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冷怒道,“把你留在身邊又如何,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他就敢爲你無緣無故罷朝三日,你若是身子差了,哪天說不定就去了,他也要跟着去麼?!像你現在這般模樣,時時刻刻都有可能死去的人,難道哀家,也要把你留在身邊麼?!”
林雪茶渾身一震。
【你怎麼,沒有好好休息?除了這個,你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這麼關心朕,有什麼想求朕的,嗯?】
他沒有好好休息,原來是因爲她。
原來是因爲,她……
只是他不說,還扯開了話題,顯然是不想讓她知道,他爲她所作的一切……
心口撕裂的痛意又一次浮現上來,林雪茶伸出手死死的捂住胸口,似是這般,就能夠緩解一些疼痛。
太皇太后可沒有理會林雪茶,如今是什麼心思,也沒有理她,身體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她從袖中,取出了一瓶藥,遞與林雪茶。
“這是什麼,想來你身爲皇后,也應該清楚。哀家給你選擇,此藥不會讓你痛,等你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你就已經去了。這是哀家,看在你娘和你爹的份上,最後一次待你好。你可以不服藥,那,你該受刀劍之苦了。”
林雪茶接過她手裡的藥瓶,定定的看了看。
而後,她笑,脣上的笑容淺淺的,看起來很是舒服,然那是清亮的眼睛裡,卻是全然沒有笑意,眸裡清清淡淡的。
“你可否告與雪茶知,何以太皇太后你,一定要置雪茶於死地?”
太皇太后臉上亦掛着不溫不火的笑,更多的是掩飾不住到底冷意。
“你覺得,你留在老九的身邊,對他有好處麼?”
林雪茶一隻手拿着藥瓶,一隻手撐着牀沿,得以站穩。
她只是靜靜的凝視着太皇太后,卻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你的確可以,爲老九生兒育女,可子息一事,對於皇帝而言,從來不會是問題。沒了一個你,老九能納千千萬萬個妃子,可老九癡心癡情,唯你不娶,身爲天陳帝王,豈能後宮無妃?!不僅如此,你也瞧見了,他凡事以你爲先,寧可自己受死,也絕不讓你受傷,一年前他敢爲你刺雙眼,斷雙臂,一年後他敢爲你罷早朝,擋刀劍,你看看,你是如何害了一代明君的,哀家,又豈能饒你?!”
紅顏,不曾禍國。
然命,依舊單薄。
林雪茶慢慢的垂下眼眸,視線落在藥瓶之上。
太皇太后定定的看了她半晌,轉身便要出去,卻猛地聽林雪茶喚了她一聲,然後道。
“一年前,你與皇上說:我孃親爲什麼而死,他是知道的。她是因什麼而死,太皇太后,可否讓雪茶也知道知道?”
一年前,她被綁在椅子上,太皇太后要他自殘之前,曾說過這麼一句話,當時她震驚在地,雖然對太皇太后的原話,記不大清了,但,她深刻的記得,她當時的想法就是,她孃親的死,必定與太皇太后有關。
只是……
蘇南星給的解釋,是他母妃寫信威脅皇后,要皇后一定要殺了她娘,其中,卻不曾牽扯過太皇太后
不是她要追問,她孃親的事情,蘇南星如今這般,其實她已然是生死相依了。
她只是覺得,她的孃親,與太皇太后搭不上半點關係,卻偏偏,太皇太后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來。
着實,叫人不解。
太皇太后的腳步頓住,她轉身,回眸望向林雪茶,“你娘……?”
她笑了笑,笑容很冷,“你娘和你一樣,因爲,你爹和老九一樣。”
都是以妻爲重,能有什麼出息?!
林雪茶怔住。
太皇太后嘲弄了幾分語調,“你爹身爲護國大將軍,捨不得妻子捨不得溫暖的家,邊境外敵作亂,先帝派人圍剿,你爹身爲護國大將,說了句妻子身子不適,便全權推去,你可知,先帝有多憤怒?當即就將他流放南下三月,好好反省。”
她孃親身子一向不好,安平侯悉心守護在身邊,只是爲了照應她。
這些,林雪茶是知道的。
可她卻是不知,她的父親,竟爲了孃親,敢拒絕皇上的旨意。
她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似是已經麻木。
太皇太后恨鐵不成鋼,“你娘若是不死,安平侯永遠不會有出兵的那一天,哀家奉太皇帝遺詔,誓死守衛天陳國安危,容家大業百年不絕,所以,哀家遣人教唆秦貴妃,讓秦貴妃借皇后之手,處理了你娘,你爹帶兵出征,征戰沙場十年,重歸帝京亦是民族英雄,護國支柱,你覺得,哀家,做錯了麼?!”
