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且說周滄痛毆上司,到閻立德處投靠,領了這羣戰象,到安西四鎮來尋自家主公,這一路上固是風雪寒冷,又要照料戰象,實是艱辛,然此時他見得自家主公立於轅門下,笑吟吟地等待着自己,心頭所有的憋屈都一掃而空!
他本是綠林豪傑,過着刀頭舔血的日子,而後入了山寨,得了軍師張久年的賞識,做了個三當家,而後張久年帶領諸多弟兄徹底洗白,成了張蘊古的家將,遣散了兄弟之後,帶着十四人過起了正經日子。
沒想到張蘊古被權萬紀所害,斬首於棄市,他們淪爲奴隸,落難到了涼州的礦區爲奴,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張久年又伺機而動,妄圖逃跑,也正是趁亂逃跑之際,結識了徐真這個主公。
起初他們對徐真並不友好,雙方還視爲仇敵,而後才被徐真招納,要知道,那時候的徐真不過是個親兵隊正。
然而跟隨徐真常年征伐之後,徐真已經成爲了鎮軍大將軍,上柱國,更是成爲了奉太宗密詔的託孤隱臣,諸多弟兄也都成爲了軍中棟樑,回想着一幕幕,若無與徐真的相遇相識,真真讓人無法想象。
非但周滄感慨萬千,徐真也是心頭唏噓,弟兄們分散各處,凱薩他們都到吐蕃去了,只有一個李明達在身邊,就像他剛剛踏上這條神奇的旅途,也是隻有李明達一個人相伴身側那般。
而現在,耿直而死忠的周滄,拋棄了身家,天涯海角的追隨,又如何讓徐真不感動?
周滄也不等那戰象伏地,直接從象背上跳了下來,踏踏踏狂奔到轅門下,一路上積攢的千言萬語竟一句都說不出來,只是鄭重地跪了下來,眼角亮亮地沉聲道:“主公!”
他們都是有軍職官身之人,若人前稱呼徐真爲主公,不免讓人覺着徐真蓄養私人,意圖不軌,是故諸多弟兄都不再稱呼徐真很爲主公。
可週滄此時已經不再是軍官,說到底連白身都不算,只能算個逃犯,他這一聲主公喊出來,勾起熱血回憶無數,徐真也是熱淚盈眶,想要將他扶起來,那黑漢卻像焊接在地面上一般,巋然不動!
“黑大個兒!給老子起來!”徐真沒好氣的罵道,雖然弟兄們都稱呼他爲主公,可諸人心中盡皆瞭然,徐真何曾將他們當成手下奴才?從相識至今,可不都是以弟兄之情相待麼!
諸多部落之人都在圍觀戰象,見得領了戰象前來的周滄正在跪拜徐真,心裡也是一頭霧水,大唐不興跪拜之禮,因爲跪拜之禮極爲重大,朝臣連天子都可不跪,若非奴隸跪拜主人,這禮節也算是折煞了人的。
胤宗也是跟隨徐真的老小子了,想當初徐真在薩勒部的傳奇,他可是親眼見證的!
隨從親兵不知底細,就像胤宗打聽,胤宗搖頭笑了笑,簡單地將徐真與紅甲十四衛的事蹟說了一遍,徐真的紅甲親衛團也不是浪得虛名,這些人頓時肅然起敬。
見周滄長跪不起,胤宗也走了過去,扶了一把,發現周滄起來倒是起來了,卻不敢擡頭,偷偷瞥了一眼,發現這黑大個兒正在掉眼淚咧!
徐真也是哭笑不得,原來是害怕徐真看到自己落淚才長跪不起,不過說到底,這大概也是周滄第一次在人前落淚吧?
周滄的迴歸,讓徐真心懷大好,出戰在即,徐真也設宴款待了諸多部落酋長,這周滄曾經給李明達傳授過武藝,徐真也讓李明達出來相見一番,周滄嘿嘿一笑,不知該如何稱呼,摸着頭喊了一聲:“大娘子...”
李明達頓時嬌羞得紅了臉,徐真卻拍了拍周滄的肩頭,笑着道:“以後你就是我徐真的大哥,這是你弟媳,不是什麼大娘子!”
周滄微微一愕,但很快就熱了眼眶,胤宗在一旁嘿嘿笑,擠兌周滄道:“黑大個,你在洛陽被割了卵蛋了麼?怎地見了主公就哭啼啼跟個小娘子似的?本來想着介紹族中小阿妹給你的,現在想想還是算了...”
“你才被割了卵蛋咧!老子...你說什麼?什麼小阿妹?哥!你就是我親哥!走走走...先看看小阿妹長得如何...”
徐真和李明達:“... ...”
翌日,天氣晴朗起來,這西北邊地晝夜變化極大,白日裡或許烈日當空,可到了夜裡卻是凍得死牛羊,既已準備妥當,徐真將指揮權交給了老將軍契苾何力,自己則操控戰象團,充當先鋒,正式出發,往于闐方向進發!
這纔剛剛動身,徐真就發現不對勁,總覺得背後被人盯着一般,涼颼颼的不舒服,他扭頭一看,卻見白象王尾巴後面吊了一個鬼頭鬼腦的半大小子,不正是改名高舍雞的李承俊麼!
