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里之外,陳沖正率領一衆散修再遠處靜候。
衆人自是緊張至極,驟然見天煞劍氣分崩離析,一時間爆發出有如雷動似的歡呼聲。
橫斷山谷之中,原本有些怠慢輕敵的幾名護教騎兵瞬間凝神戒備,只聽的一陣盔甲碰撞交錯之聲,四人以恐怖的頻率連連揮劍,數百道劍氣陡然朝碧遊道人先前所在之處橫斬而來,浩瀚的劍氣交織如網,攻勢之兇猛就像是雪山崩塌一般,讓人無處可藏,碧遊道人的身法已是超越了幾人神識所能捕捉的極限,只見袍澤身軀像是炮仗一般爆炸開來,血肉濺的漫天都是,卻根本沒有發現碧遊道人得手之後抽身退走,究竟退到了什麼地方,只是憑着經驗判斷再出劍。
你再快,可我劍氣所及之處已經將你所有退路盡數封死,你如何逃?
煌煌劍氣交錯而過,在遠處陡峭的巖壁上都留下一道道極深的溝壑,然而卻沒有飲到一滴鮮血,盡數落空。
幾名護教騎兵面面相覷,驚駭不已,忽然看見其中一人身形變得模糊,似水中倒影被漣漪打亂了一般,雖搞不清楚緣由,但常年與人廝殺,已經使得他們擁有了謹小慎微的心態,先前輕敵之心被碧遊道人以雷霆手段擊潰,如今徹底認真起來,見此情況,手中劍柄微微一斜,用彼此之間特殊的聯絡方式快速的作出了提醒,在激烈交戰過程中,聲音傳播的速度往往顯得太慢,而神識感應也容易受神通、法術的影響,只有這種簡單而又原始的暗號,才能適應各種環境。
那身形在衆人眼中變得模糊的護教騎兵一見這暗示,立即知道自己深陷險境。
手中長劍一提,猛然橫盪開去。
兇猛的劍氣以他自身爲中心,彷彿驚濤駭浪一般朝四面八方席捲開去,空氣都被排擠一空!
幾名護教騎兵的心情也隨眼前發生這一幕而徹底懸了起來。他們本以爲袍澤身形模糊是因爲碧遊道人用神通改變了四周空氣的稠密程度,從而使光線穿過其中產生了折射,可如今四周已被劍氣掃蕩成了一片真空,這種模糊的視覺效應仍未消退,連劍氣都起伏不定,猶如湖面之上的波紋,唯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眼前發生的這一幕。空間被強大的力量的扭曲了,難怪先前幾人劍氣交織成網連她半片衣襟都沒沾到,就算他身法再快,可能逃過劍氣交織形成的封閉空間嗎?
唯有她將空間扭曲,纔可能在如此密集的劍氣中安然無恙。
可能扭曲大千世界空間,這至少都是元神地仙才能擁有的實力。難道說自己如今所講面臨的強敵乃是一位修成元神的大能,這種境界的在整個修真界也算得上梟雄巨擘了,怎麼會出現在此地,她若只是想從此處借道,根本沒有對自己等人動手的必要纔對,只要她開口要求,大統領都會恭恭敬敬的護送她過境。不想麻煩,稍稍收斂氣息,也可做到瞞天過海。只有一種可能,此人是我道門大敵,念及此處,幾名護教騎兵也是心如死灰,知道今日恐怕沒有活命可能。
死倒是不懼,護教騎兵一生就是在屍山血海裡摸爬打滾。對死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如今幾人只是在想看,如何將這般重要的消息傳遞回去。
