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房門,月綰倒是不知往哪邊去了,陽光有些刺眼,更叫人心煩意亂。院子裡種了許多花,在江南,四季都是花期。月綰很早就注意到了,在花枝後,辭顏注視着自己,銀絲無風自起,如流雲般舞動。紫袍似乎蓋住了花色,若辭顏是花,必定是花中之王!
她刻意地裝作沒看見,心煩意亂地走着,卻又想轉身,走着走着,不知繞到何處。
似乎出了辭宅,走到熙熙攘攘的街市,直到感覺到了涼爽的風,月綰才發覺自己已經走過鬧市。腳下的土地有些溼潤,附近有潺潺的流水聲,眼前是一大片綠意。她竟不知不覺走到了一片竹林。
好吧,進去散散步。
月綰從進入這竹林,就感到了一些熟悉的氣息,她不急着見人,急了還有可能壞事。她慢悠悠地走,施了個隱身術,藏匿在空氣了。
茂密的竹林裡難得有一處較大的空地,遠遠就有談笑聲傳來。月綰眯起眼睛細細一看,舍璃周暮也在其中,還有一個叫周筠的周家子弟,剩下的都是些公子小姐。其中並無長輩,公子小姐也都個個俊俏嬌美,談論的都是些詩歌曲賦,有高山流水般的琴音相伴,各有所長,各有千秋。
舍璃穿插在一衆年輕貌美的凡間小輩當中,月綰啐了一口,“裝嫩”。
月綰仔細觀察着,那些小輩玩的真有雅興——先由一人出對子,一人彈琴,出對子的人繞着衆人環走,琴音止,人停,站在誰跟前,誰就要對出對子。
周暮是彈琴者,舍璃似乎並沒有加入衆人,而是坐在一邊,若無其事地飲着果酒,毫不在意世家小姐對這周暮獻殷勤。
月綰本想徑直走過去,轉念一想這樣太過突兀,於是等待着時機,倚着竹子,悠閒地看着眼前風景。
舍璃向這邊瞥來一眼,似乎在警告月綰不要多管閒事,月綰回了她一眼,不多管閒事她那點兒破事還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來到此地一衆世家子弟全都是有真才實學的才子才女,有那麼幾個還是萬里挑一的人才,可不,現在出對子的藍衣少女就是。
月綰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是個美人,清新別緻,優雅得體。
琴音落下,藍衣美人身姿飄飄停住腳步,她對面的,是一名樣貌俊秀的白衣公子。
月綰瞪大了一雙丹鳳眼,有戲!那凡間的話本子上多得是這樣的故事,才子佳人,一見傾心,果然有悠悠江南味兒。
可惜這才子着實令人失望,才氣竟不及那藍衣佳人,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卻還沒想出下句。
月綰瞄了一眼對子——風聲水聲蟲聲鳥聲梵唄聲,總和三百六十天擊鐘聲,無聲不寂。
看着白衣才子扎耳撓腮苦苦思索的樣子,月綰覺得自己的時機到了。不急不緩地向前走去,邊化成一個俊俏青年的樣子,邊拿出腰間的竹蕭吹奏。
那邊不少人都在看這位白衣公子的笑話,卻聽見在幽深的竹林中傳來空靈悅耳的簫聲,紛紛向四處望去,不只是誰先發現了竹林中紅衣公子的身影,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點上。
天上人,雲間樂,紅裳翩飛,墨發輕揚。
碧竹蕭,白玉指,眸似蒼穹,氣若天人。
“月色山色草色樹色雲霞色,更兼四萬八千六峰巒色,有色皆空。”月綰放下脣邊的竹蕭,不羈地笑了笑,剎那間迷了衆人的眼,藏在重重竹林中的紫袍神君差點泄露身形,“姑娘可否滿意?”
月綰緩緩的,低沉悠揚的聲音彷彿讓繞月陷入夢境,已然失了神,不知不覺間吐出的一句話讓月綰笑意更濃。
“公子莫不是這竹林間的竹妖?”
月綰背過身,“爲何這樣覺得?‘
“公子如此容貌,如同天上謫仙,可眉間的妖豔魅然又不是謫仙可比,所以……
月綰挑了挑眉,真心覺得眼前這藍衣美人有趣,可對上舍璃這富有深意的眼神,似乎自己在說下去就犯了滔天大罪。
“呵呵。”月綰笑出聲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目光久久停留在月綰身上。
“敢問姑娘芳名。”這姑娘這般有趣,定要通知司命賜給她一段好姻緣。
“繞……繞月。”繞月低下了頭。
“好名字。吾見諸位在一同品酒賞詩,一時心癢,不知可否與諸位同樂?”
