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光明正大?”雪花冷笑一聲,“沒經過主人家允許私自拿人東西就叫搶劫!而且,奶,您還是別去了,我不但在縣衙備了案,我一會兒還要去錢家說一聲,他們送的賀禮叫人給搶了。”雪花嘴角一彎,繼續道:“這錢家嘛,相信您也知道,他們要是一聽自己送的賀禮被人搶了,也不知會怎樣對付搶了他們東西的人?”
雪花話音剛落,李富從屋裡走了出來。
“是不是搶劫你說了不算,你爹說了纔算,等你爹回來我當面問問他,我拿了他的東西是不是搶劫?至於錢家……”李富說到這兒,吸了一口旱菸袋,目光復雜地瞅了一眼金花,“錢家少爺將來是要做我孫女婿的人,孝敬我們些東西也是應該的。”
薑還是老的辣!
雪花皺起了眉頭。
問她爹,她爹當然不會逆着她爺說,至於錢家——
雪花眼珠一轉,不過,沒等她開口,金花先開了口。
“爺,這些年您就真的一點也沒真心疼過孫女嗎?”金花望着李富,滿臉是淚,“您怎麼能把孫女往那種地方送,在您心裡,孫女的命真的一點也不重要嗎?”
金花說完,捂着嘴“嗚嗚”哭了起來。
雖然事先說好的是讓金花用祖孫情對付李富,但金花這一哭,可是真哭,壓抑了多日的苦一下子都發了出來。
聽着金花的哭聲,雪花忽然有些後悔,她或許不該把大姐叫來,不該讓她再次面對這種傷心。
雪花後悔,李富也有些後悔。
連氏一見李富的表情,就知道李富有些不忍了,連忙說道:“哭什麼哭?把你嫁進錢家是送你去享福,是去過金尊玉貴的日子,別人想過還過不上呢。”
“就是,你以爲誰都有這個好福氣嗎?還不是祖上燒了高香,給你修來的。”李秀蘭也開始幫腔。
“聽大姑姑的口氣,好象很羨慕能嫁進錢家。”雪花脆聲接口道:“莫不是大姑姑也存了這等心思?要說大表姐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難道大姑姑非要把大姐嫁進錢家,就是爲了將來能讓大姐接大表姐進去做個姨娘什麼的?不過依大表姐的模樣,也只能做個暖牀的丫頭罷了。”
雪花說罷,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胡說!”李秀蘭大怒,“我撕了你的嘴!”說着就要奔雪花衝過來。
“大姑姑,你別忘了我大姐可是最疼我們幾個妹妹的。你打了我,若我大姐不會嫁進錢府便罷了,若是不幸被你們弄進錢府,那麼打了她妹妹惹她傷心的人,自有人替她收拾,那大姑姑的下場……”雪花沒有說完,只是斜了李秀蘭一眼,冷笑一聲。
其實雪花面上冷靜,心裡卻有點着急,她不能讓李秀蘭打她,她必須想法激連氏或是李富動手,這樣才能達到她的目的。
李秀蘭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轉回頭看向連氏,“娘!”
意思很明顯,您動手。
她和李秀蓮一樣,都不是傻瓜,都知道金花姐妹幾人感情好,都怕打了雪花遭金花記恨。
連氏也有些猶豫了,她以前到沒想這麼多,反正這些年她在李達夫妻面前作威作福慣了,根本沒把金花的想法放在心裡過。現在聽雪花一說,也覺得有點不敢下手了。
她是務必要把金花弄進錢府的,要真遭了金花的記恨,那她豈不是以後什麼光也沾不上?
雪花一看連氏的表情,趕緊添柴加火,務必要把連氏這把火燒起來。
“莫不是奶也存了這等心思?可是奶,大姑姑和小姑姑雖然現在都住在孃家,可憑倆位姑姑的模樣、年紀,到了錢府也就只能做個粗使婆子罷了。”
雪花這話說的可真是大逆不道了,她自己都覺得過分,而且也太牽強。可沒辦法,她必須激連氏失去理智。
果然,連氏大怒,不但連氏怒了,連李富都舉起了旱菸袋,氣得臉色鐵青地道:“放肆!小小年紀竟然說出這等混話,看來真是被你爹孃慣得無法無天了!”
