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睿!”
徐郎驚呼一聲,跪在地上的漢子立刻起身,抽出武器擋在最前。
薛明瑞走至七八步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雙眼看向薛重光。
二人四目相對。
腳下的綠草被風颳的倒伏在地,遠處,有夜風颳過山巒發出的嗚鳴之聲,也有徐朗等人的呼吸聲。
“你帶着人先走吧。”薛重光了捋捋衣袖,淡淡的對徐朗道。
徐朗遲疑的看着薛明睿,來的並不只有他一人。
“公子……您能應付嗎?”徐朗道。
“自家人,需要應付個什麼東西。你趕緊帶着人走。記住,回去就把我的人放回來。”薛重光蹙着眉頭,趕人。
卻見遠走還有一個人影漸行漸近,人未到,“誰也不準走,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徐朗卻沒有聽來人的,而是對薛重光行了一禮後,帶着人走了。
“你與這些人是什麼時候開始往來的?”問話的並不是薛明睿,而是從遠處走來的季小影。
他的聲音裡不帶絲毫的怒氣,聲音沉着,彷彿只是在問一件平常小事。
薛重光仰頭,看着深邃的夜空,常常的呼出心中的一口濁氣。
“我無需向你交代什麼。”
季小影咬牙切齒道,“無需向我交代嗎?那祖母呢?皇帝表叔呢?”
薛重光輕笑道,“你們是如何會跟來的?監視我?本事不小啊,竟然都沒讓我的人察覺……”
薛明睿搖頭,“根本沒人監視你,你那樣大搖大擺的出城門,作爲錦衣衛指揮使的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還有季少爺,他是大理寺的。”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什麼,事實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樣。”薛重光淡然道。
季小影臉色鐵青,牙關咬的咯咯作響,“你真的要和這些人去嶺南嗎?你這樣對得起誰呢?”
“你們是怎麼知道當年的事情的?你是從何時開始查的?幾時查明的?我想,應該是最近查到的吧,否則,以你的脾氣,如果早就查明瞭,不會等到現在來找我。”薛重光沉聲問季小影。
他沒想過他的生世會一直不被外人所知,只要他動作起來,就會引起別人的查探。
但他沒有一點被發現秘密的窘迫,而是犀利的發問,讓季小影有種無法招架之感。
季小影見他淡淡的看着自己,就和從前每一次在江湖搗亂時耍陰謀時的樣子一樣,胸中自有丘壑,彷彿一切他都已經掌握,不過是等你自作聰明的說出來罷了。
於是他輕描淡寫的道,“我通過大皇子的事情,查到一部分,剩下的是英王告訴我的,兩邊的拼湊在一起,就差不多了。”
於是,緩緩的說起當初查探盛家三奶奶的死,到後來查到田莊那塊木牌,以及英王又查到什麼,全部都說了出來。
最後道,“我們沒有監視你,今夜是你自己落了行跡,才讓我們跟了過來。”
薛重光笑了笑,當時徐朗發的是特定的煙花,所以他趕了過來,還好,他沒讓貪狼他們跟過來。
這時,季小影忽然握起拳頭,一記狠狠的朝薛重光的面門揮過去。
薛重光感覺到拳風,飛快的側頭,還是慢了一點,被季小影重重地打在額邊,雖然沒有出血,但一側的耳朵也是嗡嗡作響,片刻後,才慢慢回覆過來。
只見季小影怒容滿面,咬牙切齒道,“你是我舅爺,我素來尊敬你,當年是你帶着我一起闖蕩江湖,快意恩仇,爲什麼你會有前朝的血脈?你到底在偷偷的謀劃着什麼?
當初大皇子的事情我就覺得蹊蹺,是不是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你母親是什麼人了?”
薛重光冷笑,“什麼時候知道的有什麼關係?總之就是知道了。大皇子的事情,沒有我的話,也會有爆發的一天,我只不過是湊巧讓這件事情提前了。”
季小影道,“英王當初查到了,來和我說,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我想通了,你是我舅爺,這是沒法改變的事情,來吧,我們有什麼話,說個明白,要打架,就痛快的打一架。”
薛重光盯着他,兩人對視着,呼吸漸漸變的粗重。
季小影再次揮拳過來,兩人起先還你來我往,到了最後,幾乎變成了泄憤般的扭打,下手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很快就各自受傷。
薛重光被季小影壓着,腹部重重吃了他兩拳,肺腑劇痛如同移位,怒吼一聲,整個人翻挺過來,反將季小影雙手反剪在身後,牢牢壓制在自己的身下。
他們已經打了很久,兩人都氣喘吁吁,體力接近筋疲力盡了。
薛重光赤紅的雙眼,曲起手,手肘朝季小影的太陽穴打去,就在快要重重打下去的時候,忽然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季小影仰躺着被他壓制着,他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於薛重光的殺氣,卻無法躲避。
他忽然笑了起來,閉上眼睛,舅爺是他的最崇拜的人,就如同信仰般存在,這樣也好,他就可以不用糾結於該怎麼做纔好了。
他等了很久,那一擊並沒有落下。
他睜開眼睛,看到薛重光慢慢的收回手臂,放下,然後鬆開他,同樣仰面躺在地上。
“不管皇帝表叔知道不知道,你都要告訴他,然後此時就揭過了,往後我們還是一家人……”季小影大口喘息着,與薛重光道。
薛重光笑了笑,就此揭過?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誰說昭慶帝不知道的?天地間,再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清楚了。
薛重光同樣大口地喘息着,站了起來,沒有理躺在地上的季小影,也沒有看站在一邊袖手看戲的薛明睿。
他的腳步起先有些蹣跚,但越走越快,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狂野盡頭。
季小影一直躺在野地上,一動不動,薛明睿走過來開始想用腳尖去踢他,看到自己雪白的雲紋鞋,收回了腳,而是用一根木棍捅了捅。
“人都走了,別裝死了。”
季小影翻身坐起,瞥了一眼薛重光消失的地方,道,“你說,我那舅婆能不能阻止他投靠前朝餘孽。他都爲一個女人打破了自己的誓言,想來那個女人對他而言是不同的吧。”
薛明睿望着頭頂綴滿了繁星的深邃夜空,聲音冷淡的到,“別問我這種不能說的事情,一切要看皇叔他自己。”
季小影楞了一下,笑出聲後,又倒了回去。
薛明睿,“你回不回了?”
