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落幕

長亭驚愕,崔氏佈下的三萬兵士死了兩萬,降了一萬,降的那一萬被緊捆手腳放在城牆根下…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來人至少有同等數量甚至翻倍數目的精兵才能遊刃有餘地對付這三萬兵士。如今天下尚未大定,石符兩家盤踞,其餘不過鄉間壩裡幾百幾千人的小打小鬧罷了,又有誰有這樣的手筆對付這三萬人?

四世家倒有實力,除卻崔陸兩家,只剩王家偏安琅琊從不理會凡塵俗世,貫徹士家清貴最爲徹底,又如何能犯下如此殺孽。還餘謝家,謝家詢郎精通文墨孔孟之道,沉迷文道授業,且謝家與陸家通家交好,若當真出手相助,又豈會行事如此隱秘,似要隱姓埋名好送蒙拓一個天大便宜?

長亭思來想去,無論如何也找不出答案。

蒙拓看向長亭,薄脣緊抿,輕輕嘆了口氣,終究挑脣笑了笑,將長亭攬到懷中,“前有曹丕出生圜如車蓋,後有陳勝吳廣魚腹得字,你就當這是得天意,享盛世的一個預兆吧。”

“天兆?”長亭窩在蒙拓嗤笑一聲,“事在人爲,哪有什麼天兆?若當真爲天兆,那福澤的也是你與哥哥,那豈不是要你或哥哥登基爲帝,纔對得起這天兆不成?”

蒙拓沉聲立道,“我不欲入主昭和殿,從未有此念頭。長英長兄爲陸公後裔,平成陸氏家主又怎會想要這天下。我只爲純臣肱骨,長英長兄只爲陸家掌舵,可助這天下安寧富強,卻絕不爲天下之主。以道德傳家,方能千年。耕讀傳家,十代以上。詩書傳家,五代無礙,朝代更迭,哪有不被替代的帝王?我蒙拓自知只有打江山的能力,絕無守江山的手腕。長英阿兄閒雲野鶴慣了,待天下太平後,只會退居平成,著書立說,以流芳百世。”

沒有不被替換的帝王家,只有百年不倒的士族家。

只是如今士族凋零,世家終究要爲自己選一條路走,崔家選了朝堂,謝家選了孔孟文道,王家隱忍不發,陸家最終也會爲自己選一條路,選一條可庇佑子孫萬代,春秋鼎盛的路。陸長英很清楚,登基爲王,對陸家而言,絕非好路,甚至有自降身價之嫌,後世評說裡甚至會有陸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躲在暗處將石家辛苦打下的天下趁機侵吞己有。諸葛殫精竭力扶持劉備稚兒,霍光受託扶幼主,這天下誘人不誘人?萬人之上,天命所歸,當然誘人!

只是對於蒙拓與陸長英而言,有比天下更誘人的東西。

蒙拓沉聲再道,“更何況,石家尚有一個三郎,他纔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到時人命血肉的事我來做,治國安邦的話長英長兄去教,阿闖性情溫和,卻也有軍人血性,殺伐果斷卻不草菅人命,以理明視聽,以法治天下,臣下輔佐,待阿闖成家立業之時,便是他獨當一面之日。若我繼位,世人如何評判?阿闖又如何能被當成一個儲君聽教習道?待阿闖成人之際,這天下我若不還他,是我不義。我若還他,他無治國安邦之本,我便是對天下蒼生不仁。石家養我育我教我救我,我豈能做這等不仁不義之輩?”