連氏一看連老頭子都這樣了,立刻來了膽子,“死丫頭!我今天就替你爹孃好好地教訓教訓你!”
說罷,連氏衝上來就對雪花臉上揮出了手。
黃氏剛要上前阻攔,馬上又想起了什麼,硬生生地把邁出的腳步收了回來。
銀花站在雪花旁邊,緊張地握緊了手裡的小葫蘆;梨花和荷花瞪着大眼睛攥着手裡的白帕子;包子跑向大門口,激動地差點提前喊出來。
連氏的手帶着風聲對着雪花的臉就招呼了過來——
“啪!”
響亮的一聲過後,衆人都楞了,特別是金花姐妹。因爲連氏那一巴掌竟然真的打在了雪花臉上,雪花被連氏打得“蹬蹬!”倒退了好幾步。
跑到門口的包子聽到聲音猛然回頭,竟然忘了大喊,其實也不用她喊了,在巴掌聲響起的時候,門口就涌進了一大羣人。
雪花踉蹌着倒退,然後向後倒去……
怎麼她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
不管了,該往下躺就得躺,雪花被打得也有點發懵,腿一彎就勢躺了下去,不過好像躺什麼東西上了,雪花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她的耳朵現在嗡嗡響,大腦也有些混亂,但還沒忘記手裡的小石子,趕忙往腦袋下放……
韓嘯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他鞋子上的小腦袋,看着那本來白希的小臉迅速腫起,嘴角淌出一絲殷紅,看着小腦袋的主人彷彿覺察不到疼痛,匆匆往他鞋子上放小石子……
“雪花!”
首先驚叫出聲的不是金花姐妹,而是剛剛進來的叮叮。
隨着叮叮的叫聲,院子中一下子亂了起來。
金花等人被叮叮的叫聲驚醒,慌忙向雪花衝去,沒等衝到雪花面前,就都大聲哭了出來。
“雪花,你不是說沒事嗎?怎麼還……”銀花嗚嗚哭着說不下去了。
“雪花,疼不疼?嗚嗚……”金花半跪在雪花身邊,伸出手想去摸雪花的臉,可看着那高高腫起的地方,怎麼也不敢碰。
“三姐,嗚嗚……”這是梨花。
“三姐,嗚嗚……”這是荷花。
“葫蘆、葫蘆。”雪花焦急地小聲對銀花使眼色。
可銀花只顧哭了,哪還記得葫蘆的事?
雪花沒辦法,拿眼掃了一下,見黃氏正好擋住了連氏等人的視線,就趕緊自己伸手就去銀花手裡摳葫蘆,摳出來順勢就往頭上潑。
她必須加快動作,等連氏等人都過來,就沒時間了。其實連氏等人哪還敢過來,都被韓嘯帶來的強大排場震住了,都僵在了原地,動也不敢動。
這點雪花可不知道,只想快速地往頭上潑雞血。
葫蘆裡的雞血在雪花頭頂劃過幾道小小的弧線,有的到了雪花的頭上,有的到了韓嘯雪白的錦袍上。
韓嘯皺眉望着雪花腦袋上的暗紅的液體,又看看自己錦袍上被染紅的一片,忽然覺得這些紅都不如雪花嘴角淌出的那一絲刺目,下意識的他彎下身,就想去擦掉那絲礙眼的東西……
“雪花!”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大叫,止住了韓嘯的動作。
雪花一激靈,手裡的葫蘆一慌,掉了出去。她也沒時間管葫蘆了,連忙閉上眼睛——裝死。
李達快步跑了進來,看到躺的地上雙眼緊閉,臉頰高高腫起的雪花,心如刀絞。
“爹,都怪我,嗚嗚……”金花是又自責又心疼。
“爹,雪花被奶打了,嗚嗚……”銀花一見李達,立刻開始告狀。
“爹,奶把三姐是不是打死了?”荷花是真害怕了。
“爹,三姐不會死吧?”梨花也早就忘了她的任務了。
姐妹幾人都被嚇壞了,見到李達終於找到了主心骨。
雪花心中暗自着急,寶貝妹妹們,還不快用白手帕把三姐頭上的雞血亂抹,現在效果還差點,一定要抹得頭上臉上都是血,效果才震撼!
