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絕無半點虛假,張潛是實實在在的讚歎這東陵道主好手段。
且不說能將無生子生擒是多麼了不得的一件事情,煉製成傀儡更是一劍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而且還保留了生前的神通。
《天魔白骨經》張潛修行兩年有餘,對煉製傀儡的每一個細節都已經熟知,首先煉製傀儡的必須選用血氣充沛的死屍,以太古兇獸最佳,修道人的遺骸其實並不太適合,修道人一身的精華都蘊藏於元氣、金丹之中,身死道消之後,元氣消散、金丹泯滅,肉身爐鼎比凡夫俗子強不到哪裡去,然而這無生子被煉成傀儡之後,東陵道主卻稱他仍有與牛頭鬼將一戰之力,證明這具傀儡還能使用神通,否則憑着這一具孱弱的肉身,如何與被天妖元神附體的牛頭鬼將一戰?
而且張潛也從他體內感受到了元氣流動的痕跡,也是印證了先前自己的猜測。
既然有元氣存在,那證明無生子還沒死。
不是死屍,怎麼煉成的傀儡?張潛想破腦子也不知道東陵道主是怎麼做到的。
如何壓制住本體意識的?
一個五氣朝元之境的金丹人仙,半隻腳甚至都已經踏入了地仙境界,自主意識如何強大,只怕歷經千萬劫難、百世輪迴也難以磨滅,卻被傀儡術控制,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張潛不敢直接挑明心中的疑惑,只能一點點的從東陵道主口中套取有用的信息,震驚之餘略顯幾分不解,問道:“這無生子還活着?”
“若他死了,這具傀儡不過是一具永不腐爛的皮囊而已。還有什麼用處?所以我讓青庭、青山兩人跟着你也是爲了幫這無生子延命,每日須得用元氣導引,推動他體內的元氣運轉周天,保持金丹的活性,否則體內元氣就會逐漸流失,不出十天半個月,他實力就衰減的所剩無幾,也派不上多大用處了。”東陵道主與他仔細解釋道:“但每日用元氣引導這個過程十分耗費精力,你要隨時保持戰鬥力。不能在這等小事上勞心費神。所以這事情只能交給青庭、青山兩人去做。”
這東陵道主找了這麼一個藉口,張潛也是推脫不掉兩人,也懶得在這事上糾纏,他如今更想知道無生子的自主意識是如何被壓制住的,僅是傀儡術絕對做不到。
“原來如此,若還要照顧這無生子,我一人真還忙不過來。”張潛點了點頭,而後小心謹慎的問道:“這無生子不會突然醒過來吧。”
“你怎麼會這麼想?”東陵道主對他的質疑略有不滿。
“我只是有些擔心,這無生子畢竟可是五氣朝元之境的魔宗大能,若這傀儡術突然失效。憑我之力,只怕不夠他一個手指頭碾的。”張潛微微攥着拳,顯得有些緊張,而後皺眉說出了心裡的擔憂,“這傀儡術我雖然不懂,但也聽說過,只見過用傀儡術操控死屍、野獸的,都是些沒有自我意識或者自我意識不強的東西,這無生子可是五氣朝元之境的大能啊。金丹不滅,意識便永不消亡,就算轉世重修都沒有胎中之迷的。這傀儡術能永遠將他控制住嗎?”