那劍氣橫盪開來,意圖阻止任何近身之物,碧遊道人卻是沒想到這護教騎兵反映竟是如此之快,腳步變幻,在扭曲的虛空中猶如鬼魅一般的穿行着,從容的避開了這一劍。僅僅被斬掉了一片衣襟,那護教騎兵一劍落空之後,腳下順着慣性一滑,頓時踉蹌了一下。只覺整個人在空中懸着無處借力,難受至極,還不停揮劍斬向四周虛空,藉此化解心中的不安與躁動,可惜所做一切毫無意義,一根青翠欲滴的竹杖帶着一股嗚咽的風聲從黑暗中悄然突襲出現。
速度不快,力道也不兇猛。
然而竹杖卻似沿着扭曲的空間借力化形,遊走路徑詭異至極,讓人無法琢磨,那護教騎兵拼了命想去阻攔,那竹杖帶起的殘影就像是無孔不入的水銀一般,沿着劍氣交錯之間縫隙侵襲進來,狠狠抽在了沒有盔甲防護的脖頸之上,只聽的咔嚓一聲脆響,那護教騎兵雙目圓睜,口中鮮血順着嘴角滲出。
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想說什麼,可惜喉管已經被竹杖盡數抽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後沒過多久,整個人便耗盡了身體中最後一絲力氣,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從空中墜落,這一幕發生的實在太快了,從交織的劍氣在四周峭壁上留下痕跡,到這名護教騎兵脖頸斷裂從空中墜下,不過短短瞬間,就連現在,峽谷之中還回蕩着劍氣斬碎峭壁的巨大聲響,煙塵也未散去多少,餘下三人幾乎不做多想,幾道劍氣交織而出,封住身前道路,便抽身飛退,方向各不相同,彼此間距也拉的極開,就算碧遊道人想要追擊,也會多費許多周章,這樣逃脫一人的機率便大了很多。
碧遊道人見三人各取一路分別逃竄,也懶得去追,見三人逃的無影無蹤之後,立即將手中煙火點燃,一道璀璨的紅光閃耀天穹。
那被遠遠甩開的二十一名平都山福地弟子如今也已進入橫斷峽谷之中,他們本是跟在碧遊道人身後不遠之處,可路程行至一半時,碧遊道人身影忽遠忽近,竟是驟然消失不見蹤跡,衆人也是大爲驚駭,隨即便見橫斷峽谷之中劍氣如潮水般掀起,先是一道、兩道,而後數百道交織的如同天羅地網一般,將整座峽谷都籠罩了起來,無數劍光將夜晚的天穹都映照的猶如白晝一般,而從中卻沒有看到碧遊道人的影子,還以爲是在其中飛回湮滅了。
碧遊道人之前並未告訴他們自己的詳細計劃,說了也不會信,也懶的多費脣舌。
因此衆人心頭爲她擔憂也實屬正常,見其深陷絕境,凶多吉少,也是急紅了雙眼。跟一羣瘋狗似的朝着橫斷峽谷之中撲來。
也不管是不是護教騎兵的對手,反正是抱定了必死之心。
誰知剛至谷口,便見紅色煙火出現,這表示着攔路障礙已被橫掃一空,衆人緊緊繃着的心情沒有得到絲毫舒緩,腦袋裡嗡嗡作響,看着眼前處處殘留着激戰痕跡的橫斷峽谷。一個個都有些轉不過彎來,小師妹僅憑一人之力便將山谷之中五名護教騎兵清掃一空,還是以這種雷霆萬鈞、摧枯拉朽的架勢,這還是自己曾經所認識的小師妹嗎?一時間衆人看着從煙塵之中出現的碧遊道人,都覺得無比的陌生,竟有些不敢上前。明顯是被震懾住了。
碧遊道人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諸位師兄,未做解釋,說道:“諸位師兄打算一直站在這裡,等待正一道壇的反撲嗎?”