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而言,太皇太后殺伐果決,當斷即斷並沒有做錯。
舍冷華蘭一人之命,得天陳百年之安穩。
邊境安平,百姓歡呼。
可……
站在她這個身爲受害者家人而言,太皇太后不僅做錯了,還大錯特錯。
林雪茶捏緊了手中捂着的瓶子。
指甲泛白,她卻徐徐緩緩的道,“爹爹要的,從來不是好聽的名聲。我知道,在其位,謀其政。爹爹舍不下我娘,棄天下百姓黎民百姓於不顧,是不道德的事情,可太皇太后也不必殺了我娘。”
“我娘在皇后身邊,做了那麼多年的貼身宮婢,還能嫁給一位侯爺,說明她心思玲瓏,做事圓滑,若是太皇太后遣人來勸我娘,我娘自會有辦法讓我爹出征。”
“你極端行事,害我娘丟了性命,我爹丟了魂,便是凱旋而歸又如何,他不過纔不惑之年,頭髮便已然發白,我身爲他的女兒,何其不心疼,卻無可奈何而任之。”
太皇太后身居高位多年,看重的從來都是大利益,林雪茶與安平侯如何,她豈會看重?
什麼勸與不勸,做事何須那麼煩擾。
殺了不就是解決問題最快速的方法?!
她面上不屑,脣角勾得弧度譏諷萬分。
林雪茶輕輕地開口,“若是皇上存活了,雪茶不可能會棄他而去,我知道我爹爹心中有多苦,我也知道,我自己心裡有多苦,所以,我不會讓我的夫君,還有我的孩子,受那樣的離別之苦。”
太皇太后眉眼一怒,她剛要說些什麼,林雪茶卻是先她一步,率先出口。
“倘若,是太皇帝深愛太皇太后,但文武百官卻要太皇帝殺了你,可是殺了卻無濟於事,反倒成了太皇帝心中的痛處,太皇太后,可會答應?”
太皇太后回答的乾脆,“哀家自然會應,太皇帝所說的,哀家絕對不會有半分的忤逆。”
林雪茶搖了搖頭,“太皇太后之所以,可以如此乾脆的回,那是因爲,太皇太后沒有愛上太皇帝。若太皇太后愛太皇帝,只會以他的一切爲重,以他的心,以他的情。除非山窮水盡,否則,太皇太后,絕不會輕易,說出可以二字。”
太皇太后譏笑,“你們這些年輕人,只知道什麼情情愛愛,可在天下面前,在百姓面前,在容家大業面前,愛有幾分幾兩,算的了什麼?!”
林雪茶麪色蒼白的沒有多少顏色。
她沉靜了幾秒,直直的望向太皇太后。
“愛,不是用斤兩論斷的……情愛在霸業面前,的確算不了什麼。但,這不是亂世,雪茶也不是妖姬,會禍國殃民。雪茶與太皇太后的想法不一樣,不敢強求苟同。但,君生,我生,君死,我死。我決然,他亦一樣。”
太皇太后自然知道,蘇南星對林雪茶用情之深,若是林雪茶死了,他固然不會獨活。
她皺着眉,面上狠戾的情緒稍稍淡了些,“你若去了,哀家便不會說你去了,只說你尋了個地方,養病了。等他霸業有成的時候,你便會回來,這樣,他自然不會出事。時間一久,他指不定把你忘了也不一定。可你一旦去了,你就能成全他,做一位千古明帝,流芳百世,不被後人詬病,不被後人嘲弄爲情所困的明君,這般……難道,不好麼?”
“如果沒有了你,哀家可以用性命擔保,他會是一個千古明帝。你不是愛他麼,愛他,就應該成全他,不是麼?”
見林雪茶想說些什麼,太皇太后猛地逼近,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看她,“況且,你還抑鬱,整日整夜精神時常的皇后,你以爲,你還配得上老九麼?”
像是被人說中了要害一般,眸中的淚輕易掉落,林雪茶的眸光破碎了幾分,握着手中的藥瓶,隱隱有些發顫。
太皇太后看了她越發慘白的臉色,那捂着心口的手越發用力,指甲泛白的很,她冷冷扯脣,轉身離去。
……
百里連兒傷在了肩膀上,與蘇南星一同救治。
天色漸漸發白起來,凌亂的一夜即將過去。
紫卉從寢宮外,緩緩走出,一羣婢女隨在她的身後,待紫卉站定,那羣宮婢,皆跪拜在地,泣不成聲。
有尖銳嘹亮的聲音響起,蕩在這泛着曙光的天際之中。
“韶華娘娘,昇天了――”
妃子昇天,無須守喪,但須當今天子處理此事,如若天子身子不適,便全由後宮之主全權代理。
太皇太后說,皇后病重,如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叫紫卉等人,自行處置。
紫卉皺眉,說要前去皇后寢殿裡請示,被太皇太后身邊的嬤嬤攔下。
她眸光一狠,但語氣依舊恭敬。
“太皇太后,奴婢這是按規矩辦事,還請莫要阻攔。”
太皇太后淡淡的應。
“你聽太醫的話,聽皇帝的話,不讓哀家進去,瞧瞧皇帝情況如何了,現在又說按規矩辦事,非要去打擾皇后,你當真以爲,哀家拿你沒有辦法麼?”
紫卉面不改色。
“奴婢豈敢,太皇太后乃皇上皇祖母,身份貴不可言。只是,這畢竟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想護着誰,權力想給誰,都不是由太皇太后,說了算的。”
太皇太后的面色瞬間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