雪花自己不知道,她臉上現在的樣子已經夠震撼了,什麼都不用就可以把李達疼個半死了。
李達這個疼女兒的爹,從小就沒打過幾個女兒一手指頭,現在看到雪花的樣子,疼得都快說不出話了。
韓嘯見李達過來,立刻直起腰,鬼使神差地把從雪花手中掉落的葫蘆悄悄撿了起來,緊緊握在了手裡。
李達走到雪花面前,蹲下身,摸了摸雪花的頭,顫抖地道:“雪花?”
雪花一動不動,李達手上沾了一手血。
李達慌了,“爹、爹抱你去找郎中。”
李達說着,哆哆嗦嗦地就要去抱雪花。
雪花一驚,壞了!她忘了還有郎中這茬了。
小河村雖小,也還有個土郎中,當然,只能看些小毛病,賣點跌打損傷的草藥罷了。村中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實在抗不過去了,就去他那買點藥,碰着哪兒,摔着哪兒的,只要不危及性命,也去那買點藥就將就過去了。
雪花千算萬算,算漏了郎中這一茬。
這要是見了郎中,她頭上只見血不見傷口,這可怎麼解釋?
正在雪花暗自焦急的時候,韓嘯開了口。
“顧叔。”
“是,爺。”
一向跟在韓嘯身後的中年文士——顧賢,應聲上前,對李達道:“李掌櫃,在下略通醫術,雖不十分精進,但比一般的江湖郎中要強一些,三姑娘的傷勢不如讓在下看看吧?”
李達聞言大喜,“好、好,麻煩您了。”
顧賢先是手搭在雪花的腕脈上聽了一會兒,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的眉頭皺得越緊,李達的心就提得越高。
顧賢把過脈,又看了看雪花頭上他親眼看着雪花自己倒上去的雞血,拿過梨花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隨後又拿過荷花手上的帕子,把倆塊帕子都按在了雪花頭上,喊道:“四平。”
“是,顧爺。”一個黑衣小廝走上來遞給顧賢一條白色棉布和一包藥粉。
顧賢接過棉布,把藥粉倒在帕子下,然後用棉布把雪花的頭包了起來,並隨手把雪花放在韓嘯腳上的小石子拿了出來,當然,沒忘了先蹭上雞血。
其實,本來他手上就都是雞血了,不用專門蹭,小石子上也都被他摸上血了。
李達看着顧賢手上沾滿血的小石子,顫聲問道:“先生,雪花她?”
顧賢皺着眉面帶沉重地道:“我已經給三姑娘敷上了最好的傷藥,可是三姑娘被打倒在地時,頭撞到了石子上,不但頭破血流,還可能傷到了腦袋內部,頭部受傷……”顧賢說到這兒搖了搖頭。
李達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會怎麼樣?”
顧賢語氣無奈地道:“這隻能看三姑娘的造化了。”
李達如遭晴天霹靂,三十多的漢子硬是當衆哭了出來。
李達一哭,金花姐妹即便知道雪花頭上的傷是假的,但看到雪花高高腫起的臉,嘴角的血跡,緊閉的雙眼,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李達看了看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雪花,又看了看圍着雪花大哭的幾個女兒,猛地站起來,幾步來到李富和連氏面前,大聲道:“娘,您怎麼能這麼狠心?雪花她還是個孩子!”
連氏起初聽到顧賢的話時也有些心驚,但又一想,雪花若真的因此……,那反倒更好,省的那個死丫頭總是壞事,因此聽到李達的話後不但沒有絲毫內疚之色,反而理直氣壯,“那個死丫頭忤逆不孝,我不過是教訓她一下罷了,誰讓她自己命薄,哪兒不好倒,她非往石頭子上倒,可見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她!”
