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二樓靠窗,李默自斟自酌,不時打量着下方的行人。
驪宮,位於秦國咸陽郊外的酒樓。樓高四層,以俯視之勢,君臨咸陽,彰顯着秦國的富麗堂皇。凡是從秦國咸陽經過的人,可以不到秦王宮去拜見秦王,卻不能不到驪宮坐一坐。
經過大梁時,同樣是天下都城,大梁卻顯得混亂不堪。與之相比,哪怕是在內亂之中的咸陽,也更加安定有序,更符合一個大國的身份。或許,這就是師傅所想的安定之所。這個念頭讓李默心驚。他連忙將思緒引到邯鄲上,邯鄲也不錯,富麗堂皇的表面下,隱藏着的是含蓄內斂的性格。
這時,一陣喧譁聲傳來。
樓下,一羣公子哥嚷嚷着朝着樓上走去。上尊下卑,在這驪宮之中,也同樣明顯。以楚國使臣之名抵達秦國的李默,不過分到二樓。而那幾個衣着鮮豔,形色猖獗的公子哥,則大大咧咧繼續上行。領頭之人,就是李默此行的目的,秦太子圭。
作爲一國君主,繼承人是必須考慮的事情。哪怕秦武王還身強力壯,年富力盛,仍早就立下了太子。雖這些年更加偏愛公子稷,但因爲死時並無文書留下,要求立公子稷爲王。故丞相王政歸國時,爲了避免秦國陷入更大的慌亂之中,只得擁立太子即位。
李默站起來,就要向太子圭走去。
這時,太子圭一行人,突然齊齊轉身,看向階梯之下。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只聽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從樓下走來。
太子圭依靠在扶手上,說:“我說老弟,你來得可有些慢啊!”
樓梯裡的聲音平穩鎮定,答:“嬴稷因事來遲,還望太子見諒。”
其實,太子圭才走到二樓,嬴稷便上樓來,根本談不上來得遲。但公子稷仍一口接下了指責,絲毫沒有半點埋怨的意味。
李默又坐下,靜觀其變。
“呵呵,你我既是兄弟,這點小事兒,我又怎麼好責怪你。”太子圭皮笑肉不笑,走到一旁的桌子,拿起一壺酒,遞給下方的人,道,“來,大家都是兄弟。喝了這壺酒,今天的事情,就當沒發生了!”
太子丶黨附和着大笑起來。
公子稷走上二樓,接過酒壺,李默這纔看清公子稷的模樣。公子稷外貌並不出色,如果不是穿着一襲華服,走在路上都沒有人知道他是秦惠文王的兒子。
按常理論,遲到之人,罰酒本無不妥。但此時的太子圭,分明是想要藉機侮辱公子稷。國內對於繼位者應是公子稷的流言蜚語,一定讓這位太子大爲惱火。
公子稷低頭看了一眼酒壺,不動聲色,一仰頭將酒飲盡。
“咳咳咳,”酒精穿過喉嚨,灼燒的刺痛讓公子稷一陣乾咳。
太子圭仰頭大笑,拍拍公子稷肩膀,附耳低聲道:“弟弟,要想做秦王,可必須練好酒量才行。不然以後的宴會,可有你好受的。哈哈哈。”
太子圭放開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公子稷,朝樓上走去。
“太子。”
李默連忙追上太子圭。太子圭側頭看了李默一眼,李默從懷裡掏出令信,遞給太子圭身後僕人。“臣李默,自出過來,拜見太子。”
“楚國人?”太子圭腳步沒停,“你直接去找丞相不就行了嗎,來煩我做什麼!”
太子圭的話讓李默一怔。
“君既爲太子,乃秦之國主。上下之事,無論大小,必稟告與您。如今楚王遣李默自南來,與秦國有要事相商,太子卻有所推脫。莫非是看不起我楚國麼?”
“無聊。”
李默聽到太子圭低語了一句。
太子圭揮揮手,走進三樓,道:“有什麼事情,你快點說,別攪了我的好心情。”
“是,太子。”
李默壓住心中慍怒,道:“不久之前,魏國與趙國已經結爲同盟。吾王害怕趙國又興兵犯境,擾亂民生,故遣李默來,想與秦王商議,結爲盟友,共同抵抗趙國。”
“呵,原來是楚國人給趙國打怕了,來找我們幫忙啊。你早說不就行了!”
“太子!”
