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龍湖重建工程暫告一段落,河裡灌滿了水,神母泉的水自然充足,夫子廟也恢復了建設。漢嚮明發現了商機——選工地的一旁開了小賣部,又張羅了蒙飛牛和老巫婆的親事,很快爭取了蒙家兄弟。
本以爲二人年齡相當,加上村主任親自說合鐵板釘釘的了,誰知道村裡村外竟然傳出蒙飛牛不是男人——小時候蛋蛋被一隻狐狸叼走了!這麼狠毒地謠言!蒙飛牛哭喪着臉來到了小賣部,見了漢嚮明就喊:“你說我怎麼辦啊?錢也花了,聘禮也送了,可這個老巫婆不讓圓房?”
漢嚮明哈哈大笑起來。
蒙飛牛滿臉的怨氣,說:“還笑呢,你從中牽的線,搭的橋。你不想法子解釋,還笑什麼?”
漢嚮明止住了大笑,說:“笑你六十好幾的人,還一肚子花花腸子!就是一雙筷子標着,未必能吃上老巫婆的肉湯!”
“漢主任,你可別這麼說。如果結了婚,我蒙飛牛還打算你幫我辦個準生證。”蒙飛牛不是笑話,他覺得他有這個能力,已經沉澱四十多年了,他覺得如果地塊合適將已發不可收拾。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漢嚮明說道:“小時候,一隻小蛋蛋被狐狸叼走了,不管它是不是謠傳,關鍵是你們在一起的這幾天幾夜,你們到底磨合的怎樣?”
蒙飛牛:“她一直說我們四兄弟可憐,都是好人;也說我有本事,當了保安,還種下那麼好的玉米……”
漢嚮明:“就沒有說一個不字?”
蒙飛牛心裡有些虛:“他說我有湯沒有豆呢!”
“什麼?你們哪個啦?”漢嚮明大喊,然後安慰:“飛牛大哥,恭喜你,你也算做一會男人了!”
“什麼啊?我根本沒有碰她,一個老巫婆!”蒙飛虎覺得冤枉,“我可是給了她一千元啊!那是我們四兄弟一生的所有積蓄。就這樣打水漂了!”
“你冤什麼?快六十的女人,不告你坐監獄算是你的福氣了!你好好想想。”漢嚮明下了逐客令,去忙乎櫃檯上的活兒。
蒙飛牛耷拉着腦袋向門口的保衛室走去,碰上蒙香蓮。二人進了屋子聊着老巫婆,卻見窗戶被慢慢推開了——漢嚮明把蒙飛牛給老巫婆的聘禮扔了進來,還放着狠話:“從此你和她不是親戚了!”
蒙飛牛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也沒用了,就催着蒙香蓮快走。誰知道,蒙香蓮手指着遠去的漢嚮明大罵:“這漢家的狗!竟然做出如此欺騙的事,喪盡天良啊!”
“漢主任也是盡心了,怨我沒那本事。”蒙飛牛自圓其說。
“大哥,你腦子沒進水吧。你讓人家賣了還替人家點錢!他非明和老巫婆一夥的,先是騙了你的錢財,後是造出狐狸叼走蛋蛋的謠言。錯好像都在你身上,人家騙走了錢財,還要感謝人家不是?”蒙香蓮這一點火讓蒙飛牛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他是村長,我是普通的農民一個,他爲何這樣整我?”蒙飛牛喊道。
“大哥,你忘了工地上,你們蒙家誰把他踹到水裡了?人家這是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
“我和漢家勢不兩立,沒完!”蒙飛牛已經喪失理智了。
“大哥,別賊走耍扁擔?你要有本事現在就去,當着他的面罵街。”沒想到蒙香蓮的一句話,讓蒙家兄弟來了一場罵街的鬧劇。
罵街,是建國初御龍河一帶比較普遍的現象。誰家的菜園被糟弄了,誰家的手推車、地排車的車胎被放了,誰家雞、鴨、鵝丟了……本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果和哪一個關係不睦的人聯繫起來,都可以成爲指桑罵槐的噱頭。罵街要有騎牆頭、上屋頂亮一亮嗓門和口才的本領,嗓門的功力決定着罵街的影響大小,大槐樹沒通電還沒有高音喇叭,要讓街坊鄰居都能聽到,大嗓門是第一條件;口才決定罵街的質量和效果,罵的越花哨,看熱鬧的越多。這些罵街的人多是鄉下的中老年婦女,而奇怪的是這次是一個大男人,一個當了安全教師的男人。
蒙飛牛的罵街水平很高,連潑婦只能望其項背。因爲他罵的藝術,像是有所指,又像是指桑罵槐,不僅能讓老巫婆感覺到心驚膽戰,還讓漢嚮明聽到,起到一種震懾作用,讓漢家的人跑過來賠禮道歉。
“誰得罪你啦?你罵誰呢?”方圓衝出棚子怒目圓睜地問。
“罵說我不是的男人的人!罵誰騙了我錢財的人!罵誰算計我們蒙家的人!”蒙飛牛步幅不穩仍賣力地敲着盆。
“遠點罵!”方圓下令。
“鐺鐺鐺!”蒙飛牛手中的盆敲得變了形,“有拾錢的,拾柴的,頭次聽有拾罵的!”