她就不想想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李達一聽連氏現在了仍這樣說,“噗通!”一聲對着李富和連氏跪了下去。
“爹、娘,雪花無事便罷,雪花若有事,也算她替兒子還了爹孃的養育之恩了。”說罷,對着李富和連氏“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老大你……”李富心下一驚,兒子這是要和他斷絕關係呀。
李達沒理會李富,站起身向雪花走去。
“雪花,爹帶你會家。”李達說罷,輕輕抱起雪花。
雪花心下暗急。
箱子!箱子!
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幸虧李達正面色沉痛地看着前面,雪花拼命對亦步亦趨地走在李達旁邊的銀花使眼色。
銀花只顧心疼雪花了,哪兒還記得她們是來幹什麼的。
倒是叮叮發現了雪花的異狀,疑惑地道:“雪花?”
雪花一驚,連忙閉上了眼。
不過叮叮這一聲提醒了金花,金花停下腳步對李達道:“爹,我們是來要錢家給的箱子,雪花才被打的。”
李達聞言站住,轉過身,面色悲憤地看向李富。就爲了幾個箱子裡的東西,爹孃就這樣對自己的女兒,李達的心更痛了。
“老大,……”李富的心起起伏伏,他也後悔,他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不過,他剛一張嘴,韓嘯就打斷了他的話。
“趙文、趙武。”清冷的聲音中有着不容違逆的威嚴。
“是,爺。”
兩個背劍的大漢越過李富等人,大步朝着屋內走去。
“你們……”連氏剛想阻止,韓嘯一個眼刀射過去,連氏一哆嗦,訕訕地退了回去。
十三歲的少年負手站在院中,星眉朗目,陽光灑在他身上,彰顯出一股卓爾不羣的氣度。
須臾,兩個大漢一人胳膊下夾了兩個箱子走了出來。
“荷花,看看少沒少什麼東西?”一身寶藍長袍的趙子沐拉着荷花走了過去。
兩個大漢放下箱子,一一打開。
荷花向裡逐一看了看,又看了看院中衆人,說道:“大姑姑頭上戴的珠花,小姑姑手腕上的鐲子,二嬸耳朵上的墜子都是裡面的。”說到這兒,想了想又道:“奶頭上的簪子也是,腕上的鐲子也是,還有二叔身上的新衣服也是用裡面的料子做的。”
荷花說到誰,衆人的目光就看向誰,韓嘯和趙子沐的氣場,再加上四個黑衣小廝,兩個彪形大漢的虎視眈眈,李秀蘭等人膽戰心驚的把頭上、腕上、耳朵上的東西摘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箱子裡。
李貴就傻眼了,他身上的是衣服,總不能當衆脫了吧?
“我、我去屋裡換下來。”李貴磕磕巴巴地道。
韓嘯一挑眉。
趙文、趙武立刻走了過去,一左一右動作迅速麻利,人們都沒看清怎麼動的手,李貴身上的外衣就到了他們手上,只剩下了一身裡衣。
“你們……”李貴剛想張嘴,四隻大眼一瞪,立刻乖乖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今天的事,做爲雪花的朋友,即便雪花念及親情不追究,我也不會放任不管,各位好自爲之吧。”叮叮瞅了瞅地上的箱子,脆聲說道。
雖然帷帽遮住了叮叮的面容,但叮叮語氣中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氣勢,從容的的氣度,骨子裡帶出來的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都從那小小的身體裡散發出來,震懾着連氏等人的心。
沒有人懷疑她的話,特別是她身邊還站着一個給人無限威壓的少年。
不提連氏等人的膽戰心驚,李富望着那幾個錦衣玉帶的背影,心中複雜混亂,他的孫女,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難道,這就是一切的源頭?這就是錢家的目的?