“自然可以,求之不得。”琴音停了,周暮含笑說,看向月綰的目光別有深意,想必對月綰的身份猜出了一二,“還未請教仁兄大名。”
月綰笑道:“何必較真一個名字,相識一場,高興就好。”
舍璃笑道:“說得好。”隨即向月綰走近了幾步,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玩樂歸玩樂,可要是因爲玩樂而不管那口子,你說會怎樣。”
“玩就玩,管他幹什麼。”月綰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竹林。
“好好好,真不知道你這萬丈豪氣是從哪兒來的,自求多福。”說罷,又退回原來的座位上。
月綰自然地拿起案上的酒杯,飲了一口,與那些世家子弟相談甚歡,刻意忽略了小姐們的暗送秋波。她可沒忘來這裡是辦正事的——好好看看舍璃的發展情況。
那邊,舍璃依舊喝着果酒,周暮依然彈着琴,看上去就像是兩個陌生人。不過這都是表面,一些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月綰都看在眼裡。要說周暮不喜歡舍璃,月綰第一個不信,要不然他怎麼會動不動往舍璃這邊看,舍璃那邊呢,把一個空酒杯送到嘴邊又是怎麼一回事。看上去兩人是在鬧矛盾,過些日子就好了。
月綰似乎忘了暗處的人,玩到月上梢頭,此時,世家子弟走了大半,周暮也帶着舍璃走了,神情很是惱怒,倒讓月綰感到驚喜。而世家小姐,幾乎全走了,還剩下一位——繞月。
她怎麼不走呢?月綰在心裡不知問了多少遍,儘管已經知道答案。這可麻煩了。
那繞月的眼睛總是有意無意的往她這邊瞄,眼神是仰慕之中帶着點愛慕。讓月綰很是難受,這下玩過了。
月綰坐不住,也不能直接走,總要讓繞月斷了這個念頭的。先不說仙凡之間是沒有可能的,最最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女子啊!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她在繞月身側站立,對這她說:“天色已晚,女子獨自在街上總是不好的,不如讓我送小姐回府。”這句話是唯一製造兩人獨處機會的辦法,她不是眼瞎,怎能看不見繞月不遠處的丫鬟,不過她相信她是不會拒絕的。
繞月面上欣喜大過驚訝,下意識地朝右側望去,很是含蓄地說:“可這樣……不大好吧。”
月綰笑得更燦爛,溫柔的都能滴出水來,讓她自己噁心了一下,“放心,街上行人不多,不會招惹什麼口舌。”
“呃……那就勞煩公子了。”
月綰鬆了一口氣,“無妨。”
夜黑風高,四下無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地,虧得這繞月心大。
“小姐是否記得,今早你說我是竹妖。”
“記得,公子姿容非凡,令人遐想。”
月綰搖了搖頭,你最好別有那遐想,否則倒時你想哭都沒地哭去。
“那姑娘可有想過我的真實身份?”
繞月點了點頭,她自然想過,她曾想過他是哪位世家公子,可就是不像,在哪方面,世家公子這個稱號都配不上他;是雲遊路過此地的隱世高人,不可能,他還這樣年輕;皇室貴族,更不可能。如此細細想來,謫仙或是竹妖這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身份更合適他。
月綰十分清楚繞月的心思,高深莫測地露出點淺笑。
“其實,你想得差不多了。”
繞月愣愣地看着眼前絕美的臉,差不多!哪種想法?
接下來的一段路,兩人都未說話。月綰在醞釀感情。
“其實,你知不知曉都沒關係了。”
繞月聽着月綰這染着無比的悲涼哀慼的聲音,心裡升騰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公子,若是有什麼傷心之處,告訴繞月,繞月也許能幫你。”
“人一生不過短短百年壽命,神仙卻有無極的壽元。”月綰緩緩地敘述着。
繞月安靜的聽着。
“若是仙凡相戀,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看得見,卻……”月綰嘆了口氣,觀察着繞月的情緒。
“公子……”繞月的確聰慧,已經從月綰短短的幾句話中猜出什麼了。
“終究是沒有可能的……”月綰掐準時機,施了個小術。
繞月呆呆地頓住腳步,之間那紅衣公子的身體越來越虛幻,她猛地衝過去,想要留住眼前人,在她觸到她身體的一瞬,月綰竟化作千萬片彼岸花瓣,夾雜這細碎的星光,比那一身紅衣還燦爛,似一團雲霞在燃燒,熊熊烈火幾乎舔着繞月的身子,把一身藍衣的她吞沒。
伸手抓過去,卻是……什麼也沒有!
月綰在暗處,搖了搖頭,不是她要惹這姑娘傷心,而是當這姑娘知道真相後會更加傷心,只好這樣了。
不過……這丫頭還算與自己有些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