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煉真不知該感嘆他們的運氣是好是壞。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用在人身上是管用的,用在某些事上也是有用的。
更何況是兩場大難。
一個是狂吹了幾天幾夜的沙塵暴,一個是眼前這條無比兇猛的沙漠蠕蟲。
沙塵暴還好對付,只要用真氣護體,用布條綢帶等物把幾人系在一處方可,可眼前這條淌着涎水的大爬蟲真是棘手。
顏煉抖了一個漂亮的劍花,銀白的劍光在空中掠過,緊接着開出了一朵妖豔的血花,一條細細長長的血痕貫穿了眼前爬蟲的腹部。
眼前的蠕蟲有一顆百年古樹一般粗,身體又粗又長,大半截身子藏在燥熱的黃沙之中,每每舉着巨大的獠牙,舞動着密密麻麻的足探出半個身子,就讓人有一種天昏地暗的眩暈感。鱗甲的沙子一般的顏色,折射着陽光無比刺眼,口中滴落的碧綠色涎水散發出陣陣惡臭,顏煉與它對峙時,最怕對上這怪物的一雙醜陋的巨眼,顏煉也不知是一雙還是千萬雙,在那巨大的眼眶中,千千萬萬雙眸子擠在一起,隨着你的移動轉動,或是一半轉向左邊,一半轉向右邊,顏煉被這種詭異的眼睛影響,稍顯力不從心,每次攻擊時的停頓連碧泉都有所察覺。
方纔在蠕蟲身上用劍挑出的血痕,絕對不是第一條,也不是最深的一條,可無論怎樣都無法使蠕蟲受到重創,即使成功了,也沒有這麼容易斬殺眼前這個怪物。
碧泉早就被嚇傻了,半分法術也使不出,而那個同顏煉齊名的千機子更是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也不知在打着什麼算盤,靜立在不遠處,一動不動。顏煉儘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巨大怪物身上,而不是揣摩千機子的心思。
千機子站在一座小沙丘上觀戰,戰鬥時泄露的靈力或劍氣都無法波及都他所在之處。與一旁傻傻愣坐在那裡的碧泉相比,千機子越發的沉穩淡漠,脣邊不經意見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雙指合併,在空中筆劃着顏煉的劍招。
千機子,一武癡罷。
顏煉與蠕蟲顫抖的身影停滯在半空,把碧泉嚇得大喊大叫,“師姐,莫要停啊!”
在碧泉話脫出口的同時,顏煉執劍在腳下劃出一個淡淡的弧,不知情的人看了,興許不會怎麼在意這個不緊要的動作,有些劍道造詣的人,也許會以爲這是要向同伴傳遞的一道劍語,就連千機子見了,也是不理解。
這麼一道淡淡的,不引人注意的弧。
碧泉反應慢了些,卻終於反應過來了。
“是碧海笙簫!”
一陣極具穿透力的劍鳴蓋住了碧泉的驚歎聲。
在顏煉起劍的同時,劍所移動之處都帶起了一輪劍影,閃爍着湛湛的光,顏煉握劍的手有些緊,劍身不住的顫抖着,發出清徹的劍鳴。
顏煉周圍的空間似乎被着強大的波動扭曲,無數口飛劍此時倒轉了方向,齊齊指向那瞪着醜陋眸子的怪物。
在聲勢浩大的劍雨中,蠕蟲身上綻放出無數道妖豔的血花,巨大的身軀倒下,揚起大片黃沙,帶起的風夾雜這黃沙在顏煉的面頰上劃出幾道血痕。
“沙域中其他人肯定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此地不宜久留。”千機子微笑着道,但眼中未加掩飾的漠然讓人很難覺得他在笑。
顏煉的表情有些奇怪,尷尬,還有幸災樂禍,幾種情緒糅合在一處,很是奇怪。千機子以爲,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就顯得有些迂腐的天之驕子是不會出現這種心情的。
這般看來,顏煉,竟是個“少女”姿態。
地面劇烈的顫動,眼前蠕蟲的巨大軀體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深陷在流沙之中。
流沙以極溫柔的姿態一點點包裹起沙丘之上的三人,一點點的聚攏,堆積,等千機子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逃脫流沙的機會了。
黃沙已淹沒了顏煉的前胸,本就跪坐着的碧泉更是被掩住口鼻,露出的半張臉是難看的豬肝色。
千機子突然朝着顏煉露齒一笑,眼中不是淡漠,而是淡淡的笑意和隱隱的怒火,本清秀淡雅的容顏增添了幾分逼人的豔色。
顏煉會意,在黃沙掩住口鼻之前連忙解釋,“剛剛那一劍,不光殺了那怪物,怕是還牽扯到了別的東西。”
……
“你是想拉着我和你小師妹陪葬?”千機子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這是顏煉看到他爲數不多的稚氣未脫的一面。
……
——————
