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橙聞言也不生氣,也不怕張潛身上那如牡丹怒放一樣的血跡,走至他身旁的小桌前,安靜的倒了一杯清茶,而後雙手奉上,輕聲笑道:“殺人動怒,肝火上浮,容易傷身,喝杯茶祛火。”
張潛身上的冷意漸漸消散一些,毫無顧忌的接過茶杯。
而後指尖輕輕一挑,一杯清茶全部倒在了地上,又把茶杯輕輕放在了桌上。
“殺人只需動手,不需要動怒。”張潛說道,目光落在她眉宇之間。
蘇慕橙放下手裡的青瓷茶壺了,也不再續茶了,在張潛的注視下依舊平靜如初,嘴角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略顯幾分溫婉,又有幾分迷人,看的張潛都忍不住搖了搖頭,取笑道:“這心魔幻境真是厲害,竟將姑娘畫的如此逼真,卻不知這般用心良苦卻是爲何?我不過世間一普普通通的修士而已。”
張潛這番話雖然說的婉轉,但意思卻相當明白,“我知道你不是幻境中呈現的心魔,而是這世間別有用心之人,我雖然不知道你用什麼手段侵入了我的心中,但我不過一普普通通修行者,沒什麼值得你貪戀謀取之處,何必糾纏不放?”這蘇慕橙能使出這玄妙手段,必是絕世聰穎之人,不怕他聽不明白。
“世間萬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怎麼就知道這心魔幻境是假,而醒來的世界就是真的呢?”
蘇慕橙擡起頭看着她,如水的眼眸之中有種洞徹人心的靈性,讓人忍不住深陷其中,加上他所言那番話語,便讓人心頭忍不住生出這種念頭,真希望這心魔幻境化作真實,如此便能與這可遇不可求的女子永遠在一起了,然而張潛卻不理會,給了一個很簡單的答案:“因爲我一直便是這般認爲的。”
“哪怕是錯的?”蘇慕橙笑問到。
張潛並未回答,反問道:“你覺得如此便能動搖我的認知?”
蘇慕橙微微皺眉,似乎覺得這般去說永遠不可能騙過張潛,便換了個口氣,“其實我請你來,並非是想害你,而是想幫你,你若不信,你想想看,你我相見許久,我可有害你之舉?”
張潛仔細一想,似乎真是如此,那種劍拔弩張的陰冷氣息稍微散去了一些。
同樣聽出了她話中玄機,問道:“你請我來?難道這不是我的苦海幻境?”
“是,但也不是。”蘇慕橙道。
“說明白點。”張潛不太喜歡她打機鋒的方式。
“心魔幻境皆由心生,所見之境也是曾經見過的人或事?那你可曾見過這座城池?”蘇慕橙問道。
“除了剛纔那幾個被我殺死衙役,還真沒我熟悉之物。”張潛如實說道,也無隱瞞的必要,問道:“那這裡是哪裡。”
“長安。”蘇慕橙亦不隱瞞,而後又補充了一句:“我神識中所見的長安。”
張潛聞言微微咋舌,長安與蜀州相隔萬里,而小潙山又在世外洞天之中,這女子竟然能將神識傳到此處,而且憑空創造出一個幻境,將自己的神識引入其中,這份手段簡直通天徹地,可這麼一個絕世而獨立的人物怎麼又屢次三番與自己過不去,他不由想到了一些事情,卻又猜不透到兩者底有沒有關係。
他也不敢自作聰明,妄自揣摩,便閉口不言。
“我希望你告訴我你在哪裡。”蘇慕橙見他突然不說話了,眉頭微皺,而後展顏一笑。
張潛聽她如此一問,忽然心生警覺,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依舊閉口不言,只是平靜的看着她,蘇慕橙以爲他是需要理由,也不隱瞞,認認真真的說道:“蘇慕清要害你,如今她已經捕捉到你的氣息,隨時可能對你造成不利,你告訴我你的位置,我去接你過來,免得你遭她毒手,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蘇慕橙見他依舊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似乎不相信自己所言,微微皺眉。
思忖片刻,便繼續說道:“你可能覺得我這番話說的毫無理由,世間修行者無數,多如螻蟻一般,無緣無故蘇慕清爲什麼只害你一人?那我便與你說吧,因爲你是半仙之體,你可能覺得我是滿口胡言,但你自己心裡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古廟村、張九德……而且,你神識是不是與旁人不一樣呢?”
