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是什麼?”
安妮手指着的江邊的成串的單桅船,突然又指着河岸驚訝的大聲喊道。
對於她來說,浩瀚大海看得慣了,對江河中的狹窄水道和清運纖纜,反而感覺十分新奇。那成串的單桅帆船,由牽夫曳引着在江畔運河上蠕蠕移動,就象孩子們的玩意;那一羣羣慪僂的身子,一聲聲雄壯的“纖歌”,卻又使人興起無限沉重之感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用人拉着行駛的船,若非親眼目睹,簡直不敢置信。
在大海里,人,實在太渺小了。但在那江邊的小河中,又處處表現出人力的偉大。
“不過就是縴夫罷了!”
懶洋洋的朝着江畔的運河看去,萊納斯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他們根本就沒有必要繼續使用這條運河,只需要擴建這座碼頭,然後修一條通往城市的鐵路就行了……”
儘管作爲一名軍官,但萊納斯同時也是一名工程師,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這條江畔邊的河流是一條人工開挖的運河,而他們之所以開挖這條運河顯然是爲了讓港口距離城市更近一些。
“如果想要使用的話,完全可以購買一艘蒸氣拖船,根本沒有必要使用縴夫,這些中國人……”
喝了一口酒,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曾經在奧斯曼土耳其出任過軍事顧問的他,自然非常清楚東方的保守,不過相比之下,這些中國人似乎比土耳其人更爲保守——直到現在,中國的軍隊居然還使用着冷兵器!
要知道,在十幾年前,他們就被英國人狠狠的揍了一頓。結果他們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依然迷醉於自己的美夢之中,這一點,甚至還不如土耳其人,至少土耳其人在“捱打”之後,還知道進行軍事上的變革。
而那些喊着號子的縴夫,在某種程度上,這些縴夫的存在就是中國人愚昧保守的象徵!
“居然還有大炮!”
成串的鹽船由縴夫拖曳着往朝着近城的新河碼頭行去,立於船艏的陳方南有些緊張的看着那碼頭,在距離碼頭不遠處,可以看到用石頭砌成的炮臺,炮臺上隱約的可以看到黝黑髮亮的鐵炮。
大炮的發現只讓陳方南的心底頓時一寒,對即將進行的交易越發的緊張起來。
“觀世音菩薩保佑,保佑弟子一切順利……”
心裡向神佛祈禱着的時候,瞧着越來越近的新河碼頭,他的心便捏成了一小把兒,再瞧着那偶爾列隊經過的兵丁時,心底反倒是更緊張了,就連那汗水也跟着冒了出來,這會他反倒是後悔應下了這個差事,萬一,萬一要是這些賊人殺人奪貨的話……那可就全虧在裡頭了。
不會的,不會的,這些賊人肯定需要鹽,肯定是這樣,再說,再說少爺的信裡不是寫的清清楚楚的嘛……
那些賊人需要鹽!
陝西下來的鹽船過來了嗎?
幾乎每天對於趙紫玉來說,她所關心的第一是武昌城內的鹽價,在見着鹽價下跌十幾文時,她的心便糾成了一小把,莫不是那人又把長江的鹽路給疏通了,出身於商家的趙紫玉非常清楚,那些個官府中人個個都是黑眼珠子不能見白銀子的主,只要捨得花銀子,他們自然會對鹽船睜隻眼閉隻眼。
又一次,趙紫玉閉着眼睛細細品味着這市面出來的黃中泛白的鹽,相比於湖北常食的苦澀多泥砂的淮鹽,這些黃鹽且不說更鹹,便是其不含任何沙土,就已經道出了鹽的來路。
川鹽!
“肯定是川鹽!”
家在自流井有鹽井的趙紫玉對於自流井的井鹽並不陌生,只是略一品嚐,她的心思便是一沉。
若是現在那人開闢了川鹽入鄂的鹽路,那麼其又豈會看重陝西的鹽路,若是他們不看重的話,萬一到時候連鹽帶人都劫下了,又該如何?
對方劫鹽她不擔心,她最擔心的是那人奪船,自粵匪糜爛地方以來,從湖南至江寧沿江各地舟船皆爲粵匪所奪,相比之下,現在這沿江之地舟船自然極爲重要,雖說一直以來這義軍名聲頗佳,從未曾劫奪他人財物,可萬一他們要是見財起心的話……
“看來自己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心下這般尋思着,趙紫玉暗自反思之餘,又心存一絲僥倖。
“現在,只能賭他的目光絕非一般賊人所能相比了……”
是的,現在只能賭他的眼光了!