蒙拓主意既定,長亭默默放下心來,心中更升欣喜,只覺夫妻二人默契十足,她前腳回絕庾皇后,蒙拓後腳便與她表明立場,不是默契又是什麼?長亭偏頭看向蒙拓,兒郎目光堅毅,五官端正,前額飽滿,知善惡,明是非,更愛她,護她,敬她,尊她,亦心懷天下,知敦倫常理,長亭靠了過去,拿前額去碰蒙拓的前額,柔聲安撫,“若二哥泉下有知,必定會很欣慰。”

提及石闊,蒙拓嘴角一抽,神容瞬時大慟,將長亭擁得更緊。

死亡帶來的傷痛,只能讓時間沖淡。

長亭也反手緊緊擁住蒙拓。

昭和殿六日大門緊閉換來建康初定,再隔六日,六座城鎮均開門迎難民,在陸長英手筆之下,昭和殿連出三章條款優待難民,鼓勵充軍,甚至拿出條款招安小打小鬧般擁山自立的草寇、流民,陸長英既出優容條例,又出重典,其中言明“反擾民居、侵民財、犯民事者,立送巡城營衛司。反軍將擾民居、侵民財、犯民事者,立送禁城營備,立杖責五十板,罰銀三兩,糧五石。”杖責五十板,這是軍棍,五十板是要死人的,亂世用重典,這從根本上杜絕了招安的兵卒擾民攪事。

以建康爲中心,打開城門,石家的影響力逐漸輻射至周邊三州。嶽三爺親征至邕州,當下將親子押解於馬下,又以雷霆之勢控制崔家諸人,再派遣一隊人馬去尋石闊屍首,快馬加鞭修書一封送回建康稟告諸事,信中稱其已將嶽番制服,可要將其送回建康鞭撻示衆?石猛口述,蒙拓下筆,讓嶽三爺自己處置嶽番,不須再帶回建康。蒙拓回來同長亭說起此事,長亭腦中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嶽番時,那少年蹲在石頭上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長亭眼眶陡然發紅,笑了笑,“聖人饒了嶽番一命。”

叫嶽老三增援嶽番,不過是給嶽老三一個機會自己處理。

嶽老三隻有這一個獨子,留不留給嶽番一條命,由他說了算,只有一條,不能再讓嶽番這個名字活着了,無論嶽番死沒死,在建康,嶽番就是死了。

這是帝王的權衡之術,縱然因嶽番失去了一個兒子,也不能因此將嶽老三推到河對岸,既然兒子已經回不來了,那麼健將總要拉攏住吧。

長亭轉臉向玉娘說了此事,玉娘沉默了許久,隔了半晌才雙眼通紅地擡起頭來,衝長亭咧嘴笑了笑,“叫他死了纔好,死了我也能不念着他,想着他,恨着他了。我一想到是因爲他,你們才險些死掉,我就恨不得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在鄉里頭,背叛主家的長工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他死不足惜,連一點兒人的忠誠和情分都不講了,也好,至少在我心裡頭,他總算變成了個壞人。”

長亭揉了揉玉孃的腦袋,喉頭酸澀得很。

只是覺得可惜。

一路走過來的少年郎,如何也叫人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嶽番覺得蒙拓是因女人的事情在貶謫他,便投向了崔家,聽了崔家人的讒言,犯下了彌天大錯,只是一念之差便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縱然嶽番還活着,沒有了岳家的庇護,沒有了千軍萬馬可號令,沒有了石家的恩寵,在這亂世中,以嶽番的才識,他能否活得下來尚且未知,縱是活下來了,便也成了深山野夫,不足爲懼。

朝中有人嗅覺靈敏,發覺當日高臺之變建康城外那三萬人莫名其妙的兵敗,當下以天命兆預爲由奏請聖人請立蒙拓爲鎮中大將軍,意圖將蒙拓高高捧起,甚而市井中也有稚童高唱“虎將軍,天得利,破城牆,無阻力”,暗指蒙拓得天命,竟不費一兵一卒便入了建康城。

這是有人在捧蒙拓。

若蒙拓有此心,當然可以順勢而爲,可問題是無論是蒙拓,還是長亭,都半分不想!