張潛心中震驚,臉上神色雖然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卻僵硬了許多,此時他心中已經極爲不安。
“我知道你的身世,但我是張九德生前好友,所以並無害你之心,你要相信我。”
張潛點了點頭,似乎是答應了,蘇慕橙嘴角露出一絲溫婉的笑容。
“你說完了?”張潛擡起頭來,不鹹不淡的看着她。
蘇慕橙嘴角那一絲笑容變得消去,變得有些失望,問道:“看來你是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如過你是父親生前好友,那他也不會讓你費盡心機也找不到我了。”張潛一語道破,張九德當初送他離開,並想法設法爲他隱去行蹤,而這蘇慕橙手段如此通天,已經能以神識與他交流,卻依舊不知道他身在何處,顯然便是父親留下的後招了,此人身份也是昭然若揭,他自然不會傻兮兮的相信那番話。
雖然蘇慕橙說的那番話真真假假,十分難辨,但有一點可以確認。
父親不希望自己被她找到,那他也不會將自己藏身之處托出。
聽到張潛一語點破,蘇慕橙便知道自己如何也騙不了他了,乾脆不在弄虛作假,說道:“其實我真無害你之心,先前所言也句句屬實,只是你我可能有些誤會,但我必須要找到你在哪裡,所以我不會讓你逃出這片幻境的,你也不必白費力氣。”這番話便是圖窮匕見了,然而她臉上依舊帶着溫婉的笑容。
“你是要讓我永墮苦海之中?”張潛神色平靜。
“你何時想通了,那我何時便放你出來。”蘇慕橙笑道,讓人生不出一絲敵意。
“這是我的心魔幻境,你覺得你能困住我?”張潛反問道。
蘇慕橙搖了搖頭:“但這也是我的元神幻境。”
“如果我死了呢?是不是就能從苦海之中解脫了。”張潛眼角露出一絲寒意。
蘇慕橙聞言點了點頭,自殺確實能夠從苦海之中脫離,可修行者身在苦海幻境之中,周遭紅塵滾滾,亂花漸欲迷人眼,又怎能分清真真假假呢,殺人不難,但要從自身求解脫,世間卻少有人有這般勇氣,不過因爲自己介入的緣故,張潛已經識破了這個苦海幻境,所以自殺對他而言其實不難,不過如做夢一般。
“你自殺的確能逃出這片苦海幻境,但你的意識也會隨着死去的那一瞬間消散,醒過來也不過是一個白癡罷了。”蘇慕橙笑容明媚,月牙似的眼睛盯着張潛,不似說謊。
“原來如此,怪不得心魔也能殺人。”張潛點了點頭,十分相信。
而後話鋒一轉:“那我殺了你呢?”
蘇慕橙似乎並不拿她的威脅當作回事,說道:“這裡是苦海幻境,你我都在其中,施展不出任何神通法術的,而我神識要強你千萬倍,所以你看到的世界纔會是長安城,在長安成裡,你怎麼殺我?”
他言語一落,房門陡然被蠻力破開,一羣手持長棍的壯漢蜂擁而入。
蘇慕橙蓮步微移,眼看就要隱入屏風之後。
“自然是用拳頭。”
張潛目不斜視,看着蘇慕橙那絕美的臉頰,像是講了一個冷笑話,而後身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天翻地覆的殺機,道淵之術修自身爐鼎,行拳練功之時雖無一招半式,卻極爲注重神意,這種神意玄之又玄。
與修道之人的神識一般,隻言片語很難講清。
若說神識是修道之人對世界的感應與共鳴,那從拳中誕生的神意便是自身對這天地發出的殺機與敵意。
這一拳打出,四周空間開始破裂,就像打碎了鏡子,鏡中世界也隨之崩潰。
“你還是練了道淵之術。”蘇慕橙被這一拳正中眉心,卻未出現腦漿迸裂香消玉殞的場面,好像她整個人都是一個精緻的瓷娃娃,一片片的碎裂開來,露出一片平靜的黑暗來,眼前幻境已經在毀滅的邊緣上,她之前所言要將張潛永遠囚禁在苦海幻境中,自然也成了一句笑話,然而她並不在意,眼眸之中唯有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