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裡所種參天大樹,那是十七年前種下的。
木猶如此,情何以堪。
等待的人有很多,又有多少人能夠等到呢。
秦雍西,不要怪我欺騙你,就連願意騙我的人也沒有啊。
爲什麼,人總是要到瀕臨死亡的時候,纔會說出心裡的事,才能看清自己的真心。活着的時候,又怎麼能知道,永遠一點也不遠,就到結束的時候爲止。
由不得你。
而人又是多麼容易妥協的生物,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安於現狀。
只不過,只不過,十動九悔。
我只願化作一棵樹,寂然中花開花落。
不喜亦不悲。
梅疏影略帶迷惘地站在參天大木下,漆黑的枝幹直指蒼天,而彤雲繚繞,間或有絳色的梅花落在指間。秦雍西已經不知去向,而這裡,這裡確是青崖,她所種的另一棵樹之下。
只是,那地方不是開不出梅花麼,疏影四處張望,怎麼會有如此繁盛的香雪海。她擡頭望去,大到狀似掛在樹冠上的那輪,應該是月亮吧,可是爲何皓月行空,四周卻仍舊有如白晝一樣明亮。
“……前世,和今生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吧。”
突然花簇間傳了一聲悠悠的嘆息聲,梅疏影擡頭仰望,只見高離地面七八丈的分叉處,坐着一個女子。那女子白衣白裙,飄帶繚繞,長髮有如流水細溪般掛在樹梢上,黑髮紅脣,色彩濃郁得近乎於妖異了。
“……好漂亮啊。”疏影不由得驚歎出口。
樹上的女子微微轉過臉,看了梅疏影一眼。
“你剛纔膽子真夠大。”那女子道,“你竟然敢跟一個死魂說願意跟他走,你想陪他去黃泉碧落。”
“那,是你把我帶到這個夢境來的,”疏影看看她,道:“多謝。”
“不必謝我。”那女子道,“也是你一念想到了這裡。夢與夢之間本就想通,渡你過來並不難。”
疏影淡淡笑了笑。反是那女子仔細端詳了她,說了句:“你知那是一個死魂,還答應他。”
“那只是一個瞬間,”疏影微微蹙着眉頭,道,“我知道不是那時那地,哪怕下一秒我就不會答應,但是就只是那個瞬間,我確是願意的。”
因爲自己清楚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所
以願意忍受麼,那女子定定地看着疏影,說了句,“你還真是殘忍。”
聞言,疏影笑了笑,她仔細端詳着樹上那女子的面容,奇道:“怪了……我好像以前見過你?”
“哦,”那女子聽了這話,目光一擡,不過又施施然放鬆道:“這話對我實在不是恭維。不過看在你是個凡人,就算了。”
疏影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問:“那你,我猜你是仙,對麼?”
“哈,你怎麼不說我是妖呢?可別說在我身上看見什麼高潔之氣,我會吐的。”
疏影笑笑,擡頭道:“那些說你是妖孽的,不是嫉妒你,就是喜歡你。”
對方這才正眼看了樹下的女子,目光一撇,臉上略微有些得意。
“看來你確是有些修爲。”她說。“你叫什麼?”
“我姓梅,梅疏影,字連城。”疏影道。
那仙姬看了疏影一眼,道:“這名不錯,我記住了。”
“那,”疏影想了想又道,“你可否告訴我,我有一位道友前些日子兵解了,你可曾見過他?”
白衣仙姬的目光落在遠方,半響方道:“算了,這對你也不是什麼秘密……你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說法吧?”見疏影微微點頭,繼續道,“這話雖說得不大貼切,卻也有幾分意思了。總之我所在的時空和你所在的時空是不切合的,所以就算你說了你的道友兵解,我可能也未曾遇見他。”
“我是有聽說,你們可以穿梭時間和空間。”
“……”仙姬並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你的道友,是叫什麼?”
“微子啓。”
此三字一出,那白衣仙姬立刻翻臉盯着疏影的臉,看得疏影不由得後退一步,她水袖一甩,又不知多少星星點點的梅花飄落,她嗤笑一聲,道:“放心,死不了。”
死不了,梅疏影看着樹上的仙子,見她雖然口出惡言,娥眉倒蹙,卻仍舊好看地過分。她誤會了這位仙姬與自己道友之間的關係,淡淡一笑便轉移話題道:“可以告訴我,你在這兒做什麼嗎?”。
“你呢?”對方反問。
“我,我在等這棵梅樹開花?”
“她不正在開麼?”
“不是這棵,”疏影略微皺起眉頭,“我是說在這個地方,我種的那棵,不是現在看到的這棵
。”
聞言,白衣仙姬輕輕搖頭,“你種的那棵是梅樹吧。抱歉,那個地方,梅花是永遠不開的。”
永遠不開,疏影微微一愣,她慢慢轉過身去,道:“我知道啊,一棵樹十七年都沒開花,怎麼指望它說開就開。”
突然誰都沒有說話,淡紅色的花瓣徐徐掉落,依稀聽見風聲。
“……幾百年前,這裡有一棵梅樹成精,卻被西海龍子用魔劍斬斷,道行盡毀,血鋪滿地。這個地方是梅樹的詛咒之地,所以梅花永遠不會開放。”
可能是她臉上流露出什麼,讓疏影不由得開口,“爲什麼?”
“說起來還真是可笑?”那仙姬用前所未有的口氣說道,“那棵梅樹前世,欠了那龍子的債,註定要將百年道行奉送。”
“……那是你麼?”疏影輕聲問道。
“那就是我,前世今生,都是我,和現在的我一絲一毫區別也沒有。”
風捲得更大了,呼啦啦地響,梅瓣猶如雪片,那仙姬和她的樹被侵襲、被包裹在其中。
樹影呆呆看着梅花四散,有如大雪彌散。
不是沒有想到,但一個人,一年,兩年,三年都沒有來找你,你就明白了。
當時他沒要她,自然以後也不會要。
只不過,我以爲,至少我以爲,當年在杭州的時候,是偶遇,也是他專程來找我的,在我覺得人生灰暗無光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我們相識的時候,他在追求我妹妹,和我只是說話而已,後來就熟了起來,說的話也就多了。我當時知道他是在消遣柔嬰,竟然最後才發現他也在消遣我。”疏影嘆了口氣。
“可你在那時候就動心了。”那仙姬說道。
“在杭州的時候,當時我覺得人生毫無易趣,想到我怎麼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時候,他就出現了。”
那時候他主動找我,好像做夢一樣。
“不過託他的福,我從秦家解脫了。”疏影的臉上,略微帶着點遺憾,如此說道。
“……”
“他說,那個時候,他是要娶尚嫙。”
“……我覺得,還是有點難過。”梅疏影嘆息道,就像一朵白梅濾雪,如果說當年她是映雪紅梅,掌中一顆硃砂痣,現在她就是隱雪素梅,沉靜若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