想到那日那人的差點沒扼死自己的經歷,趙紫玉的心頭便是一陣惱怒,自幼從未受到絲毫他人之氣的她,心下的那絲嬌蠻立即涌上心頭。
“哼哼,你姓朱的只管等着瞧,等到船來了,咱們新帳舊帳便一起算上一鼻……”
想到自己的那個打算,趙紫玉的心底便是一陣得意,何止是得意,根本有那麼些興高采烈,想着那人慾殺自己於前,後來又“逼”自己做牛做馬的伺候着他,心下暗惱之餘,更是盤鼻着如何將這“新仇舊恨”一一算個清楚。
“哼哼,到時候……”
脣角微微一揚,趙紫玉便朝着後宅走了過去,在走過去的時候,只覺得那雙腿都有些輕飄飄的……後宅中,在歡笑聲散去時,看着巧笑嫣然的二夫人,忽然趙紫玉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對張婕妤說道。
“到時候姐姐你也隨我一同離開這裡,離開那個惡人……”
“什麼?離開……”
張婕妤詫異的看着趙紫玉,一提到離開,有些心亂的她便連忙撫着自己的小腹,她已經兩個月沒來紅事了。
“姐姐,雖說大夫人爲人和氣,可若是讓大夫人知道你有了身子,又該如何?”
朝着姐姐小腹看去,趙紫一本正經的說道。
“到那時,姐姐你該怎麼辦?大夫人還會不會像現在這般和氣一團?若是大夫人到時候容不下你,姐姐和肚子裡的孩子怕都難保了。”
趙紫玉的話,只讓張婕妤心底一陣慌亂,頓時想到戲文中的戲來。
見其猶豫不決,趙紫玉又繼續勸說道。
“只要商隊順江來了,姐姐與我往船中一藏,待到那人發現你不見了,咱們怕也早就離開武昌的地界了,等到了渭南老家,姐姐便住於趙家,到時候姐姐只須安心生養孩子既可……”
話時趙紫玉那雙靈動的眼眸中閃過絲許得意之色,這便是她報仇的手段,只是離開武昌怎麼能報這數月以來的爲僕爲傭之恨,思來想去,最終她便把算盤打在了張婕妤的身上,包括她肚子裡的孩子。
對於外人來說,她趙紫玉是趙家六房的獨子趙子玉,已經年過十八的他,甚至還迫於壓力訂下一房親事——八女井李家的小姐,可他卻是個“西貝貨”,同樣是個女人。可此事絕不能讓其它人知道,若是被旁人知道了,這趙家六房幾代人的家業,必定就此不保。
所以,她需要一個媳婦,甚至還需要一個孩子!
而張婕妤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最好的選擇,無依無靠的她回到渭南之後,身份將不再是她義結金蘭的姐姐,而是趙子玉共患難的媳婦,而她腹中的孩子,自然也就是趙家六房的孩子。
當然在她看來,自己這麼做,這是爲了救待她親妹妹般的二夫人於水火之中,畢竟那“惡人”是個反賊!姐姐跟着他又豈能有好下場。
只要她隨自己一同離開武昌,到了陝西,又豈會像現在這般擔驚受怕,到時候她便是“他”趙子玉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至於那李小姐……嗯,那婚事,自然可以退了。
這種兩全齊美的法子,恐怕也只有她趙紫玉能想得出來。
瞧着姐姐那副猶豫狀,趙紫玉又連忙勸說道。
“姐姐……”
“可,可……”
就在張婕妤因爲趙紫玉的這番話而心慌意亂時,趙紫玉忙抓着她的手安慰道。
“姐姐,你信我嗎?”
“紫玉,姐姐自然信你,但……”
“姐姐,你便是不爲自己,也得爲肚子裡的孩子想想,畢竟,他只是反賊!萬一將來……姐姐也好爲他留下一絲骨血不是?”
手按着小腹,儘管並不願意承認,但張婕妤卻知道趙紫玉這番話說的極是在理,萬一將來若是他敗了,到時候,莫說是自己的性命,便是這腹中孩子的性命,恐怕也終將難保,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呼……
從二夫人房內走出來的時候,趙紫玉不由的長呼一口氣,總算是把她給說通了,只要她隨自己一走,待到離開武昌,不,進入陝西之後,自己再修書一封,好好的羞辱他一番,自然到時羞辱他的是“趙子玉”。
到那時,任你是什麼所謂的“大漢義軍大都督”也好,反賊也罷,那頂綠油油的綠頭巾,你卻是戴上了……心底暗自這般得意着,在整個人都飄然起來時候,那邊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好消息——陝西的鹽船來了!
“鹽船來了!”
遠遠的看着新河碼頭上的鹽船,近了的時候,聽着那濃濃的帶着陝西腔調的家鄉口音,趙紫玉心底非但沒有絲毫即將回家的激動,反倒是暗討道。
“哼哼,你姓朱的,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