靈藥也被人攫取一空,他殺人泄憤之心猶如魔障滋生,便是李鶴此刻出現在他面前,也不會念及半點舊情,直接殺了求個心裡痛快,李鶴自然不可能碰見,卻未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生人來,還將白骨狼屍損壞。
王樞心頭殺意、怒火已經醞釀到了極致,卻仍是按捺着,不曾發作。
他與白骨狼屍心神相通,先前那一幕情景自然全部知曉,如親眼所見一般,張潛身上所流露出來的一切都太過詭異,讓他也不忍好奇,想要弄個明白,“這酒裡有我園中幾味靈藥的氣息。”
王樞微微咂嘴,似乎嚐到空中游離的酒氣。
眼眸深處的冷意逐漸流露,如凜冬風雪驟來,他此時已明白一些真相,自己園中靈藥失竊必然與此子有所關聯,既然如此,那血骨花不知去向,也不難明白了,“你可真有幾分膽子。”
王樞嘴角流露出一絲清冷的笑容,略顯僵硬,顯然在壓抑着心頭的怒火。
“一個小小的執役弟子竟敢作出這等事情!”焰獄峰近幾年都未曾有弟子入門,上上下下近百人,這王樞全都認識,張潛雖是面生,可身上穿着的道袍卻是他焰獄峰的,而他畢竟也是內門執事,自然聽說幾個月前首座新招來一執役弟子,如此知曉了張潛的身份,心頭殺意更加隆重,這簡直就是忤逆犯上。
可一個新入門的執役弟子,戰力怎麼可能和白骨狼屍平分秋色?
諸多疑雲籠罩心頭,以至於延緩了他出手的時機。
張潛身體微微躬着,神色凝重,彷彿承受了莫大的壓力,只是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任憑這王樞言語、神色如何步步緊逼,他都不曾動搖分毫,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怎麼將這王樞斬殺於此,眼下處境,他便是逃也不行,這王樞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即便逃得過眼前劫數,今後這小潙山又哪有他容身之處。
“你身上秘密倒是不少,聽聞當初入門考覈之時你的資質是下下等,短短三月之內竟然達到了口生玉液之境,而且你這肉身……”王樞並不着急,仔細打量着他渾身上下每一個細節,而後看見了他手上軟鱗,頓時明白過來:“原來你體內有妖族的血統,難怪如此。”他臉上怒火漸消,心頭似有玩味。
“妖族?”張潛聽的這般一說,無奈而笑。
自己如今身上軟鱗雖是細微難辨,可如王樞這種修爲高深之人,目力過人,也難以掩飾,而且自己與一頭白猿爲伍,的確也是妖族行徑,只是卻不用與他多說半句,如今兩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何必在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上糾纏,只是他這神情近乎挑釁,撩撥到了王樞,心頭又滋生出一股無名業火來。
“你以爲這樣你就能從我手中逃脫了嗎?”王樞冷冷一笑,舌尖輕輕舔了舔嘴脣,眼眸之中綻放出貪婪的光芒來,看着張潛好似一件重寶,“你體內的妖族血統應該只覺醒了分毫,便能將我這白骨狼屍損壞,看來那一絲血脈還大有來頭,正是煉製白骨天魔的好爐鼎,也不枉吃了我那麼多靈藥。”
“原來這東西叫白骨天魔……”張潛目光微微挪到那白骨狼屍身上,神色依舊。
見他毫無反應,王樞怒極而笑道:“死到臨頭卻還不知求饒,你真以自己本事通天了麼?我不妨告訴你一些常識,煉己築基與心魔叢生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境界,不要以爲你觸及了門檻,就算是登堂入室了。你身上那層軟鱗或許可以保你一時,可你力氣卻是無窮無盡的嗎?還不束手就擒!”
張潛哂笑道:“你說了這麼半天就爲了讓我引頸受戮?你是白癡便罷了,怎能將我也做一般去想。”
“你這肉身我還有些用處,不忍損傷,你不反抗,我還能給你個痛快,否則用地肺毒火烤你百日,讓你生不如死!”王樞眼神陡然凌厲,而後手心緩緩平舉,須臾之間,掌心之上便凝聚出一縷跳動的火焰來,而後那火焰似被狂風籠罩,火舌吞吐撕扯,逾漸凝練,又過片刻,竟然成了一個凝練的火團。
“呼呼!”那火團在王樞掌心不停的旋轉,發出猛烈的呼嘯聲,陣陣熱浪席捲開去。
二人尚有四五丈遠,張潛卻能感受到那陣襲人的暖意,不難想象,這火團落到身上,恐怕只需一沾即逝的功夫,就能將人燒的皮開肉綻,他眉頭微鎖,心頭仔細估算了一番,那火團從凝聚到成型所需的時間,前後約一息,若是戰時,爆發潛力應該能將這時間縮短一倍,更何況一旁還有那白骨狼屍。
以眼前處境來看,確實是大禍臨頭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