顏煉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幾天,因爲她感到了身前洞穴的危險,自己墜落後碾壓的幾朵花散發着能使人致幻的香氣,尤其是被自己的身體碾壓成花泥後這種氣息越發濃郁。
顏煉隱約記起自己曾醒過一次,那時千機子對她說了些什麼,那一張模模糊糊的面容和難以辨識的字音怎麼也想不起,記憶最深刻的卻是那道漸行漸遠的月白色背影。
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從此處脫困,其次是找到碧泉,至於千機子,想必不會有什麼事。
顏煉從衣襬上扯下一塊兒布料,掩住口鼻,在後腦打了個借結,只露出一雙如墨般濃郁的雙眸。
四周很亮,都是那種致幻植物散發出的妖異的紅色的光。
顏煉在哪裡見過這種草,叫“長夢千年”傳說人們聞了這種花的香氣就會陷入迷夢之中,甚至如莊周夢蝶一般把夢裡的當做真實,把真實當做一場幻夢,這一夢就是百千載,而主人已化作一杯黃土。
這是傳說,多多少少誇大事實,可這藥草的威力仍是不可小覷。
能做一場浮生大夢未嘗不是件好事,夢,比殘酷的現實好上不知多少倍。
正因如此,當今世上等不被“長夢千年”製造的夢境誘惑的,不下十人。
此時沙域之中的,最少有兩人——千機子和顏煉。
顏煉一路走來,腳下踏着的是無數被“長夢千年”誘惑,而死無葬身之地的先人的骸骨,顏煉在侮辱先人這點上沒有多少自覺,僅僅是覺得腳下屢次踩空不是很好受。
走了不知多久,在“長夢千年”越來越密集時。
傳來水聲……
顏煉懷疑自己是否離開了沙域,沙域是沒有半滴水的,這是修仙界任何修士都知道的事實。現在,有誰能證明千機子沒有對她動什麼手腳呢?
若不是沙域,就麻煩了,若是沙域,說不定就更麻煩了。
誰知這詭異的沙域會生出什麼怪物。
顏煉的腳步聲越發的輕,但踏着乾癟的枯骨,時不時會發出一陣骨頭折斷的噼裡啪啦聲。
顏煉選擇了御劍飛行。
她踩在一口狹長的飛劍上,貼着大片大片妖豔的“長夢千年”飛行,鋒利的劍刃在這種鮮紅的植物上留下整齊的切面,殷紅的草像泣血般滴落着“血珠”,“血珠”的滋潤似乎使它更加妖異殷紅。
顏煉看見了一口清泉,被大片顯得豔麗卻不潔的“長夢千年”圈起的一塊藍玉,水清極了,水底鋪着一層黃沙,在水色下扭曲,隨着水的流動而流動。看來,她仍身在沙域。
“難得有外人來,這位小姐姐就多待一會兒吧。”
顏煉猛地轉過頭。
在溶洞的入口處,站着一名黑衣少年,玄衣是極濃重的色彩,穿玄色的人往往也如此,偏生眼前的少年生的粉嫩粉嫩的,兩頰十分圓潤,神情十分和善俏皮,他,是誰?
“誒!我就知道姐姐不會留下,你可不是第一個了。”少年以稚嫩的童音道。
顏煉首先對上此人的雙眼。
童子一愣,有些疑惑地偏着頭,少傾,緩過神來,不忘故作姿態地背過手,還咳嗽了兩聲示威。
顏煉放下了心,不過是個稚童。
“你是誰?”顏煉收回目光道。
童子顯然放鬆了不少,大模大樣道:“吾乃魔教少主霜羽。”
顏煉一愣,有些詫異,“你?”
“沒錯!”
顏煉強忍笑意。
要是別的修士在此,定會以爲這小童明虛做假,而顏煉是相信了,原因有三:
一,這小童雖年幼,氣韻卻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定是出身名門。
二,憑顏煉的修爲自然能看出小童是魔修,並且小小年紀就修爲不差。
三,顏煉是爲數不多見過魔教少主畫像的人。
在霜羽的帶領,和顏煉的威逼利誘下,兩人終於回到地面。
從霜羽的言語中,顏煉分析出了魔教的動向。
沙域出了寶物,也不知是魔族之物,還是仙神之物,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對方得到此物,所以這次不僅是修仙界的人,魔教之人也對這寶物覬覦已久,沙域內就多出了兩股外來勢力。
霜羽這次也是來尋寶的,不過一切都是魔教教主的安排,霜羽並無奪寶之意,於是好不容易憑着從前的記憶找到了一處有水源的溶洞休憩。
“你不怕‘長夢千年’?”
“小爺我心境通透,是世間少有的修魔奇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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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煉試想過無數與千機子和碧泉再見的場面,卻沒有想過是在雙方如此狼狽的情況下。
霜羽說,他們眼前兇猛龜甲蛇身巨獸是魔教某位德高望重長老的坐騎,不大好對付。
這個不大好對付實際上是顏煉和千機子聯手都束手無策的不大好對付。
似乎只有一個詞能形容他們的現狀——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