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打仗,意外總是難免!”
端起茶杯和春呷了一口騰着熱氣的濃茶,此時,他的神情顯得比較平靜,完全沒有任何驚慌之狀。從7年前隨向榮追剿長毛,已經是身經百戰的他,自然不會爲眼前的變故產生任何失措之覺。
接着他看着周圍的各鎮統制說道:
“按大帥給咱們的命令,就是從漢逆側翼殺過去,現在距離漢逆不過十數裡,若是沒有被他們發現,那纔是不正常,既然被他們發現了,那倒也好辦,無非就是強攻而已!大炮轟他孃的便是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說完以後,站定好幾秒鐘,才坐下去。
各鎮的統制們頓時浮動起來,然後交頭錯耳的交談着。
“這不好辦啊,咱們攻,他們守,即便是用大炮轟,只要他們守住了,大帥那邊就難辦了!”
“那也不一定,加上大帥那邊的,咱們可是將近十萬人!漢逆纔多多?頂破天六萬多,咱們差不多是兩個打一個!”
“就是,這一仗打掉了漢逆六萬多,沒兩年的功夫,他們根本就喘不過氣來!”
“還喘氣,到時候,咱們乘勝把河南、蘇北拿下來,到時候直逼江寧,還和過去一樣,在孝陵重建江南大營……”
因爲和春所率領的部隊有一部分出自江南大營。說話總會帶着些昨日的“榮譽”,儘管江南大營早已經被攻破。
“就是不知道大帥那邊怎麼樣!”
“可不是,咱們在這裡被人給擋住了,大帥那邊的情況不知道怎麼樣!”
“兩邊同時壓過去,我還就不信,那漢賊是三頭六臂,還能擋住咱們?”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隱隱的可以聽到空氣中傳來的炮彈爆炸聲,還有步槍的齊射聲。
“快、快……”
拿着步槍,朝着敵人開槍時,田成亮一邊吼着,一邊爲步槍裝彈,在他的前方,排成隊的清軍正隨着鼓點,朝着這邊行進,他們隊列是典型的歐式線列,儘管不斷的有人被子彈擊倒,但是卻沒有能夠阻擋他們的隊列。
或許,洋槍隊無法同歐洲列強相比,但是經過西洋軍官的訓練之後,這支部隊多少總有那麼幾分歐洲近代軍隊的模樣。即便是在槍林彈雨中,他們仍然麻木的朝着前方行進,任由身邊的人不斷的被子彈擊倒在地。
嗖……
一聲尖利的嘯聲,一枚實心炮彈從前排砸進了線列,前排的士兵甚至還沒有來得急發出痛苦的喊聲,身體就被打出一個大洞,其後的幾個士兵也被炮彈擊穿了身體,即便是一個士兵非常不幸的被炮彈擦了下手臂,也是肉碎骨斷,在他慘叫着倒下的時候,左右的士兵便接替了他的位置。
麻木!
在西洋人的眼中,這些曾經麻木不仁的國人,反倒成爲了線列時代最好的士兵——他們麻木的敬畏權力,奴性使得他們不敢違抗上官的命令,就像是一排排木偶似的,麻木的在官佐們的指揮下,朝着前方行進。大有一副,任誰都無法阻擋的模樣。
可實際上,當大多數士兵在頂着槍林彈雨前進的時候,在線列中,那些原本應該起到靈魂作用的軍官,卻顯得有些遲疑。
軍官從來都是軍隊的靈魂,對於這些軍官來說,他們壓根就沒有榮譽的自知,只不過現在他們還在堅持着,但從偶爾遊離的目光中可以看到,似乎都在等着什麼人帶頭。
“沒錯,就是你了!!”
在裝彈的過程中,項思祿掃視着眼前的敵人,他發現了一個目標——一個手拿指揮刀的軍官,指揮刀是軍官的象徵。無論中外,皆是如此,因爲在戰場上,相比於吼聲,指揮刀所指的方向更容易辯別。
瞄準,射擊!
在那名軍官被擊倒在地時候,他項思祿注意到敵人的線陣頓時一亂。
“瞄準軍官打!”
注意到這一點的田成亮立即大聲吼叫道。
儘管他的命令下達的極爲及時,但是在戰場上,想要發現軍官並不那麼容易,槍口的白煙在戰場上瀰漫着,持續的射擊,使得整個戰場上看起來就像被濃霧所籠罩似的。
而這,正是戰爭的迷霧!