蒙拓轉而奏請石猛,早立石闖爲儲君,以求天下安心,奈何石猛留中不發,卻以宮闈尚未安定,外男不入內廷爲由,讓石闖暫住鏡園,日日與蒙拓在一處,倒叫旁人不知石猛是何心思。

“…阿拓與老三說是兄弟,不如說是叔侄,一向都是阿拓照拂着,如今倒也沒甚,但建康中傳的那些流言卻叫人心驚膽戰的。總在揣摩莫不是聖人爲保石闖,反倒將他和阿拓放在一起?畢竟如今石闖出事,阿拓是第一個受詬病和嫌疑的。”長亭和自家哥哥說起此事,老神在在,未見愁容,只當閒話家常,“阿拓無爭雄之心,一分也無,聖人一直都知道。若是阿拓有半分這個心思,早在大營裡聽見石闊身亡消息時就暗下殺手把石闖結果了,如何能讓王朗立下軍令狀,誓死保衛石闖呢?”

當初蒙拓收到信時,第一反應便是保護石闖,以防萬一,只求爲石家留下最後一重保險,此事石猛不會不知。

陸長英靠在暖榻上,膝間蓋了一整匹白貂絨,大氅披肩,襯得人面容清貴頎長,只聽他輕笑三聲,“石猛當然知道。放在阿拓身邊,進出緊隨,阿拓手握重兵,自然可保石闖平安,此爲其一。二人一向關係親厚,既共貧苦,又共患難,如今阿拓以身試險保他平安,日後石闖即位當然會感懷一二,阿拓自然能釣臺高坐,相安無事,此爲其二。”陸長英食指修長,將垂下的十字紋窗框輕輕擡起,從縫中可見湖心亭中二人相處融洽和諧,“其三,當然也是至關重要的。石闖還未定親,若他登基爲帝,那麼誰人爲後?”

長亭順着陸長英的眼神看過去,便見青瓦紅漆,肅冬乍暖,草木蔥鬱,一着青緞海水江崖襦裙的姑娘靠坐在柱前捧書詳觀,一昂藏七尺的兒郎就坐在她身旁瞅着那姑娘詳觀,二人都認真極了,只是這兒郎看着看着便紅了耳廓,漸漸蔓延到兩頰。

醉翁之意不在酒,近水樓臺先得月。

長亭微微眯眼,“石闊剛死…”

石闊剛死,身爲幼弟的石闖如何能定親!

“石闊死了,天下卻還沒大統。誰都看得出來,石家不是符家,石家比符家更強,手腕更鐵血,野心更大。石家持續坐大,士族必定退讓,我陸家家訓乃孔孟之道,仁者無敵,若能海晏河清,天下歌舞昇平,我陸家一退再退也無妨,只是其他士族會這麼想嗎?如何讓新舊平穩交替,這看的是皇帝的本事,”陸長英一直很理智,語氣平淡,“據我所知,石猛或許活不長了,此次石闊身亡帶給他的刺激太大,如今只是強撐。”

所以有什麼比讓石闖與陸長寧結親更好的方式來鞏固石闖的地位,獲取蒙拓的忠誠,得到陸氏的支持,贏得士族的寬容呢?

石闖畢竟不是石闊,石闊可憑一己之力達成目的,石闖不行。

陸長英伸手將窗框壓下,一點縫隙都沒留,語聲清淡,“我準備答應。”

長亭再從縫隙中斜睨出去,嘆氣悵然,看向哥哥,“長寧是我嬌養養大的,若要入禁庭和女人們爲了一個男人廝殺,她不一定會贏。”

“別人走獨木橋,她走陽關道,不需怵陰謀詭計,陽謀正道纔是皇后應該做的。”陸長英再笑了笑,“其實女人能不能廝殺得贏,不看女人,看男人,若男人夠硬氣,女人何須下戰場。若男人不夠硬氣,縱然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又如何?”陸長英再道,“石闖是我們看着長大的,正直、包容、堅定,不算絕頂聰明,可勝在個性謙和、理智。石闊多智近妖,反誤了卿卿性命,當初他若是君子不立危檐,選擇鎮守建康,又如何會丟命?我當初不贊同長寧嫁入石家,亦有石闊這個因素在,青梢與他兩情相悅數載,他尚且說舍就舍,何況他人?這個哥哥太危險了,無人可知他下一步想做什麼。”