“不,不,還請小師妹做下一步指示。”衆人連連搖頭。
“跟緊我,回平都山福地!”碧遊道人大袖一捲。四周空間輕微扭曲,而後步履微移,整個人便已在數十里之外,堪堪回過神來的平都山福地弟子只覺渾身都被一陣橫向的重力包裹着,不受控制的朝前墜落而去,片刻之後便已適應過來,藉助這股橫向重力飛行,趕路速度比尋常時候快了數倍不止。
僅僅一兩息時間。便已在橫斷山百里之外了,而後轉向朝北,徑直往平都山福地方向飛去。
而看到信號立即率領衆人朝橫斷山谷趕去的陳沖等人,如今纔剛剛接近峽谷入口處。
只見諾大的峽谷竟然在先前激烈的鬥法中被毀壞的如此嚴重,四周峭壁上縱橫交錯遍佈着上百道溝壑,也是驚奇不已,那張氏之女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可如今無暇多想,人家已經遵守承諾打通了峽谷,如今趕緊從中通過纔是緊要之事,立即下令所有人開始穿越橫斷峽谷。十餘里長的峽谷沒花多少時間便至盡頭,平靜的夜空出現在衆人眼前,天邊已經可以看到一抹淡淡的朝霞,衆人心頭都充斥着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不少人竟是按捺不住內心激動,嚎啕大哭起來。
陳沖也長長喘了一口氣,闖過這道封鎖之後,用不了多久便會返回蜀州內地了,再也不用整天過這種命懸一線的日子了。
只是他心裡沒有半點輕鬆,因爲他發現這僅僅只是開始而已,這條路只有等走上來之後纔會明白,除了你死我活,竟然沒有別的歸宿,他內心泛起一種強烈的恐懼,來自於對前途的未知,甚至他已經有些後悔了,隨即他便發現了不對勁,怎麼從入谷之後便一直沒有看到張氏之女的蹤跡,目光在人羣中巡弋一陣,依舊沒有任何發現,目光遠眺天邊,卻是看見一片光明之雲從極遠處飄來,在陰暗的夜空之中極爲明顯,臉上頓時流露出強烈的恐慌。
這種恐慌的情緒似是會傳染一般,片刻之間,所有人都陷入了其中,那種劫後餘生的歡欣早已隨着恐懼的蔓延而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一股強烈的騷動。
陳沖也明白,這麼強行衝關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但沒想到這些護教騎兵來的如此之快,按他之前預估,若是將峽谷之中五名護教騎兵全部殺光,使此處消息無法傳遞出去,得有一段時間纔會察覺到異常,然後派出人馬進行追剿,可這才過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其他部分便已有了動作,他自是不知碧遊道人故意放走了三個護教騎兵,此刻腦子裡除了恐慌就是疑惑,弄不明白到底怎麼一回事,而後便看見另外一邊也出現了同樣的光明之雲,只怕有不少護教騎兵正超此地趕來,再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不等他下令撤離,驚慌失措的散修已經做鳥獸散去。
陳沖一瞬間就成了光桿司令,氣的破口大罵,可罵了兩句便沒心思了,大袖一揮,排空馭氣猶如奔雷一般朝着鹿郡方向亡命逃竄而去。
而今這些散修也根本沒有一個明確逃竄方向,也只有回到自家地面之上或許才能尋求到一點點安全感。
這種慌不擇路的逃竄方式卻意外的取得奇效,護教騎兵雖是精銳,可數量不多,這短短几刻鐘能夠從附近抽調出來的也就那十幾二十人而已,要攔截三百多名四散逃竄的散修明顯有些捉襟見肘,有七成之人已經擺脫了追剿。另外倒黴的三成自是下場悽慘,被當場擊斃的還算幸運,被活捉的,所受待遇簡直是慘絕人寰,這次闖關已經不僅僅是違抗天師法旨那麼簡單了,將涉事者簡單處死了事,明顯有組織有預謀。還殺了兩名護教騎兵,這完全就屬於叛逆造反的性質了。
對於這種危害道門統治地位的叛逆分子,正一道壇從來都是極爲重視,何況從倖存的三名護教騎兵口中還得知了一個驚人消息,此事涉及一位元神地仙。
天字營的酷刑就算是金丹人仙也熬別過去,可接連拷問許久也未從這些散修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並不是這些人傲骨錚錚寧死不屈,還沒上刑好幾人就將自己所知全盤托出了,領頭之人是鹿郡陳氏家主陳沖,還有青陽張氏一位女子,也沒什麼大陰謀,只是衆人不想前往南蠻送死而已,這才抗命逃回蜀州。
這和倖存三位護教騎兵所說完全對不上。兩名護教騎兵毫無反抗之力便被擊殺,豈是區區散修所能擁有的手段?