“他金丹雖然還保留着,但自主意識卻近乎滅亡,他紫府之中有一團陰陽真罡雷雲,是玄霆道主歷時百年煉成,本打算將來用作凝練元神之物,如今卻暫時用在了此處,這無生子自主意識再怎麼強烈,也無法從中醒來。會一直處於被雷霆麻痹的狀態,所以你放心便是,絕不會出現任何差錯的。”東陵道主給他仔細解釋了一番,了卻他心中的後顧之憂,卻未想到張潛憑藉他提供的這幾點信息,已是將無生子目前的狀況摸得一清二楚了,甚至知道如何將他喚醒。
若讓東陵道主奸計得逞,使無生子與牛頭鬼將硬拼,妖族、魔宗都會大受削弱,甚至因此生出間隙,對他計劃而言,可以說是極爲不利。
而且張潛若想在小潙山立足,並且順推行自己的主張,也一定要尋求更多的支持,與無生子結下這份善緣,無疑是值得的。
自一開始,張潛就有了解救之心。
當然這事情不能讓東陵道主看出一絲破綻,還得從長計議,如今知曉了這無生子是如何被控制的,張潛心裡至少有了譜,知道了要怎麼解除無生子身上的傀儡術,當然僅是猜測,具體要做恐怕極具難度,而且不是現在,將那塊封印着無生子的水晶接了過來,小心存放好,而後與東陵道主交代道:“道主放心,此物我會轉交到紫陽道主手中,如今時日已是不早,我便帶着他兩人出發了,我已經同玄機道人商量好了,跟着他們人馬後面行動。”
“這樣挺好,有她們在前面趟雷,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東陵道主對張潛這極爲可觀的辦事效率愈發滿意,眉開眼笑,有從袖內取出一物,卻是一輛銅鑄的馬車,四駕齊驅,車轅上還站着兩個栩栩如生的金甲神將,手持馬繮長戈,看起來威風凜凜,遞給張潛,而後說道:“此物借給你三人趕路用,乃是依照上古人道征戰天下的利器‘人皇戰車’的結構仿造而成,雖不及那般厲害,但也是妙用無窮,車頂上刻有‘曜日朱雀採火神陣’,能夠聚斂太陽真火,無需純陽真氣催動,便能日行萬里,而且可以防止受到十萬大山之中一些兇獸的偷襲。”
“承蒙道主關照。”張潛接過那輛青銅戰車,略作把玩,便交給青庭、青山二人。
這輛戰車雖也是一件不錯的靈寶,但尚不入他法眼,也沒有一絲貪婪之意,交給他兩人,正好替自己趕車,省的自己麻煩。
“道主在此靜候佳音,若楊繼業真逃入了十萬大山之中,貧道必定提他項上人頭來見您。”張潛將無息之甲祭起。穿戴身上,與東陵道主拱手一禮,而後催促着青庭、青山二人驅車離開,那青銅戰車一經祭煉,立馬變得巨大起來,那拉車的雄健戰馬也昂首嘶鳴,瞬間變得生龍活虎,車上那兩金甲神將一抖繮繩,巨大的戰車立即化作一道殘影斜入雲霄。張潛也不拖沓。輕輕振翅,只聽嗡聲驟起,整個人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緊追而去,凌空一躍,便落在了車轅上。
青山、青庭被張潛鐵靴踩在車轅上的巨大碰撞聲嚇了一跳,兩人正打算將這太上道人遠遠甩開,好給他笑話看。
之前張潛在東陵道主面前那番言辭,輕蔑之情表露無遺,讓二人大受打擊,只是顧忌場合。不敢發作,如今離了彭城,卻不用在乎這麼多。
卻沒想到張潛這速度如此恐怖,比這‘人皇戰車’還要快上許多,也是從中感受到了這太上道人所擁有的霸道實力,心頭那一絲驕傲立即被摧毀的所剩無幾,人也蔫了,從車廂裡探出頭來,看着這車轅上身覆戰甲的太上道人。只覺得沒底氣,也不知該做什麼,反正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手足無措了半天,這才鼓起用起問了一句話:“道長,要不進來歇着?一直用神通趕路,挺浪費純陽元氣的。”
“不必,我在外面,好注意四周動靜,你二人老老實實駕車便是。”張潛擺手拒絕道,而後目光橫掃四周天穹。只見遠處雲端散發着一陣陣凜冽的寒光,乍看有點像一艘巨大的戰艦,仔細一看,通體透明,竟非實質,而是上千道凜冽的劍氣交織而成,形成了一個梭狀劍陣,撕裂雲層,速度快到了極點。