別說,李富還真是個有腦子的人。
一羣人走進雪花家的時候,夏氏哭着衝了出來,旁邊跟着黃氏。黃氏怕嚇壞夏氏,所以提起跑回來跟夏氏說了雪花裝死的事。
即便知道雪花是裝死,可聽說雪花捱了連氏一巴掌,夏氏也心疼的不行,眼淚“譁”地落了下來,站起身就往外跑,正好在大門口遇上了李達抱着雪花走回來。
“雪花,娘看看。嗚嗚……”夏氏一見雪花的臉,哭得更厲害了。
“她娘,都是我沒用,雪花才……”李達話沒說完,就被一聲驚天動地地狗叫聲打斷了。
“汪!嗚嗚!……,呼哧……”如花後腿直立,獅子頭般的腦袋上黑毛豎起,張着血盆大口對着衆人大叫。
然後就是狗鏈子被如花拽得“嘩啦啦”地響聲。
雪花起先一驚,後來聽到狗鏈子的響動才放下心來,幸虧她提起把如花拴了起來。
但願如花不要把狗鏈子掙斷。
李達被如花打斷後也沒繼續自責,抱着雪花快步往屋裡走。
金花姐妹、叮叮等人也跟着李達往屋裡走,趙文、趙武當然也抱着箱子往裡走,韓嘯卻停下了腳步。
無它,如花躍起的前爪一直是隨着他的方向而動的,那碩大的狗頭對準的也一直是他。
雪花的眼偷偷睜開一條縫,順着李達的胳膊向後望去。
韓嘯長身玉立,揹負雙手,如花張牙舞爪,狗眼通紅,一人一狗就那樣如兩大高手決戰般對峙着。
雪花偷偷一笑,如花,好樣的!
似有所感,韓嘯的眼猛地掃了過來。
雪花一驚,趕忙閉緊雙眼。
她還是裝死吧。
其實不怪如花針對韓嘯,怪就怪韓嘯不但身上有雞血,手裡還拿着一個裝雞血的葫蘆。
藏獒聞到了那麼大的血腥味,能不針對性地找人大叫嗎?否則如花是很少大叫的,看到生人只是發狠上竄,只有真正勾出了兇狠的性子,纔會大叫。
這時三平端了一盆清水過來,擰了一條雪白的帕子遞到韓嘯面前,“爺?”
韓嘯望着眼前的帕子,臉色黑了。
他怎麼忘了把葫蘆扔掉了。
韓嘯握了握手裡的葫蘆,葫蘆小小的,他手攥緊了,別人還真發現不了他手裡有個葫蘆。可是,正因爲別人發現不了他手裡有葫蘆,他反而更不能讓人發現了。
韓嘯黑着臉,盯着面前的帕子,好像和帕子有仇似的,咬着牙道:“不用了。”說完,轉過身,目露寒光,繼續和如花對峙。
韓嘯與如花的對決,最後誰勝誰負,雪花並不知道。
因爲裝死也是個技術活,雪花一動不動的躺着被人圍着哭,也是很考驗她的承受力的。
話說她娘怎麼這麼多眼淚呀,明知道她是裝死,幹嘛還眼淚一串串的往她手上掉呀?
她早就怕嚇到她娘,出發去找連氏之前就吩咐包子了,叫包子告訴黃氏,她們回來後先找機會告訴她娘她是裝死,千萬別嚇到她娘。
可現在,這眼淚都快把她淹了。
其實也不怪夏氏,雪花她自己是看不見自己,她現在的樣子簡直要多悽慘有多悽慘,整個頭上裹着白布,殷紅的血透過白布印過來,顯得格外刺目。至於臉上,更別提了,腫的有兩個臉大了,紅通通一片。特別是一邊高,一別低,一邊白,一邊紅,這一對比,顯得腫的更厲害了。
雪花有點着急了,因爲她忽然想如廁,她中午幹嘛要喝那麼多水呀?
怎麼辦?她現在正在裝死。
不裝了,時間太短,她爹忘得快,繼續裝,會不會被尿憋死?
嗚嗚……,雪花內心淚流滿面。
偷偷動了下腿,用腳趾捅了下金花。金花一楞,看着雪花的腳慢慢地指向李達。
“爹,我們守着雪花就行了,您還是去外面招待客人吧?”金花連忙對李達道。
“可雪花……”李達心裡惶惶的,哪有心思去待客,他只想守着女兒。
“伯父放心,顧叔的醫術少有人能及,他已經開了藥方派了四平去鎮上抓藥了,等雪花喝了藥一定會沒事的。”叮叮也看到了雪花的動作,幫着金花往外攆李達。
李達聽叮叮這樣說,面露驚喜,“謝謝二姑娘。”
叮叮微微搖頭,“伯父想謝,還是去謝謝哥哥吧,是哥哥吩咐的。”
叮叮這樣一說,李達不得不走了。
李達一出屋,雪花長出了一口氣。
憋死她了!