“好了,你下去吧,寡人要用餐了。”太子圭慍色道,“這種事情,你去與丞相商議便是。丞相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一旁,太子丶黨圍上來,隱隱有脅迫李默之意。
李默無奈,轉身下了樓。正巧,公子稷從二樓上來。李默輕輕拉了一下公子稷衣袖,微微額首,便下了樓。如果公子稷真是李默所想的聰明人的話,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
李默突然又想到一條王政擁立太子圭的目的,大概是因爲看太子圭昏庸無能,方便把持朝政吧。
原本,李默想通過說服太子圭達到自己的目的。現在看來是行不通了,既然這樣,李默只好用另外一種方式了。坐在樓下,自斟自酌半晌,太子圭一行人才從樓上下來。
一羣人已經喝得半醉不醒,搖搖晃晃。
剛踩到二樓的地,公子稷便大呼:“太子殿下,我不行了。我要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等會就趕上來。”
“哈哈,沒用的廢物。你就在這兒歇着吧!”
“多謝太子。”
公子稷隱匿一笑,目送太子圭一行人下了樓,搖搖晃晃走到李默桌旁。
“李大人。”
公子稷擡頭,身子雖向着左右顛倒,眼中卻沒有半分醉意。
“公子。”
“不知李大人找我,可是嬴稷有什麼事情可以代勞?”
“不瞞殿下,李默並非楚國使臣。臣是代信安君趙辰,出使秦國,想要與秦國交好。”
公子稷低頭看了一眼桌面,道:“那李大人可真是膽大妄爲,你可知道,丞相不日前才發佈了逐客令,凡是趙國人,一律趕出秦國。一旦被人抓住,李大人可就要做好身首異處的準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默淺笑,“王政無道,黨同伐異;太子圭又性情乖僻,碌碌無能。如果讓這兩人掌控了秦國的權利,恐怕整個秦國都不得安寧。若是秦國不得安寧,作爲秦國的友邦,趙國又怎麼獨善其身。信安君對此萬分憂慮,故派臣前來,是想與公子交好。信安君素聞公子賢名,想來如果能夠幫助公子即位,會更有利於趙國吧?”
“李大人說笑了。秦王之位,乃是先王所託,國民所向。又豈能因爲我一己之私改變?李大人切莫再這樣胡言亂語,否則嬴稷只好將你交與丞相,依秦國律法處置。”
“是嗎?難道公子就真的沒想過要做秦王。李默以真誠之心待公子,公子就是這般回報李默麼?”
公子稷拂袖而起,作勢欲走。
李默不動聲色,低聲道:“公子,這一轉身便是路人。您最好想清楚了。是將秦國讓與胡作非爲之人,保全小我;還是寧可揹負天下罵名,也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勵精圖治,振興秦國。還請公子多做思量!”
公子稷停下腳步,微微側頭回轉。
“今夜子時,驪宮花園,靜候大人。”
李默微微一笑,已經嗎明白了公子稷的選擇。
夜晚不期而至。
春來百花香,但時候尚早,香氣淡的幾乎不可覺。
李默負手站在涼亭中。皎潔的月光從天空灑下來,照亮了附近一片。一堵高聳的圍牆將花園圍起來,一潭清澈湖水,倒映着月光,明亮清冽。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李默回過頭去,只見一個黑衣人快速靠近。“你是?……”李默雙目圓睜,大聲呵斥。黑衣人見已被發現,也不藏匿,快步朝着李默衝來。月光下,手中匕首微微泛光。
彷彿一隻手攥住李默喉嚨。
李默不明所以,本能的轉身慌忙逃命。可是,就在前方,又有一個黑衣人出現,朝着他衝了過來。慌不擇路,李默衝進花叢之中,靠近圍牆,一躍翻出牆去。
黑衣人似沒想到李默竟然身手如此了得,怔在原地。
李默翻出牆去,身子剛墜落地面,忽的黑暗中伸過一隻手,將他拉到牆角。李默正想大喊,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耳邊傳來一個陌生的低語:“是我!”
李默點點頭,黑暗中的人放開了李默。
李默回頭,藉着微弱的光芒看清那人的臉,“是你?”
“是我啊!”
王預玩味一笑,“將軍害怕你出事兒,特意囑託我來接你回邯鄲。”
李默愕然:“將軍知道我在哪兒?”
“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王預撇了李默一眼,“好了,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先跟我來吧!”
拉着李默,王預貼着牆壁,朝着黑暗中跑去。耳邊傳來陣陣喊殺聲,但與李默已經沒有了關係。既然身份暴露,李默也不能在咸陽城繼續逗留。李默還有一點不明白,爲什麼和公子稷約好,出現的卻是黑衣人。王預對此沒有解釋,只說將軍已有安排,便拉着王預,匆匆離開了咸陽。
次日,天色一亮,兩個騎手便背對咸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