劍陣四周的氣流凌厲無比,任何東西只要稍稍靠近恐怕都會被絞成粉碎。
如今已離彭城有些距離,荒山野嶺之中,遊躥的冤魂厲鬼也多了起來,但這劍陣所致之處,一切陰邪之物都被掃蕩一空。
在那劍陣四周,還跟隨着一些零零散散的光華,明顯是想在這劍陣附近尋求庇護,但那劍陣的主人絲毫不近人情,根本不管那些意圖靠攏的修士,劍陣只顧破空前行,有幾個稍稍大膽的散修,想強行依附於劍陣四周,免受冤魂厲鬼糾纏,那劍陣突然之間露出爪牙,幾道雄的劍氣破空斬去,竟是將那幾個未獲允許便擅自靠近的散修從千丈高空之上砸了下去,所幸劍陣主人並無殺人之心,否則那幾劍只要稍稍變幻方向,改用劍鋒對人,這幾人恐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不過這幾名散修被人從空中擊落之後,也並未落得好下場,立即被山野之中無窮無盡的冤魂厲鬼纏住,眨眼間便淹沒在了陰霾之中。
劍陣主人雖無殺人之心,但此舉卻間接性的致那幾名散修於死地。
這等冰冷的無情的手段,立即讓那些意圖靠近劍陣取巧借力的散修渾身發寒,不敢再越雷池一步,但也不敢離得太遠。
這羣散修自然便是奉正一道壇天師之命前往十萬大山之中搜捕牛頭鬼將的那些人,本就是充當炮灰填補缺口的,實力也是良莠不齊,許多人甚至沒有能力長時間的御空飛行,想抵達十萬大山之中都困難重重,更何況如今蜀州已是遍地冤魂、厲鬼橫行,不難想象此行將是怎麼樣的一種慘狀,張潛放眼望去,漫天都是修士御空飛行的影子,足有近萬人之多,不時有人力竭,從空中徐徐降下,準備緩口氣再繼續趕路,但一落到山野之中,便被潮水似的冤魂厲鬼所淹沒。
還有一些強大的冤魂厲鬼甚至從地面上飛起,騰到空中捕殺修行者,雖然大多都被神通轟殺的灰飛湮滅,但也有一些倒黴的修士被冤魂衝入識海,失去控制從千丈高空墜落下去,肉身摔成一團爛泥。
難怪這些人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靠近劍陣,在那劍陣四周沒有冤魂厲鬼的滋擾,不僅安全,而且劍陣破空帶起的強大氣流可以使得這些人很輕易的漂浮在空中,飛行趕路更爲省力,而離開劍陣的庇護,對它們而言可能就是九死一生。
這劍陣主人再是無情,總好過兇戾殘暴的冤魂厲鬼。
這劍陣的主人自然是玄機道人,這天下除了峨眉小洞天一家,還有誰能組成如此規模宏大的劍陣?
張潛看着不時從雲端跌落。而後被冤魂厲鬼啃噬的屍骨無存的修士,無奈的搖了搖頭,這近萬名修士,能夠順利抵達十萬大山之中的恐怕不足三成,他也沒工夫管着現實,吩咐青庭道人驅使‘人皇戰車’靠近劍陣,兩人雖是知道張潛與玄機道人達成了協定,但仍然有些心虛,磨蹭了半晌。這才一點點的靠了上去。
這番舉動自然引起了那些散修的注意。紛紛搖頭,彷彿在嘆息這些個膽大包天之人不久便要命喪黃泉。
卻沒有一點幸災樂禍,因爲說不定什麼時候,死亡便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青銅馬車一點點的朝着劍陣尾翼部分靠去,然而所發生的情況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輛青銅馬車並未被絞碎,反倒是那劍陣之中分出幾道強大的劍氣,將那青銅馬車連接在了一起,竟是被接納了,那些不明情況的散修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這車中坐的是何方高人,竟然有如此待遇,有幾個還欲效仿,也是照着馬車先前所經路徑靠了上去,下場可想而知,當頭一劍劈去,整個人如狂風中的一截茅草,頓時被吹得沒了影子,只留下一陣餘韻不絕的慘叫。
數千散修面面相覷。不知爲何。