一躍而起,穿鞋、下炕,直奔放夜壺的小房間而去。
衆人都楞了,還沒反應過來,裡面就傳來了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
叮叮首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叮叮一笑,黃氏等人也忍不住笑了。夏氏雖然還是淚水連連,可看到女兒真的能跑能跳,不象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的了,也放下了心。
悲傷的氣氛終於淡了。
過了一會兒,雪花兩邊臉都紅着出來了,當着這麼多人跑去小便她也不好意思,雖然現代時上公廁都這樣,但在廁所裡和在家裡可是不一樣的。
“雪花,疼不疼,你個傻丫頭,怎麼能……”夏氏一見雪花的臉,又開始掉眼淚。
“娘,沒事,不疼。”雪花嘻嘻一笑。
纔怪!
能不疼嗎?疼死她了。
那個老太婆可是用了全力打的那一巴掌。
“雪花,你不是說沒事嗎?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想讓大姐心疼死嗎?”金花開始哭,妹妹都是爲了她才這樣的。
“就是,雪花,你不是說奶一揚手你就往後躺嗎?反正又沒人看見,我們就說是奶打的,她們不承認也沒辦法,可你爲什麼還讓奶打上你呀?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我擋在你前頭挨這一巴掌,嗚嗚……”銀花也哭。眼睜睜的看着妹妹被打成這樣,她後悔死了。就不該同意雪花的法子,或是由她去挨這一巴掌。
“你這丫頭,你讓幹姨眼睜睜地看着你捱打,你真是……”黃氏的眼圈紅了,“你不是說都算計好了嗎?只等你一躺下,包子就大喊,我就衝出去,免得你們真吃了虧,結果乾姨早就衝出去了,你卻在幹姨的眼皮子底下吃了虧,你真是想讓幹姨內疚死嗎?”她當初就該阻止她們去胡鬧。
黃氏說完,包子也抹了抹小臉上的淚,也開始控訴。
“雪花,你說的好好的,爲什麼又變了主意,你應該能躲開的,爲什麼還要讓那個老太婆打上你?”包子的小臉早就哭花了。
是呀,她是能躲開,連氏又不是站在她面前突然揮手,而是舉着手跑過來打的她,可她爲什麼不躲開?
雪花瞅了瞅夏氏心疼的模樣,又想了想夏氏面對連氏時的軟弱,無奈地苦笑。
她娘不能永遠都在連氏面前那個樣子,她也不可能永遠守在家裡保護她們,她有她的事要做,這個家不但需要她爹強硬起來,也需要她娘強硬起來,這樣她才能放心地去做她的事。
“爲父則剛,爲母則強”,她的爹孃只有在牽涉到她們姐妹時纔會剛強起來,她就是要挨這一巴掌,要讓她爹孃體會一下孩子受傷的心痛,要讓他們以後爲了孩子張開翅膀,親自去面對來自李富和連氏的種種刁難。
“娘,奶是想打死我的,我躲開了這一次,未必能躲開下一次,我們早就分家出來了,我不想再讓她們糾纏不休。”雪花直直地對着夏氏說道。
夏氏一楞,隨後明白了雪花的意思,眼淚“嘩嘩”地下落,“是娘不好,娘沒保護好你們。”都是她太軟弱了。
“不是我說你,妹子,你以後面對她奶是該強硬點了,否則她們會沒完沒了的鬧下去。”黃氏早就覺得夏氏在連氏面前太受氣了。
夏氏擦了擦眼淚,“以後不會了,我的女兒不能被白白打了。”語氣中終於有了雪花想要的一絲剛強。
雖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不過雪花已經很滿意了,根植與骨子裡的東西,想要去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
有了開始,總會有結果的。
“娘,您在爹面前可別說漏嘴呀。”雪花連忙囑咐夏氏。好不容易讓他爹和他爺奶之間有了那麼大的裂縫,可不能功虧一簣。
斷親可是雪花的目的。
“你這丫頭,就爲了擺脫你爺奶就用這麼激烈的法子,你是想疼死爹孃嗎?”夏氏不滿地道。
“娘?”雪花忙撒嬌。
“好了。你爹那娘會瞞着的,這次說什麼也要讓你爹和你爺奶分清楚。”女兒都被打成這樣了,怎麼着也得和公婆斷一斷。
“雪花,你這樣做值得嗎?”叮叮望着雪花高高腫起的臉頰,沉思地問道。
值得嗎?