而散修之中又怎麼可能存在元神境界的高手?
不過護教騎兵還是沿着這線索往下追查了一番,陳沖倒是確有其人,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陳沖祖宗十八代的老底都被翻出來了,可青陽張氏哪有其人!
越往裡查,整件事情便愈發糊塗,整件事情都彷彿被籠罩上了一層迷霧,原本並不複雜的一件事情。結果將所有人都繞了進去,深信其中醞釀着什麼不爲人知的陰謀,被高度重視起來,大統領親自過問,甚至用了搜魂之法拷問被俘的散修,可依舊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迫不得已。只能抽調更多的人馬追捕已經四散逃竄開去的一衆散修,重點自然是陳沖和張氏之女,如此一來,封鎖線便已名存實亡。在此關頭也沒誰會把重心放在督促天師法旨貫徹執行這件小事上。
雖說調查南蠻情況同樣重要,但一個元神地仙牽扯此事之中,使得天字營中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草木皆兵、弓杯蛇影的狀態之中。
封鎖線上人手不夠,便用震懾之法,將俘獲散修盡數處死,屍身懸掛於各處山頭之上,惜命之人見此情景必然會妥善考慮,但這些護教騎兵明顯低估了人在絕境之中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勇氣,未過多久,封鎖線上各段告急,都是大規模散修硬闖關卡退回蜀州的消息,短短兩日之間,便有三千散修硬闖關卡,留守的護教騎兵死傷慘重,傷亡近百,天字營起碼有數百年未曾遭受如此嚴重的折損了,一時間怒火攻心,豈會手軟,便想採用暴力手段平定風波,見人便殺。
如此一來,早已陷入瘋狂的散修那根敏感的神經再被挑動,原本只是逃竄,漸漸演變成了相互廝殺,局面也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而整個蜀州也完全亂成了一鍋粥,鬼患未淨,散修又發生了暴亂。
如此亂局之下想抓捕陳沖以及那子虛烏有的青陽張氏之女愈發艱難,到最後整個天字營已經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天字營是正一道壇手中一把無往不利之劍,實力強大毋庸置疑,但也無法與數以千計的散修相抗衡,暴亂伊始,天字營兵將還想疏導化解,最後無可奈何衍變成暴力鎮壓,到如今已經無法掌控局面,一羣殘兵敗將往彭城退去,一路上被瘋狗似的散修追着撕咬,死傷慘重,等到彭城時,天字營五百兵將僅剩不到百人,而且人人帶傷,就連天字營大統領,堂堂一尊金丹人仙,也在數百散修不要命的圍攻中受了傷,消息傳到彭城之時,整個正道爲之震驚!
張潛早在十天就已回到彭城,才知東陵道主攜城中僅存人手全部去了龍門峽,原因底下的人不知,他自然是一清二楚,恐怕是爲了阻截無生子等人。
如今彭城陽山別院之中,就剩了十幾個掌管俗務的執事道人,張潛也就勉爲其難的成了陽山小洞天在彭城之中的主事人,也沒什麼大事輪得到他處理,也就當個對外的話事人,和各個門派進行聯絡、溝通,與峨眉山紅蓮道人會面一次,將玄機道人與峨眉六十名核心弟子的處境安危告知於她,其餘時間都專注於修行之中,已將此行經過結果以及相關發現都寫入信中,派人送往龍門峽,只等東陵道主給出答覆與安排,自己便可找藉口脫身,離開彭城。
本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麻煩可以告一段落了,結果前日正一道壇忽然來人,劈頭蓋臉一番痛罵。
原來是追究玄霆道主擅離職守,導致牛頭鬼將逃脫的責任來的,張潛自然明白這是自己的離澗之計起了效果的緣故,又得傳信龍門峽,將這壞消息通知東陵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