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一句熟悉的呼和,李玉兒心緊了緊,半天沒吐出一句話。
“誰啊!”門內蒼老的聲音顯得很不耐煩,沉重的腳步聲漸近。
“啊……”李玉兒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聽着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頓時慌了陣腳,驚慌失措地轉頭望向蕭靖。
頭轉的不及門開的快,嘎吱一聲,破落的木門就這麼被打開了。
李玉兒轉到一半的頭硬生生地扭了回去,與李老爹大眼對小眼。
五年不見,李老爹並未有太多變化,只是鬢角的白髮多了些,倒是李玉兒,變化許多,很難與當初那個歡脫的小姑娘聯繫在一起。
李老爹十分震驚,李玉兒表情越發僵硬。
“你……”李老爹的聲音顫抖着,一雙老眼似乎要迸出淚來。
“爹,我是玉兒。”李玉兒握住了李老爹枯枝般的老手。
“你這小崽子,走了幹嘛要回來!”李老爹面有慍色,氣急敗壞地折下門前李子樹的一根枯枝,要趕走站在門外的兩人,神態可怖,動作粗魯,可嗓音分明是打着顫兒。
“爹,我是玉兒!”李玉兒的聲音更大了些,幾乎是從嗓子裡喊了出來,杏眼中已是水汽氤氳。
“你回來幹什麼!是金是玉與我何干!”李老爹伸着脖子面色通紅,一手掐腰,一手舉起那枯枝要往李玉兒身上打去。
“爹!”李玉兒嗓音急促,縮了縮脖子要受了這一棒子。
預料中的痛感並未襲來,等待了許久,感到事情有變,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只見李老爹枯枝般的手被另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接住了。
李玉兒直起身子,往蕭靖的方向靠了靠。
“伯父,在下蕭靖,玉兒已嫁我爲妻,有什麼事跟我說便好,莫要怪罪玉兒。”
“啞巴?”
“不錯。”
“那蕭靖也是你?”
“正是。”
“那個蕭靖?”
“將軍府的那個。”
……
李玉兒時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是如此容易,蕭靖一報上自己的名諱,李老爹便傻了,與自己當年得知這個真相是的神情一般無二。
李老爹的確震驚,卻喜不自勝,女兒跟蕭靖跑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若是女兒不願走,自己還得專程給人家送去呢。
雖然這中間鬧了一段小插曲,但李玉兒順利地把父親請回了將軍府,一個除夕過得好不熱鬧。兩枚糰子初見自己的外公也是十分新奇,與李老爹相處得甚好,平日裡折騰李玉兒的勁兒也用到了李老爹身上,李老爹也高興地受着。
轉眼間就過了小半月,元宵節要到了,華燈初上,即使身在將軍府,也能聽見街巷中的熙熙攘攘,莫言莫語眼饞,吵着讓李老爹帶他們去看燈,李老爹當然樂意,帶了幾名家丁,便領着莫言莫語出去了。
蕭靖站在庭院中,看着李老爹一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是怎麼了,自你回來,就沒見着你眉頭舒展過。”李玉兒行至蕭靖身邊,爲他繫上披風,柔聲問到。
“唉,如今天下早已不再太平,皇帝卻在宮中醉生夢死,不理朝政,西北的戰事不容樂觀,恐怕在這麼下去,異族軍隊遲早要兵臨城下。”蕭靖揉了揉眉心。
李玉兒伸出一雙葇荑,撫平蕭靖的眉心,“你是我心目中的戰神,我相信你,絕對不會輸的。”
蕭靖微愣,即使在許多年後仍記得李玉兒此時的笑容,明豔動人,當年那個毛躁的小姑娘不知何時已變成一株國色天香的牡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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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靖說得不錯,儘管朝廷怎樣死撐,七年光景,陳國就成了各新離王朝的俎上魚肉。強盛的大陳王朝早已名存實亡,只有那些舊王孫們還在死守自己可笑的尊嚴。
陳國,似乎早已不復存在。
陳國百姓都知道,這回,他們的護國大將軍要背水一戰,即使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場無望的敗仗,但所有人同樣覺得,蕭靖在,陳國在。
莫語清楚的記得父親離開的那天是一個雪天。
莫語是很喜歡雪的。
那天,漫天的大雪把一切都染得潔白,把滄桑掩住,把腐朽掩住。母親坐在庭院中,嘆着氣,靜靜地望着父親漸行漸遠的身影。父親說,只有雪天,才能掩蓋死去的邊疆戰士們早已腐敗的血,惟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站在一片嶄新的土地上,纔有勇氣正視着潔白雪地上殷紅刺眼的鮮血。
母親幽幽地嘆着氣:“死的人太多了,雪天都比從前冷得多。”
哥哥問:“死人和下雪有什麼關係?死人是那樣可怕的事,雪又是這麼美的事物,他們兩個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言兒,雪的確美,潔白無瑕,娘啊也很喜歡下雪。”
