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適逢遼陽廟會,城中儘管修築了很多大型公園和小型的花園,但城中的大祠堂是要緊日子纔去的地方,四周的花園雖然漂亮,適合小夥子大姑娘去逛,也適合帶孩子去玩耍,但真有什麼節應日子,人們還是習慣和喜歡往高上帝廟那邊去跑,只是人羣比較以前已經分流了很多,城北的大學堂和武學院也是十分漂亮的所在,不少人也願意往那邊去,城中間的丁字大街原本衙門林立,戒備森嚴,不屬於百姓可以隨便去的地方,現在也與以前不同,百姓可以隨意往來,丁字大街的南邊屬於城中的商業區,原本就是商行很多和酒店較多的地方,現在更是整條街都遍佈商行店鋪,在原本的規模上擴大了好多倍上去,順字行最大的分店也開設在城中了,在這種初冬時節,到各商行備辦過冬的用品已經成爲遼陽家庭的習慣,其實醬菜等貨物是一直不斷的,燻肉醬肉一類的肉食品也是沒有斷過,但人們還是習慣早早儲備一些過冬的物資,這些當家的奶奶嬸子媳婦們已經過了近十年的好日子,但以前的苦日子人人都還記在心裡,當年這些婦人們一年四季不得展眉,每日都愁着那麼一點糧食怎麼配雜糧野菜,怎麼能叫家裡的青壯和小孩子們多吃一些,她們自己則是能省一口是一口,管你長的多好看的美人胚子,這樣的日子過下來一個個都是黃皮刮瘦,哪裡還有心思弄什麼胭脂水粉?遼東這裡的日子,畢竟比起內地和南方來還是太苦了。
現在日子好過了,她們還是緊着過,畢竟手中有餘糧,家裡廚房頂上掛着肉,櫃裡藏着面,檐下碼着成捆的菜,一眼看過去心纔不慌,才能心思篤定着去逛那些商行鋪子,一邊看,一邊算計着手裡的餘錢,看看給家裡哪一個先做衣服,或是乾脆把布一次扯了,這樣買的量多了,可以和布行的掌櫃好好打一打擂臺,看看可以把價格多談下來一些,就是做衣服,也可以早一點從從容容的開始,畢竟離過年雖遠,可做衣服是一項大工程,早點開始,足可以茶餘飯後,多打發一點兒時間!
住城北的,如果不是往丁字南大街逛商行店鋪,而是一徑往高上帝廟去的,不免就得多走幾步了。
高上帝廟那裡鄰近遼陽平夷門,屬於遼陽的西南門,從平夷門出去的官道直通連山關,直南就是鳳凰城,往東南就是寬甸六堡和朝鮮方向,現在遼南已經成了遼陽的後花園,幾年時間,寬甸守將傅廷勳和遼南參將孫守義都沒有更換,但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權力也就只限於自己保留的少量直屬兵馬,剩下的所有一切都已經被遼陽拿在手中,包括年近七旬的傅老爺子在內,所有人其實都明白,他們一個寬甸副總兵,一個海蓋參將,無非就是留着的兩塊牌子,就看是什麼時候摘下來了。
現在不少人在活動寬甸副總兵或是參將的職務,最有機會的應該是佟
養正這個參將,麾下有幾百騎兵,佟家在寬甸一帶也經營很久,而且這家子應該是女真出身,最少是和女真有相當的關係,在遼陽與棟鄂部之間應該需要這麼一個緩衝……正因如此,現在佟家兄弟在京師和遼鎮,當然最重要的是在遼陽活動的都很厲害,他們要的只是一個副總兵名義,對誰真正當家也是十分清楚和明白,只是有這麼一個名義之後,收錢也好,自己的收益和將來的被收買的本錢,都是大大增加,這一筆帳,這佟氏一家算的還是很清楚明白的。
遼南成爲真正的大後方,城外內外已經快成爲一個整體,一道城牆雖然隔開內外,但內外幾乎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了,除了官道修城青石板路,兩邊照例留有暗溝和植樹之外,城內城外的居民區和一些公共建築都是一樣的規模格局,遼陽城原本只有十幾二十萬的人口,惟功進入遼陽這麼多年之後,依城而居的人數最少增加了一倍還有餘,多半都是商業流通人口,不僅是遼東的商人,還有北直隸,南直隸,西北商人,徽商等等,甚至還有兩廣和福建的商人也跑到遼陽來了,商人們嗅覺十分靈敏,最早來的是江南商人,宋家和李家爲主,後來大批商人聞風而至,尋找商機,遼陽也沒有叫他們失望,現在的遼陽十分富裕,民間購買能力甚至遠在江南之上,十多萬軍隊和吏員是購買力的上層,然後就是本地的富裕階層和普通民衆,在遼陽,一個最普通的屯堡居正,家庭年收入也有好幾十兩,這在大明別的地方是難以想象的,光是賺遼陽本地的銀子已經夠吸引太多商人了,更何況最吸引人的就是南北貨物貿易這一塊了。
