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了,快四個月了。”光祿道人喃喃自語,眉間流露出一縷焦躁,眼神也逾漸陰寒。
那弟子束手而立,縮着身子,不敢直視。
“一直不曾回山?也無一絲音訊傳回門中?”光祿道人忽然擡起頭來,又問道。
“嗯。”那弟子點了點頭,輕不可聞的應了一聲,而後小心翼翼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這裡沒你什麼事情了。”光祿道人將手一揮,面不耐煩,將他攆走,而後渾身像被抽空了力氣一般,頹然的躺在椅子上,有苦難言,此時他心裡十分清楚,澹臺靖可能凶多吉少,否則怎會有外人觸動玉簡之中的禁制,爲人父怎能不爲自己兒子擔憂,可此時關係甚大,若讓人知曉自己將《九宮金仙訣·內篇》私自傳授給兒孫後輩,而且還落入外人手中,只怕自己也難逃一劫,此事只能打落門牙往肚中吞,心中怒意難耐,霍然起身,目光彷彿兩柄利刃插入庭院之中。
滿院竹葉紛飛。
“到底是誰!”光祿道人喃喃自語,半晌過後才漸漸歸於平靜,頹然坐下。
玉簡幻境之內,張潛意念依舊沉浸於其中,先前用蠻力破開那層金色的壁障,並未耗費多少力量,只是整座金塔都似遭受波及,那裂痕不斷蔓延,瞬息之間整座高塔都坍塌了,所有景象都消失一空,神識從中脫離出來,意念重歸現實之中,張潛低頭看去,只見那玉簡已經粉碎,暗道一聲可惜,卻也沒有任何懊喪後悔,這《九宮金仙訣·內篇》何等重要,對方肯定留有後手,不會讓人輕易取走,自己能從其中得到貫通經脈之法,已算是不小收穫,應該知足。
他此時擔心的便是,製作這玉簡之人會不會因此而找上自己,不過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真能做到這步,神識必然已成陰神,屬於抽坎填離之境,只差半步便可結成金丹,真若找上自己,那連反抗也是徒勞,也懶得多想。
將這玉簡碎片以真火焚盡,擡頭一看窗外已是辰時,朝陽初升。
在這玉簡幻境中沉迷片刻,竟然就是一宿,他整理衣衫起身出了廂房,便見青槐道人正站在庭院一株槐樹之下,負手而立,面朝朝陽,氣息悠長,每次一呼吸都帶起一陣微風來,攜着槐林獨有的幽香,只見身旁那株槐樹,隨着呼吸,漸漸花開,而後花葉衰敗,結莢脫落,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炸裂生,洋槐籽濺得滿地都是,聽着身後腳步聲傳來,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來,道:“昨夜可曾休息好?”
“嗯。”張潛點了點頭,而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自然是讓他出手,兩人切磋法術。
青槐道人微微一笑,也是心領神會,不去多言,拂袖一揮,滿院清氣縈繞,張潛頓時覺得腳下土壤一陣起伏,低頭看去,卻是那些洋槐籽生根發芽,根系扎進泥土之中,使得地面都微微隆起,瞬間便生出萬株青苗,放眼看去,整個庭院都被翠綠覆蓋,好像鋪上了一層毯子,竟無落腳之處,張潛微微心驚,屈指一彈,兩縷真火落入翠綠之中,頓時那一片初生的嫩芽便被燒成了灰燼,然而火焰並未如他預料的那般蔓延開來,反而越來越弱。
就好像這些嫩芽都擁有靈性一般,將真火生生捻滅。
兩人初次交手,試探之意更多,並非生死仇敵間,動手便是雷霆萬鈞,更多的意圖卻是讓彼此感受法術之中的玄妙。
張潛見真火受草木壓制,揚手一揮,一道火舌憑空生成,朝着四周草木捲去。
狂暴的火舌散發着一陣陣毀滅的熱浪,便是金鐵之物也能輕易化成湯汁,草木恐怕沾之即燃,化作灰燼。
青槐道人並不見慌張,嘴終唸唸有詞,便見空中清氣如雨,紛紛落下。
地上的槐樹幼苗便像是發瘋似的生長起來,枝葉招搖猶如深海之中的水草,又好像墓地中探出來的手臂,給人一種極爲恐怖的感覺,不過片刻間便長至一人多高,遮蔽了兩人之間的視線,而且這槐樹也不知是什麼異種,亦或是在乙木青槐氣下發生了改變,枝條極爲堅韌,上面密密麻麻的槐刺就好像鐵釘一般尖銳,使得這一片槐林充滿了殺機,好像無數鋸鏈撕扯,連鷹神道衣都被劃的噗噗做響,若換了旁人,只怕已經被這些槐刺千刀萬剮了。
