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疏是一株瑤草,一棵老榆樹旁的藥草。那棵榆樹很怪,從沒打過它的主意,還說它是它的兒子。俞疏不信 一棵榆樹兒子怎麼會是瑤草?老榆樹也不強求。
老榆樹很強,那天,來了一條龍要吃俞疏,老榆樹把那條龍殺了。一個青衣的龍女找來,她比前一條龍還強,卻不敵老榆樹,被一個白衣男子就走了。從那以後,它覺得白色挺好看,以後化形也要煉一件白色靈衣。
有一天,老榆樹突然對它說,它要死了。俞疏很難過,從所未有的難過,比他幼年時被一隻妖獸損了大半元身時還要難過。老榆樹臨死前,告訴它,老榆樹本來不是個榆樹,因爲將要生下它的時候被人毀了元身,只好把元神附在榆樹上,這才生下了它。老榆樹還告訴它,當它成功化形的時候會有人接它走。俞疏加倍努力修煉,竟比那隻比它大幾百歲的狐狸精還早化了形。
化形那天,果真有一個穿着粉衣的女子來了,俞疏想了想,就變成了一個白衣白髮的少年。
“俞疏,我叫千嬈。”俞疏纔到那女子的胸前,千嬈嬌笑,笑得像桃花一般豔麗,她也的確是一株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老榆樹說得沒錯,有人來接他了。
千嬈很不讓俞疏放心,她常常外出。記得那年,千嬈不知從何處滿身是傷的回來,休整了一年才勉強可以下地,卻是落下了舊疾。
俞疏自打那以後,就比從前更加努力地修煉法術,他也不知道這是因爲什麼。惟有那天千嬈滿身是血地臥倒在宮門前,身後慘白的雪地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這觸目驚心的場景時時如夢。
要是足夠強,千嬈就不會再收到傷害了。
日子這麼過着,妖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們的王身邊總是跟隨着一個少年,衆妖閒暇時的樂趣除了打打架,就是猜測這位少年的身份,勉勉強強把俞疏的身份定爲“男寵”。
算一算,俞疏在千嬈身邊待了將近千年,人們知道的僅僅是千嬈寵愛的面首,卻無人知道這所謂的面首是一株瑤草。
像往常一樣,千嬈外出回來,帶來的風霜的涼意讓昏昏欲睡的俞疏緩過了神。
她若無其事斜靠在軟榻上,拿起硃砂筆批改奏章,全不顧粉紅的衣裙拖在地板上。這時,俞疏總會接過千嬈手中的筆,替她批改奏章。千嬈用手枕着頭,呷着桃花釀,注視着俞疏俊美的側顏。
“俞疏,妖界出事了。”
“嗯,你沒事吧。”俞疏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他現在心神不寧,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妖界出事了!” 千嬈重複一遍,語氣已經有些強烈,卻不見絲毫不耐。見俞疏沒有反應,千嬈又接着說,“我需要你幫我。”千嬈盯着俞疏,眉目間媚色不變,可眼底滿是複雜的情緒。
“我要做什麼?”
“你是瑤草。”言盡於此,誰也沒有多說,誰都心知肚明。
“夜深了,嬈兒快睡吧。”俞疏溫柔地笑着,把千嬈從軟榻上抱起,輕輕把她放在牀上,剛要離開。
屋外似乎是下了雨,落在房檐,有清脆的響聲,有些嘈雜,卻讓兩人的心境平了。
“我不會讓你出事的。”千嬈拉住俞疏的衣袖,面上滿是豔麗的笑,有些怪,因爲這算是一個安慰,並非發自內心。
俞疏經常在千嬈臉上看到這樣的笑,他有些難過,千嬈的笑似乎都不是發自內心的。她這樣子太久了,每個笑容都像桃花般灼人,已經分不出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僞裝太久了,就成了自己。
俞疏握住千嬈的手, “我知道。”
他知道,他相信千嬈不會讓他受任何傷害,否則在兩人初遇的時候她就該把他吞食入腹,在之後相處的日子裡也沒必要費勁心力幫他隱藏靈息。
他也不想讓她受到傷害啊!
“雨下得有些大,就先在這睡吧。”千嬈攥着俞疏的衣角。
俞疏沒有拒絕。
千嬈笑得有些苦澀。俞疏不過才幾千歲,卻有着萬年的修爲。他從化形之後的千年都是在妖宮裡過的,從未接觸過除了自己和妖侍以外的人。很多事他不懂,很多感情他不懂,若是真的被他看出來了,卻更不好相處了。修爲高深,卻不諳世事,千嬈嘆了一口氣。
她鬆開了俞疏的衣角,任他走向屏風外的軟榻睡下。
夜很深了,雨愈下愈大。
俞疏幾千歲的年紀在千嬈這老一輩妖魔中僅僅算是個孩子。
他再年少老成,可那些小孩子習慣還是改不掉。比如說,踢被子。
俞疏睡覺極不老實,這點千嬈是很清楚的。子夜時分,千嬈總會起來給俞疏蓋好被子,今夜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