“你現在哪?這是學校!要罵人離這遠點!別髒了夫子門前!”方圓見他沒有收場的意思更來氣了,像點着了的爆竹,噼裡啪啦的炸開了。
蒙飛牛隻是傻笑,沉默不語。先前看熱鬧的又陸續折了回來——因爲蒙飛牛的罵街能讓漢家的小姐方面出場。
“都給我聽清楚囉!”蒙飛牛又扯開了嗓門:“誰造我的謠,說我不是男人,連底下的傢伙被狐狸叼走了!有本事你給我站出來!你們拿一個老巫婆騙我們蒙家的錢財!你們全家,沾親帶故的不得好死!”
“蒙飛牛!你給我聽着!”方圓喊住了蒙飛牛,“你既然挑明瞭拿老巫婆騙你的錢財,是說我姐夫。你人才兩空,我同情也理解。我代表漢家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再罵了!姐夫欠你的,我來還!”
蒙飛牛又罵:“你瞧瞧漢家小姐要還,我敢要嗎?”
“蒙飛牛!你罵姐夫我不管;敢含沙射影地罵別人!我方圓不客氣!”方圓被氣走了。這就是蒙飛牛罵街的最高明之處。
夕陽還沒有落盡,蒙飛牛繞着漢嚮明小賣部來來回回地扯着嗓門。直到花昏來臨,工地上最後一波工人離去,村裡有些勤快的人家的煙囪已冒起了縷縷炊煙,空氣裡瀰漫着草木灰的味道。突然一陣急促的敲盆聲打斷了傍晚的寧靜,“說我是一個太監。你什麼目的啊!說這話的人給我站出來啊!我是不是男人,你可以拿你的母親,拿你的姐妹……”
蒙飛牛純粹在發泄私憤,內心並沒有什麼惡毒的成分,只是發泄發泄而已。罵街婆罵街的程序多是:先是罵及仇人的母親及祖宗八輩,後來連沒有出世的女性也要挨他糟罵,但蒙飛牛畢竟是一個男人,首先放過了襁褓裡的小女嬰。
蒙飛牛的罵聲開始像要爆炸的爆竹,後來喊啞了,那聲音如一張破鑼,由於過於激昂而轉了調。他一邊敲盆,一邊罵着:“編瞎話的你聽着,我是不是男人無所謂,你可以拿你家的花花閨女來……”蒙飛牛後面的話越來越粗俗,無窮無盡的“妙詞珍語”源源不斷地噴涌到他那張鬍鬚的嘴,機械性地根本無法保留的噴出來……
方圓跑進王金山的辦公室,奪下他手裡正批改作業的筆,指了指外面罵街的蒙飛牛。
“這是學校,請你自重!”王金山跑過去,喊:“還有完沒完,不就被騙走了一千元?沒出息!錢沒了我們再掙!人跑了,我們可以再找,三條腿的金蟬不好找,四條腿的蛤蟆遍地是!”
“王校長,我冤枉啊!”蒙飛牛說着要哭。
“還要像罵街婆一樣打幾個滾嚎啕大哭嗎?”王金山生氣地說:“這裡是教育聖地,一片淨土被你糟弄了。人品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要是再罵,請離開夫子廟!”
王金山回到辦公室,蒙飛牛又被蒙香蓮激將起來,稍作停歇又繼續罵街。附近的少婦在自家院子裡聽不清楚,乾脆端着飯碗站在自家門口偷耳聽。這樣稍懂點男女事兒的漢向來、漢向前象躲**似的慢慢繞過他,從他的謾罵聲裡得到了性的啓蒙教育。蒙飛牛似乎感到自己的罪惡,也許羞於被孩子們聽見,他儘量把聲音壓得很低,最後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吃過晚飯,蒙飛牛罵聲時而低沉,時而高昂,好奇的人們傾聽着他一起一伏的破鑼音。男人們聽到精彩處,嘴裡的飯忍不住狂噴出來,招來女人家一個白眼和一聲埋怨。
人們都小心翼翼的,擔心蒙飛牛罵到自家來,又都怕錯聽過他每一句讓人激情爆發的話。
“編我不是男人的你聽着,是中年人的,拿你女兒……是姑娘的,你直接跟我來……”蒙飛牛酒力越來越猛,不知疲倦的罵着,他的嗓門越來越高,內容越來越低俗,最後的話竟不帶半點兒含蓄!先是方圓羞得滿臉通紅地走了!接着少婦們也聽得作嘔離去,最後連男人們也不再去聽。
漸漸地,蒙飛牛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感覺到沒有人欣賞他的傑作,也就扔了破盆灰溜溜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