雪花想了想,狠狠地點了點頭。
值得!
她沒有別的本事,她只能從根本上激發她爹孃的護犢之情,讓他們自己強硬起來,這樣她才能毫無顧慮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姑娘,藥好了。”香草說着,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走了進來。
“雪花,快喝了。”夏氏連忙接過香草手裡的碗,送到了雪花嘴邊。
雪花傻眼了,“不用了吧,娘?”她又不是真的頭受了傷,用得着喝藥嗎?
叮叮抿嘴笑了,“快喝吧,這是顧叔開的補藥,顧叔說你身子有些過勞,特意開了補身的方子。”
補藥不也是藥嗎?
雪花小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夏氏一聽女兒累得有些傷身子了,立刻緊張了起來,“快喝,別讓娘擔心。”
雪花欲哭無淚,偷着倒掉是不行了。
眼一閉,心一橫,“咕咚、咕咚……”
咦?不苦。
雪花眉頭舒展開了。
那個顧叔還真是個好人。
“這是少爺吩咐四平從別院拿的上等補身的藥材燉的。”香草一句話,雪花差點喝不下去了。
香草姐姐,你爲什麼這麼多話呀?她感激顧叔就好了嘛。
送走了叮叮等人,雪花當然不能繼續裝死了,裝虛弱還是必須的。
李達看着醒過來的女兒,悲喜交集。
“爹,爺和奶都想打死我,我不想再和他們叫爺爺、奶奶了。”雪花噘着小嘴,口氣虛弱地道。
“好、好。”李達淚差點掉下來。只要女兒沒事,怎樣都好。
爹、娘真是太過分了……
李達的心糾成了一團。
*
生物鐘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本該是睡不夠的年紀,雪花還是天一亮就醒了。
因爲李達去了鎮上,雪花不必裝虛弱,所以帶着如花繼續晨練了小半個時辰。
剛吃過早飯,還沒等拾桌子,叮叮等人就來了。
“雪花,本來昨天就是來和你道別的,結果一忙亂也沒說,今天我是特意來和你說一聲的,一會兒我就要動身回京城了。”叮叮說着,掏出一個藍色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一些藥膏,開始往雪花腫起的臉上抹。
“啊?這麼快?”雪花心中立刻溢滿了不捨。
叮叮這個朋友真沒白交,昨天那些話真是震懾了連氏等人一番。
“嗯,我要和哥哥趕回去和祖母一起過中秋。”叮叮說着話,手上不停,但動作很輕柔。
“那什麼時候再回來?”
“這個不好說,要不是因爲……”叮叮忽然停住了,望着雪花道:“算了,不和你說這些。”
雪花一頷首,深宅大院的事太複雜了,她能理解。
叮叮一笑,舉着手裡的小瓶子道:“這裡面可是好東西,最是能消腫止痛,活血化瘀了,這還是上次哥哥傷到了腿,姨母求了皇后娘娘得來的,就剩這些了,我專門跟哥哥討了來,都給你留下,中午再塗一次,保管你的臉恢復如初。”
“這麼貴重,不用了吧?”雪花不好意思地道。
“你呀。”叮叮點了一下雪花的額頭,“跟我還客氣什麼?我可不光是給你送藥,還是來拿你的好東西的。”叮叮說着,用手帕擦了擦手。
雪花看着叮叮的粉色帕子,猛然想起她那次用來給叮叮遮面的帕子。
好像被叮叮帶走了。
算了,一條帕子罷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