騎於馬上的李元吉,從望遠鏡中觀察着清軍,透過那迷霧,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在他的面前,至少有一萬清軍排着線陣衝鋒。
“真是一個蠢貨!”
確實,無論怎麼看,和春的行爲都是愚蠢的,儘管李元吉指揮的第二旅是臨時投入戰場,而且兵力只相當於和春的四分之一,但作爲防守的第二旅卻在不到十分鐘內,用工兵鏟挖出了散兵坑,並在隨後的一個小時中,在和春將他的行軍縱隊轉變成橫隊線列,準備發起進攻時,將散兵坑變成了戰壕,儘管戰壕並不算深,但是對於進攻方來說,無疑就是災難。
而更爲重要的是第二旅還有一個秘密武器——四輛搭槍馬車!
也正是因爲擁有那四輛搭槍馬車相當於四個營的搭槍馬車,所以,李元吉纔會把所有的兵力放在一線,至於這四輛搭槍馬車和騎兵營則是他手中的預備隊,隨時可以投入到最危險的防線,而現在,和春大規模進攻非但沒有讓他感覺到絲毫危險,甚至興奮起來,因爲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僅憑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擊敗這支四倍於自己的敵軍。
“長官,迫擊炮營詢問現在是否投入作戰?”
“再等一會,等一會……”
李元吉的冷笑着,現在還沒到投入迫擊炮的時刻,對於他來說,他所需要的不僅僅只是擊退敵人的攻勢,他需要是一場勝利,一場壓倒性的勝利!
現在,既然和春這麼配合自己,那又豈能錯過這個機會?
藍色的線陣從那迷霧中涌出來,他們的步伐並不快,他們排成排,舉着步槍,槍頭上明亮的刺刀在曠野上外,成了一片刺刀之林。
“穩住!”
“穩住……”
左手持刀、右手持槍的哨長們在跟着線列朝前挺時去,大聲喊着那些神情麻木的士兵穩住隊型,儘管線列看似秩序良好,可手中那顫抖的步槍、煞白的臉色,卻將他們的內心的懼意盡情的顯露了出來。
現在,他們終於逼近了漢軍的防線,當然是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之後——在他們的身後,數以千百計的人已經倒下了。
線列朝着漢軍的防線前沿挺進時,在那戰壕內,戰士們已經據槍依着的壕前胸牆,瞄準着前方準備射擊。
這些戰士們從腰間的子彈袋內裡摸出十幾發子彈擺到胸牆上,陸軍使用的子彈大都是紙殼彈,如果不是因爲子彈很快就會被打完,他們絕不會就這麼將子彈放在地上,子彈受潮了是打不響的。可是現在他們卻沒有這個顧慮,現在所需要的,只是像訓練時一樣射擊就行了!
而與此同時,那些槍法非常出色的排長們,同樣拿起了步槍,以瞄準敵軍線列中的官佐開槍。
“這根本就是讓這些人來送死!”
儘管在嘴上同情這些清軍,但是田成亮的手卻沒有閒住,裝彈、瞄準,射擊,一切正像過去的訓練中一般,相比於排長,項思祿的動作則顯得有些緩慢,不過準頭卻不差,每一次隨着槍身的後座,在沉悶的槍聲中,在那股白煙中可以看到之前瞄準的敵人在被子彈擊中胸膛時,身體猛然一頓,然後便倒了下去,
在他們開槍的時候,清軍同樣也在還擊,但是他們的還擊卻顯得有些凌亂——使用前裝槍的清軍每一次裝彈,都必須要停下來,撕開彈包,將火藥倒入槍管,然後再塞進彈丸、最後裝火帽,整個過程顯得極爲緩慢。
“前進!”