但一股強烈的怨氣卻在人與人之間慢慢的滋生、醞釀着,死亡的威脅讓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邊緣。
而玄機道人接納張潛而排擠旁人的舉動也無疑激怒了所有人。
張潛站在車轅之上,透過劍陣極爲清晰的看到了這些人的神情變化。心情漸漸沉重,若這數萬散修真的情緒失控而暴走,只怕對峨眉山小洞天有滅頂之災,這數萬人實力或許良莠不齊,但若同仇敵愾,將矛頭對準一人,只怕沒人敢去承受,張潛低聲吩咐了青庭、青山二人一句。“你兩人好好在車中呆着,不要去激怒劍陣外面那些散修,我去見玄機道人,與她商量一些事情。”
兩人被峨眉山小洞天的劍陣接納,還有些沾沾自喜,經張潛這麼一提醒,頓時冷靜了許多。
透過車窗看向劍陣外環繞飛行的一衆散修,雖然劍氣扭曲了他們的面目,但是依舊能感受到這些人心中躁動的怒火。
不患寡,患不均,兩人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這些特殊待遇激怒了這些隨時可能送命的亡命之徒,立即安靜下來。
“情況似乎不太對勁。”張潛走入劍陣中心之處,便見玄機道人也是一臉凝重的看着劍陣之外的近萬散修,也沒有寒暄客套,開口便直入正題。
“這些人被逼着送死,能對就怪了。”玄機道人輕輕一拂袖,劍陣之中又飛出幾道劍氣,將幾個靠的太近的修士直接斬殺,這次沒有再留一點情面,反正你要自尋死路,不如給你一個痛快,此舉自然使得散修情緒逾漸危險,彷彿有一股陰火在人羣中悄然醞釀中,鮮血並沒有澆滅這些散修躁動的情緒,只是往這醞釀的怒火中又加進了一把溼柴,玄機道人也是極爲無奈,皺眉道:“我不殺人也沒辦法,若讓這些人得寸進尺的靠攏,這闢魔劍陣必然大受拖累。”
張潛點了點頭,也知這玄機道人不是骨子裡冰冷無情,而是迫於無奈之舉,換做是他,只怕手段比他還要狠辣果斷一些。
“你這些苦衷我自然能夠理解,但如今不是說這的時候,先想一辦法解決眼前這些麻煩,在這麼下去,只怕這些散修就不僅僅是圍住劍陣了,只怕要動手破陣了。”張潛微微皺眉,思忖片刻,而後說道:“如今能解決問題的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加快速度,將這些散修甩開。”
“這恐怕不行,這陣中大多弟子都實力不濟,強行加快速度,會讓闢魔劍陣脫節。”玄機道人有些煩心。
“那就只有用最後一個辦法了,散了陣形,各奔東西,這些散修不是憎惡你們不給他們提供庇護,而是心裡不平衡,憑什麼你們峨眉小洞天的人就能安然無恙的呆在劍陣之中,他們就只有葬身冤魂厲鬼的口中。”張潛直指要害的說道,只是這話一出口,玄機道人臉色就變了,心亂如麻,不敢輕信張潛所說之話,爲難道:“若散了這劍陣,恐怕還沒到十萬大山之中,就有三成弟子喪命於途中!”
“這能怪誰,只能怪正一道壇天師不把人命當回事。”張潛語氣冰冷,極爲現實的說道:“弱者淘汰、強者生存,本就是道理所在,你想此行不損失一人?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再不散去劍陣,等這些被逼的沒有活路的散修衝你泄憤的時候,這劍陣不僅要崩潰,恐怕還有更爲慘重的損失。”
玄機道人鐵青着臉,她也是明白人,自然明白張潛這話不是聳人聽聞,而是隨時可能發生的險情。
“這鄒天師妄爲正道領袖,今日他犯下的這份罪孽簡直比惡魔還重!”一想起同門師姐妹便因鄒天師一家之言而命喪黃泉,玄機道人心頭便涌起了一陣強烈的怒意,尚未發覺這是她第一次對‘正道’二字的權威產生了質疑,從小植入心頭的觀念在這一刻轟然傾覆,而產生這種變化的,遠遠不止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