“可是你知道雪是怎麼來的嗎?那是逝者的靈魂,一片片破碎的靈魂,成了冰涼透徹的雪,美,卻淒涼……”
“現在天下大亂,有多少人枉死,百姓有多心寒,雪就有多麼涼……”
莫語看到母親咳嗽了兩聲,雪白的帕子掩住了母親好看的半張臉,可那雙露出來的大眼睛,卻滿是悲哀。
莫語和哥哥都有些不解,不是不懂母親說得話,不解的是爲何母親要說出如此悲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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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沒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也沒能想到三月後,異國的軍隊真的兵臨城下。我還傻傻的以爲陳國不會亡,因爲父親是我們心中的戰神,只要他在,天塌下來也不怕。”
“母親望着城下千軍萬馬,卻尋不到父親的身影,我永遠都忘不了那是她眼中的悽迷無助。她對我說,她要去找父親,然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母親。”
“皇城被攻破了,我和哥哥跟着逃難的隊伍逃出了皇城,也不知走了多少天,可我總覺得這種日子沒有盡頭。路過的村莊永遠是一片狼藉,千里之外都廖無人煙,只有野獸和禿鷲在廢墟殘害找尋找逝者的屍體。”
“我很怕,哥哥病了,走不動了。其他人要扔下哥哥,我不幹,我就和其他人爭吵起來。最後,他們扔下了哥哥和我。”
“哥哥的病越來越重,我去山上給他找一些野菜,和草藥。可是,當我回來的時候……”
莫語的聲音顫抖着,似乎不願意回憶那段往事,死死地咬着脣,說不出話,一雙手死死地摳着牀角,指縫都要留出血來,
“哥哥不見了!我到處找,到處都找不到。下了雨,我不知怎麼就感到很累,睜不開眼睛,頭一昏就暈倒了,在醒來時,就到了這裡。”
莫語有雙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雙肩,一雙眼睛睜得大大地,無助爹盯着月綰,“神仙姐姐,你幫幫我吧,我就只有一個親人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哥哥。”,說着說着,莫語已經淚流滿面。
月綰微微皺了皺眉,顯然是對着個故事的結局很不滿意,她揉了揉莫語的頭,柔聲問道:“你的哥哥跟你很像吧。”
“嗯嗯,我們是一起出生的,長得像極了,小時候爹爹都分不清我們兩個。”
月綰勾了勾脣角,給了莫語一個安穩的笑,“那便好辦了,給我一天時間,我就把哥哥給你找來。”
莫語吸了吸鼻子,竟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眼看就要大拜,卻被月綰撈了回來,莫語卻還要下跪,一面道:“謝謝您,我就知道你是天上的神仙,我一定會報答你,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月綰看着莫語放手也不是,這麼抓着也不是,只好掐了個小訣,遁走了。
莫語看着眼前早就沒有月綰的身影,彷彿剛纔的天仙從來沒有出現過,又驚又喜,“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神仙,一定是神仙下凡。哥哥……哥哥有救了!”
……
辭顏半天不見月綰,去在她的帳內發現了一名女童,頓時明瞭。向那女童問清事情的原委後便把女童帶進了重月宮中。
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飽受戰亂之苦,不適意在回到世俗紛爭之中,不如在重月宮中潛修,一輩子都能順心順意,平平淡淡終結此生。
等了一個上午,辭顏算算時辰覺得月綰該回來了,便起身去彼岸花海外迎接,果然,只見一紅衣女子領着一名瘦弱的男童走來,有風過,揚起了衣袂墨發,真乃人間不可多得的美景。
辭顏接過孩子,望向月綰,“一聲不吭就出去了,還帶回兩個孩子,可見你是真清閒,以至於這麼愛管閒事。”
“用你們的話說這不叫積善成德嗎?你這神仙當得是有多麼不合格。”月綰反駁。
辭顏笑了笑,順手拈起一隻彼岸花,放在脣上,低頭嗅了嗅,殷紅的彼岸花染上了辭顏的幾根銀絲,越發豔麗不可方物。
月綰的呼吸滯了滯。
“你應該聽了莫語的故事吧。”月綰道。
“嗯。如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這個故事並不只有唯一一個,更悲的也不是沒有。”
“還是要劉和儘快完成統一纔好,這樣我們也樂得清閒。”
“我也是這樣想了。不過這孩子那時候到底跑去哪兒了?”
“他啊,醒來的時候見莫語不在身邊,便帶着病踉踉蹌蹌地去尋找,不想被雨淋了,身子受不住,就暈倒在路上,有一波路過的流民救了下來。”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