大量北方特產出口,大量南方特產在中左所進行週轉貿易,除了遼陽和遼東全境吃下不少貨之外,北直隸,薊北,山西,大同,北方沿邊地方,順字行帶過來的南貨大行其道,順字行不可能吃下全部,還有大量的中小商人,就是在這裡尋找到商機,賺的盆滿鉢滿。
四海商行的鐵器和鹽,還有大量出產的水力絲織布匹後來居上,也成爲這些各地商人追捧的重要產品。
遼陽的情形,只能用蒸蒸日上來形容。
一個城市,內外都是修築的精潔漂亮,居民都是身家百兩千兩的富裕階層,這在大明,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夢幻般的事情,在遼陽,這已經是不可更易的事實。
李達的渾家在城北和杜忠家的大嬸,還有街坊幾個嬸子一起上了一輛輕便的載客馬車,車裡已經坐了五六個人,等她們幾個上來之後,馬車伕關上了車門,一聲呼哨之後,車身一震,馬車自城北出發,向着城南的上帝廟方向而去。
一上車,杜家大嬸便埋怨道:“李嫂子,我說就到武書院轉轉算了,要不就到丁字南大街,不成就到肅清門外看看,那裡南商多,好東西也多,非得去上帝廟,瞧吧,今天一定人擠人,還不知道鬧的怎麼厲害。”
遼陽城池雖然廣闊,但人口也是越來越多,如果不是城市規劃的很好的話,居民們的活動已經大大受到影響了。
“杜嬸子,俺就是想到上帝廟求個籤。”
被杜家嬸子一埋怨,李達的渾家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解釋道:“俺家那口子和老大都在前方,俺心裡每日七上八下的,不去廟裡求個簽上個香,這心裡就是不作主啊。”
這幾個婦人平素往來慣了的,李達渾家這麼一說,衆婦人都省悟過來,一時七嘴八舌,無非是叫李達渾家放寬心,不必太過擔心。
“俺倒沒有太擔心俺家那口子,好歹他也是副營官了,就是俺家那小子,非得當軍醫……”
李達渾家雖是抱怨,但眉眼還是有掩不住的驕傲色彩,她家大小子當然就是李從哲,二十不到已經是正式的軍醫官,在遼陽原本就是軍人體系之下治理,雖然民間尊崇讀書人,風氣還不象江南,對武夫是徹底的鄙視,加上遼陽鎮的經營之功,在遼陽一個軍人絕對會受到應有的尊敬,軍醫又是軍中較爲特殊的階層,不僅是百姓的尊重,普通的軍人對軍醫也是絕對畢恭畢敬,在戰場上,一個好軍醫隨時能救人性命,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就是平時,軍醫也會經常巡迴四鄉替百姓治病,得到雙重尊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俺家那口子也到邊牆外去了。”杜家大嬸安撫了李家的幾句,自己倒也有些擔憂起來,杜忠他們是建築司的工人,杜忠雖是大工頭,但論安全恐怕還不如李達這樣的高級武官。
李達渾家只好反過來再安慰杜家嬸子:“大嬸你放心好了,杜大哥是在後方做事,前方打的再緊,後面也不會有什麼閃失的。”
“不管怎樣也好,俺家那口子去打北虜的戰場上幫忙是該當的……不過燒香倒也不礙什麼,俺也去罷。”
“俺也去,替咱兵主爺和下頭的這些將士們祝禱一下。”
“對嘍,多燒香多嗑頭總沒錯。”
“火神爺也要拜倒,打仗殺伐是主火,咱們可不能惹惱火神爺,捋他的紅鬍子。”
一羣婦人,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倒是真比唱大戲還熱鬧幾分,只苦了幾個坐車的男子,一個個面露苦笑,卻也不好說什麼。
他們留在後方不得上前方去,原本心裡就不大得勁了,又不是工人,也不是民兵,更不是軍人,也不是軍醫官,哪有什麼資格再說三道四的?
現在遼陽的風氣就是這樣,哪怕你到前方去當個馬伕,也能昂首挺胸的走路,若不然,管你舉人還是秀才,人們一樣說你於國無功,最要緊的就是對遼陽無功,對兵主爺無用,這樣的人,管你有學問還是有錢財,想叫大衆尊敬你,服從你,聽你的教,那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了。
所有華夏土地上已經遵循幾百年的規定,在遼陽,算是倒了一個個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