而且草木生長的力量也是極爲強大,看似柔弱的草莖,連頑石也能輕易頂碎,雙腳被這些枝條卡在當中,便似夾在刑具之中的手指一般。
“如何?”林外傳來了青槐道人的詢問聲。
“還傷不到我。”張潛如實說道,這些瘋狂生長的槐樹雖然極具破壞力,然而對他來講,卻似隔靴搔癢一般,並不能造成致命的傷害。
說罷,便引動雙手,火舌繚繞朝着四周槐林燒去,準備以真火破法。
這槐林融入了乙木青槐氣,雖然不易被真火毀去,但是他聚火訣已經達到了聚火成煞的地步,連九宮金塔也能輕易煉化,相必這槐林也難以抵擋,然而神識運轉才漸漸發現了異常,四周槐林遮天蔽日,乙木之氣濃郁如水,竟將自己的神識阻隔了起來,在這一片槐林中散發不出去,無法調動一絲一毫的離火之氣,莫說凝聚火煞,便是將手中兩道火舌維持住都顯得萬分困難,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離火之氣,便是再高明的手段也施展不出。
又過片刻,槐林已經生長到數丈之高,枝葉重重,將陽光都完全阻隔在外,林內一片漆黑。
兩道火舌也終於燃盡,熄滅。
就處境而言,張潛已經完全陷入了絕境。
“知道兩種境界有何不同了嗎?我以真氣隔絕此處五行之氣,便似一塊獨立的領域,你孤立其中,任何法術都施展不了,如何是我對手?”青槐道人聲音之中帶着幾分冷意,毫不留情的粉碎着張潛的信念,而後話鋒一轉,說道:“要想破解領域,至少要修成一門神通,亦或是法寶,而且尋常法寶,也休想破壞我這槐林,而你兩者都不具備,還是認輸吧。要知道我在同輩之中,修爲只算尋常,而且克敵制勝更不擅長,換了旁人置你於死地更是簡單。”
“神通?”張潛微微一忖,而後問道:“與法術又有何區別?”
“法術乃是與大道共鳴,從而借天地之力,受自然環境之侷限,便似如今你這般處境,縱然你將聚火訣練至爐火純青的地步,可無離火之氣供你趨勢,你便毫無手段。”青槐道人大聲說道:“你若想殺百骸暢通之境的修士,至少也要進入這層境界之中,貫通一條經脈,從而能將天地之力融入體內,練成一門神通,便不受環境影響,像我這乙木青槐氣一般,否則對方以真氣形成領域,你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
“原來如此。”張潛若有所悟的答道。
“你是想通了?”青槐道人大聲詢問。
“你怎知我就破不了你這槐林?”張潛哈哈一笑,滿頭青絲掙脫高冠,陡然散開,根根直指,猶如無數利箭懸在緊繃的弓弦之上,一股凜冽鋒利如潮水般席捲開去,錚錚嗡鳴響徹槐林,霎那之間不知多少枝葉被絞成了齏粉,隨後雙手一揮,十根指甲猶如出鞘的利劍,寒光如水,雲紋震顫,纏在腳上的樹根頓時被斬斷。
他整個人從困境中脫離出來,雖然還在槐林之中,但卻不似先前那般陷於任人宰割的局面。
青槐道人察覺到林中異變,也是微微色變,同時催動乙木青槐氣催生槐林,那槐樹便似無窮無盡一般,斷裂重生,永無止境。
“你這是什麼怪異的法術!”青槐道人驚訝道。
“血煉黑金劍氣,爲天戰峰峰主無生子所創,不知師兄可曾耳聞?”張潛聲音平靜,然而舉止卻如驚濤駭浪一般,滿頭青絲如刀如戟,瘋狂的摧毀着身周的槐林,哪怕青槐道人不停注入乙木青槐氣,依舊難以阻止他的腳步,慢慢朝着槐林邊緣處走來,掙脫束縛只是時間問題。
“你竟然能煉成這門法術!”青槐道人修行一甲子有餘,與那無生子乃是同時期之人,雖然如今地位天差地別,但對當年那些事情卻是極爲熟悉,自然也曾聽說過這血煉黑金劍氣,甚至其中一些隱秘,比那彭璇瞭解的更多,心中也有了猜測之念,驚訝道:“莫非你是先天庚金之體?”這種體質,比純陽之體更是難得,幾乎是百萬人中才有一個,而且極其短命,鋼過易折,也很難踏入修行門檻,唯獨對金系法術極具天賦,便是他自己也不信這般猜測。
可除此之外,真的很難解釋,這門法術數十年來,無一人修成,怎麼到他這,就有違先例呢。
“不是。”張潛聲音自槐林中傳來,已經越來越近。
“不過此法煉至大成,也與神通無異,鋒利程度也不亞於靈寶級別的飛劍,有這門法術做依仗,你的確有資格與百骸暢通之境的人一戰,當然想要取勝還顯得有些不切實際。”如此關頭,青槐道人也無暇去想他爲何能煉成這門幾乎不可能煉成的法術,槐林不斷被破去,也激起了他爭強好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