高舍雞被發現了之後,只能訕訕一笑,徐真也是無奈,朝他招了招手道:“上來!”
這小子一聽徐真這話,雙眼陡然一亮,居然從白象尾巴上一蕩,如靈猴一邊就攀爬到了象背上來。
此時他已經有十五歲,或許是繼承了金姝的血脈,身材格外高挑,臉膛輪廓棱角分明,雖然稍顯稚嫩,卻不失英武,腰間挎着一柄短刀,牛皮靴筒裡,是徐真當初送給他的那柄匕首。
看着高舍雞,憂傷和懷念不由涌上心頭,徐真又想起了那個可敬又可愛的女人,他摸了摸高舍雞的頭,像慈父又像兄長:“小子,你跟過來想要做甚?”
許久不說高句麗話,徐真也有些生疏,但他還是堅持用高句麗話來問高舍雞,這樣會讓高舍雞感到溫暖吧。
也不知是母親猝然受害,還是見慣了生死,高舍雞變得沉默寡言,眼眸之中多了一股陰冷,如受傷的野狼一邊警覺,若是平時,有人摸他的頭,手指已經被切下來了,不過這一次是徐真,他卻是享受着極爲罕有的這種慈愛。
“我...我想跟着你...”高舍雞用唐語回答道,顯然,他的想法與徐真不同,他希望能夠忘記過去的種種,徐真不由愕然,對於這件事,他的考慮確實欠缺妥當,讓高舍雞沉溺於過去,只能讓仇恨淹沒他的理智。
徐真沉默了許久,他想起了金姝,想起了高惠甄,也想起了遠在天竺的阿迦溼麗,這些女子在他的生命中一閃而過,卻又在他的靈魂之中刻下了印記,他甚至想,或許有一天,能夠將她們都帶回到自己的身邊。
然而他終究是搖頭苦笑了一番,回過神來,將自己的鳳翅纓盔摘了下來,戴在了高舍雞的頭上,朝他笑着道:“那就跟着。”
高舍雞還生怕徐真覺着他年紀小,把他給哄回去,沒想到徐真居然乾脆地應允了,他激動地緊握腰刀,高高昂起頭來,似乎在戴上這頂纓盔的那一瞬間,長大了。
徐真的部落大軍正向于闐逼近,而於闐國主伏闍信還在宴請羣臣,因爲拒絕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因爲敢於半途截殺大唐使者,他們認爲這是巨大的勝利,故而在大肆慶祝!
這世間從來不缺井底之蛙,也不缺夜郎自大的人,于闐國在西北諸多部落小國之中,算是富足繁榮的一個,於是他們開始驕傲自滿,信心極度膨脹,自信到拒絕了大唐的使者,拒絕了盛名在外的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
伏闍信能夠成爲一國之主,還能將這小國治理得風風火火,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他也有自己的情報線索,深知大唐新君剛剛上位,急需穩定國內形勢,四處安插自己的忠信臣子,對外征戰之事短時間之內是不可能會發動的。
非但如此,大唐皇帝陛下如果不是蠢人,那就不該主動出兵征伐,而是用恩澤來懷柔,拉攏諸多小國。
這也是伏闍信敢於驅逐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的原因,他需要讓大唐皇帝看到他的實力,看到他的價值,以在大唐的溝通和貿易之中,爭取更大的實惠。
也就是說,他不可能不順服大唐,但在服從之前,他必須要爭取更大的利益罷了,這是小國的生存智慧,諸如龜茲等小國,也都這般做法,常常跳來跳去,你一出兵我就歇火,你一歇火我就騷擾。
到時候大不了到長安去朝見陛下,又能得到頭銜封賞和各種優惠的民族政策,何樂而不爲?
伏闍信的考量並沒有錯,錯就錯在,他不該派人截殺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以伏闍信的猜測,像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這樣的絕世戰將,居然被外放到于闐這樣的地方來,肯定是得罪了朝中貴人,說不定得罪的還是皇帝陛下本人!
若他伏闍信將此二人截殺在外,或許對於大唐朝廷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到時候非但沒人責怪於他,反而有貴人替他說話和爭取更大的利益咧!
然而他的想法太過幼稚,做法也實在太過分,雖然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已經失勢,但畢竟是軍中元老,軍職和實力被削弱,但威懾力還在,李治雖然對他們還存在猜忌,但已經開始嘗試重新啓用。
這種微妙的試探,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不會不知道,作爲外族將領,他們能夠做到十六府衛大將軍的位置,又怎麼可能是毫無智謀的莽夫?
也正是因此,他們才堅持一定要將於闐拿下,這也是他們獻與新君的投名狀,若在於闐失敗,想要再得到李治的信任,那就會變得更加的困難。
所以徐真幫助他們借兵攻打于闐,這份情誼已經不能用重如山嶽來形容了。
伏闍信本以爲契苾何力二人失勢,只能灰溜溜逃回長安,可哪裡想到會橫中殺出一個徐真來?
此時他們還在飲宴,而契苾何力所領軍團,還有吐谷渾方面的阿史那社爾軍團,已經悄悄進入到了于闐的邊境之地!
戰事,打響了!或者說,掃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