清軍隊例中的哨長、隊長們不斷的發出喊聲,他們的喊聲不斷的被槍炮聲所蓋住,越來越多的人倒了下去。
整個戰場變成了槍與炮的合唱。那些穿着藍色軍裝的清軍士兵,承受着槍林彈雨向前行進着。一面三角軍旗在槍炮的煙霧中飄揚着,一真炮兵部隊正在轉移陣地,試圖增援步兵,一發炮彈呼嘯着,從士兵們的頭頂掠過,然後落在火炮附近爆炸了,炮手們被炸飛上了天。
此時子彈就像是雨點似的在戰場上橫飛,那尖銳的呼嘯聲不斷的在,士兵們耳邊響起。他們試圖躲避的時候,那子彈會穿透他們的身體,帶出一塊塊血肉,炮彈更是不斷的落了下來,每一次都會奪去十數人的性命。
那三角形的軍旗在風中飄揚着,滾滾硝煙交織在地平線上。士兵們在硝煙中向前行進。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突然那軍旗倒了下去,倒下去的,軍旗就像是信號一樣。在旗手倒下之後,那些忍受着槍林彈雨的士兵們,立即潰散開來,在那煙霧之中就像是一羣烏合之衆一樣向後奔逃着。
子彈的呼嘯聲,炮彈的呼嘯聲,混雜着士兵們的呼喊聲在這片曠野上回蕩着,跑在後面的人不斷的被子彈追上打倒在地。而跑在前面的人,裹挾着官佐向後退去,無論那些官佐是否願意,總是要表現出一副勇敢的樣子,表現出一副不願撤退的樣子。
當然也有那麼極少數的官佐並不願意撤退,他們揮舞着刀,不斷大聲呼喊着,推搡着試圖想把士兵們重新趕上戰場。
一個騎着馬的軍官。告訴直接用大刀砍死了幾個士兵,試圖重整隊列,他騎着馬,四下狂奔着,咆哮着,吼叫着。他頭上的軍帽不見了,軍服也是亂糟糟的,即便如此,並不妨礙他騎在馬上,用大刀去威脅那些會的會的士兵,威脅着他們重新組成隊列,再次走上戰場。
“他嗎的,列隊,從新列隊……”
儘管他砍倒了幾個士兵。但是,兵敗如山倒,混亂中的人們哪裡會顧得上他的命令,甚至顧不上被他砍死的那些人,顧不上,那被就地正法的腦袋。
那些潰退的清軍臉上印滿了發自內心的驚恐。硝煙中有關對戰爭的恐懼,印在他們的臉上。潰敗的軍隊有如洪水一般。大有一副要把阻擋他們的一切全都沖毀,而在他們的身後總是一排排預備隊。
“開槍!”
騎在馬上的和春,用冷酷的言語下達命令。
“大人?”
“開槍。擅自撤退者,殺!”
冷酷而沒有一絲同情的言語。從和春的口中吐出,作爲一名久經沙場的老將,他非常清楚,如果不能夠阻擋這些潰兵。那麼,這些潰兵就會沖毀一切。
他可以看到預備隊裡的兵丁這會兒同樣也是臉色發白發紅,甚至還會不由自主的顫抖。
營嘯!
任何久經戰陣的人,都很清楚由潰敗演變成的營嘯,對於軍隊而言是毀滅性的。如潮水一般的潰兵足以將身後的一切全都捲走,如果不能阻擋它們。那麼潰敗就無法避免。
而且要阻擋營嘯的發生,辦法,非常簡單!
殺!
等待!
扛着洋槍的兵丁們,面色煞白的,看着那些從前方潰敗下來的兵丁,
“他們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舉槍!”
在官佐們發出命令的時候,硝煙瀰漫的田野上,從來一大羣亂蓬蓬的沒有任何隊形的人,他們一邊跑一邊尖叫着。
恐懼!
就在恐懼於每個人心底升起的時候。
“放!”
官佐們的命令讓他們扣動了扳機。一陣槍聲響起的同時,一團團白煙。在隊列中噴發出來。
那些衝在最前面的潰兵,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像是被鐮刀割下的麥子似的紛紛倒了下去。
“裝彈——”
一輪齊射之後,在官佐的命令中的兵丁立即重新裝彈,
而那些潰敗的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槍林彈雨一下被打蒙了,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自己人會開槍。
“放!”
又是一陣怒吼聲,上萬只線膛槍發射的彈丸在曠野上飛行着,數以千百計的兵丁在彈雨中倒了下來。
“後退者,殺無赦!”
第二輪齊射之後,官佐們大聲的叫喊着傳達着命令。
這一次那些潰兵們終於明白了。他們無路可退,只能繼續向前衝鋒。
前面刀山火海,後面槍林彈雨。
“弟兄們,衝破漢逆的大陣,每人賞銀十兩!”
就在這時候,死亡之外額外的賞賜到來了,那些逃跑無望的士兵,只得再一次重整隊列,再一次向漢軍發起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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