簡而言之,石闊太有主見,不易妥協,於人於己,都是負擔。

這樣的人適合當帝王,因爲他太聰明,不需要別人的建議,自己便能掌控一切,他是頭狼,也是孤狼。

石闖不一樣,石闖聰明但又不算很聰明,能納諫從善,也能保持獨立思考,君主應像大河,廣納溪流,而非寶石,一枝獨秀。

陸長英早年受了虧,腿腳一直不算很好,坐久了腿會麻,佝身敲了敲膝蓋,繼而又道,“石闖需要陸家,陸家也需要石闖,士族與皇室之間要建立起一層牢不可破的聯繫,才能平穩和緩,反之就會針鋒相對。哪一方被逼狠了,遭殃的都只有平民。我們必須爲天下先。”陸長英看窗櫺外搖搖晃晃有樹杈剪影,終於笑了笑,“何況,長寧未嘗不想嫁。”

於公,陸家需要挺身而出,當這個過渡段,代表士家給皇帝表達支持。

於私,長寧與石闖,也確實般配,又互有心意。

長亭喟嘆一聲,算作同意。

石闊身亡,爲表哀悼,石闖服喪斬衰三年,可建康城中仍有“待石闖一出喪期,便與陸家嫡幼女定親”這消息傳出,當下更覺石闖即位板上釘釘,不必終日擔心主上改弦易張,局勢已穩,石家之勢便勢如破竹,連傳捷報,嶽老三一鼓作氣鞏固邕州,拿下高縣與臨沂,更是與黃參將匯合直搗黃龍,軍臨長治,倚靠太行山行軍意在符稽。蒙拓被命在建康執掌巡城營衛司,萬餘人調至大營整訓,練兵精兵,練將干將。春日未過,謝之容終於順利產下一位明眸皓齒的小姑娘,陸長英甚慰,取名檀檀,庾皇后賜下寶玉十章,古籍百本,金銀無數,十分榮寵。

鏡園關門度日,年中,長亭被診出有孕,蒙拓欣喜若狂,當下告假回府,終日守在長亭身畔,半步不離。長亭直嘆這小傢伙會看眼水,知道什麼時候世道漸太平了什麼時候纔來,想來長成後必定是根知機的牆頭草。

夏中,暑熱,蒙拓一邊搖扇,一邊與長亭閒話家長,正看青葉拂風,見雙喜急急匆匆地拿了封信箋過來,湊到二人身旁,小聲說,“…丟在門房那裡的,說是讓我們來給將軍傳話,只說八個字,將軍必定見他…城牆之下,二萬人死…”

蒙拓陡然站起身來,疾聲問,“來人何狀?”

“門房說那人身高八尺,頭戴斗笠,滿臉絡腮鬍,似有意遮擋不叫人看見他五官相貌。”

蒙拓再問,“來人可還在門口?”

“不在了,走得可快了,把信箋一丟,話一說完就走了。”雙喜答。

蒙拓接過那封信箋,展開一看,面容發沉。長亭探身去看,信箋上寫明“黃昏後,校場旁,獨身往”六字,長亭雙眼微眯,“恐是有詐?故弄玄虛罷了,符稽尚未死絕,你若有事,於石家倒是很大一個壓力。”

“旁人只知高臺之變那日,崔家安排在城門外的那三萬人潰散身亡,不足爲懼。卻不知,當初死的只有兩萬人,還有一萬人是手腳都被捆在了一起的戰俘!”蒙拓聲音微沉,轉過身去,認真與長亭對視,“阿嬌,我必須去,若無不去,我一輩子都不知道是誰的恩德,幫我解了圍。淡看世事去如煙,銘記恩情存如血,我應該去。”蒙拓似是寬慰長亭,笑了笑道,“或許他是個行俠仗義的遊俠兒,當日以一抵萬,只爲人間正道。他若想我死,當日又何必管這個閒事?”

也是。

長亭想了想,手覆於小腹上,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蒙拓手執信箋,獨身赴約,黃昏下,見有一人背對校場,身形高大,應當是個練家子,蒙拓還未走近,那人便聽響動轉身過來,蒙拓趕緊上前兩步,抱拳於胸,朗聲道,“在下蒙拓前來,不知閣下高姓大名,好叫蒙拓清楚當日是誰救某於危難之際!”

那人微微擡頜,發音生疏,“某,姓蒙,名進。”

那人的五官從斗笠的暗影之下漸漸清晰,高鼻深眼,瞳孔深褐色,一眼便知不是漢人,仔細一看卻與蒙拓有四分相似。蒙拓身形大顫,心神似被重錘大擊!

這是…他的父親!?

那個帳中有數名美眷,有數個驍勇善戰的嫡子,身居高位,薄情寡義的父親?

那個對母親不聞不問,待母親死後便毫無顧惜之意將他扔到石家的父親?

那個有也當做沒有,未曾養育他,未曾教養他,未曾愛護過他的父親?

蒙拓半晌無言,卻聞那人用不太熟練的漢話說了斷斷續續的一段話。

“石老二死後,我原先以爲,你想,當皇帝。所以我安插人,在建康放流言助你,幫你解決掉那些礙事的人,可是哪知,你不想上位,婆娘懷孕了,連差事都不要了,守着她。”

原來真是他。

蒙拓五味雜陳,不知自己應當作何感想,張了張嘴,只吐出了幾個字,“你…爲何…”可是連幾個字都沒吐完,蒙拓就止了口,沒有意義,他爲何要做這些事情,這個問題問出口是沒有意義的,還能是爲何。無論是爲權,爲己,爲私,爲公,這些對蒙拓來說都沒有意義。

蒙進笑了一笑,“守着她,也成。你高興,就行了。你娘,也只希望你,一輩子都高高興興的,”

蒙拓愣在原地,蒙進伸手拍了拍蒙拓肩頭,想了想自己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攬身抱了抱蒙拓。兩個同樣身形頎長的男人平生第一次擁抱在一起,蒙進撒手極快,當即轉身而去,不給蒙拓說話的機會,漸行漸遠的背影正對着蒙拓,聲音朗闊中似乎藏有隱忍,“走了!下回再見!”

下回再見。

下回,是哪回?

蒙拓未追,就像當初蒙進將他送到石家時,他也沒追着去一樣。他一半胡人,一半漢人,在胡人的地界,他的哥哥們或許會在他還沒長成之前,就將他當做養分侵吞入口。當初將他送往石家,由姨母照料,會不會是這個只留下了一個背影的男人,藏匿在心中覺得最爲妥善的方式?

或許他並沒有拋棄他?

蒙拓眼眶溼潤,心中酸澀,仰頭望天,天際碧空一片,偶有祥雲掠過,如翡似翠,很是開闊。

就像草原的天空一樣。

這世上所有的天空都是一樣廣闊的。

這大概是這世間最公平的事。

夜深,蒙拓纔回府上榻,長亭懷孕嗜睡,迷迷糊糊聽到蒙拓窸窸窣窣的聲音,再過一會,便落進了蒙拓的懷抱中,半夢半醒間問他,“見完了?是誰呀?”

蒙拓沉默,良久之後,方笑着回她,“果真是個行俠仗義的遊俠,當初爲匡扶正義,今日與我一見如故。”

長亭便笑,輕聲的笑,如同滴答滴答落在蒙拓心中的甘霖,“那敢情好了,往後你可以講給孩兒聽,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叫他長長見識。”

蒙拓手輕輕覆到長亭小腹處,溫聲答道,“好。”

隔了良久,長亭都又睡着了,好似模模糊糊聽見蒙拓貼在她的髮梢輕聲說着話,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要帶孩兒去見江南的水,北疆的草,巴蜀的山,漠北的雪,我要當一位好父親,好丈夫,好將軍。我要告訴他,要勇敢,要善良,要上進,血濃於水,這世上唯有血脈不容欺騙…”

長亭瞬間淚眼婆娑。

就算被欺騙,被背叛,被中傷過,那又如何。

這些並不能成爲無法再愛的理由。

人生短長,一定要活得勇敢,纔算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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