“走不動了,攙我一下。”
“有多遠滾多遠。”
“能好好玩耍嗎?”
“不能。”
“……”
芳華在薛重光走後不久就醒了過來,看到身邊空空的位置,開始以爲他在淨房,但聽了半天,一點動靜也無,披衣起身,推門出去,就見清希沒睡,正警惕的看着外面……
她沒問什麼,轉身去了隔壁小呆的睡房,等着薛重光回來。
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丑時過了纔等到他回來。
更讓她吃驚的,是他竟然帶着傷回來的,額角,脣角都破了,流出來的血有些凝幹,手背也破了。
至於身上,一時還看不出來。
芳華幾乎沒看過他這麼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慌忙迎上去問道,“你怎麼了?怎會這般模樣?”
薛重光定定的看着她,半響沒說話,神色有些怪異。
芳華被他看得有些發慌,定了定神,朝他又靠了一步過去,“你睡到半夜出門一趟,怎麼就被人打成這樣了?”
薛重光道,“你願意做個造反娘子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芳華一怔,忽然就明白了,她笑了起來,“我說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是我的夫君,你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薛重光忽然微微一笑,慢吞吞的道,“你願意,我還捨不得你受苦呢。”
芳華錯愕間,薛重光忽然彎下腰去,擡手撐在腰腹間,微微蹙眉,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芳華一驚,剛要叫人,被薛重光一把握住,“不要叫人,大半夜的。只是一些皮肉傷,你幫我處置就可。”
他的聲音說到最後,隱約帶着點撒嬌的味道。
薛重光的臉有些蒼白,剛纔季小影是真的下了狠手。
薛重光的武功不錯,甚至季小影的武功還有一些是他指點的,有半個師徒之名,後來他一直當他的和尚,難得和人動手,日子過得倒是清淨,偶爾手癢了纔會找人比劃一下。
立了王府之後,更是悠閒,每日雖然也有練拳,但心思更多在朝務上。
而季小影在大理寺裡要捉拿案犯,時常和人動手,練就了一身過硬功夫,兩人放開手來打,彼此都吃虧,卻沒法越過對方。
薛重光當年沒少被那小子嬉皮笑臉的叫着“舅爺”,然後被佔便宜,最後從他這裡淘走些好東西,偏偏他一副晚輩的嘴臉,讓他拿他沒辦法。
那些事情,宛若昨日,可如今,卻要刀劍相向。
芳華從他青腫的額頭,殘破的脣角,血跡斑斑的手背,慢慢的呼了口氣。
她先送他進浴房洗了洗,出來後讓他坐在榻上,他除了外面看得見的傷痕,身上的衣裳也沾滿泥草,看起來就跟在地裡滾過一樣。
芳華用乾淨的帕子,幫他輕輕的擦拭着,薛重光‘嘶’了一聲,齜牙咧嘴的,好像很疼的樣子。
芳華立刻停下手,“我笨手笨腳的,要不,還是請個大夫吧,或者去宮裡傳個太醫。”
“深更半夜的,不要去打擾別人了。再說,響動大了,小呆也該醒了……”
“喲,您還知道小呆啊,都是當爹的人了,不能好好說話嗎?還動手打架。你看這個樣子,明天看你怎麼見人。”芳華揶揄道。
芳華繼續拿着帕子幫他把血擦乾淨,有小沙子的傷口,把沙子給挑了,又小心的給他上藥,再用繃帶纏好。
“還疼嗎?”她問。
薛重光安靜的坐着,雙眼看着她,搖了搖頭,芳華又取出玉棒幫他額頭和脣角抹了些消腫,止血的傷藥。
薛重光擡起沒受傷的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腰,手掌貼着她的腰肢,隔着衣物,摩挲了幾下,微微收了收臂膀,芳華就跌坐在他的腿上。
芳華微微掙扎了一下,想站起來,“還有藥沒擦好呢……”
薛重光拿掉她手中的小玉棒,“乖,別動。”然後臉朝她湊了過去,一側面頰與她柔軟的面頰輕輕擦摩。
他窩在她的脖頸裡,閉上眼睛,深深的聞了一口,然後就開始親她,溫柔,和緩。
芳華依在他的胸前,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過了一會,就聽薛重光道,“英王與季小影已經知道了關於我身世的事情。懷疑我們去嶺南封地的目的……”
芳華仰頭,剛想說話,就被薛重光給封住了……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想東想西,忙了一天,又和人打了一架,肯定累了,休息吧。”芳華輕喘着小聲道。
薛重光咕喃了一聲,挫敗的埋在她的脖根,芳華吃吃的笑了起來。
第二日一早,端寧大長公主府那邊就有嬤嬤過來,見到芳華後,道,“殿下昨日受了風寒,人很不舒服,想請王爺,王妃過府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芳華看了看薛重光那青青紫紫的臉,讓他這個樣子去給公主看病,估計要把公主先嚇重了三分。
兩人驅車去了端寧大長公主府,薛小呆留在了王府,對此,薛小呆很不滿,爹,娘都能經常出門,他到如今可還沒出過王府的大門呢。
到了公主府,端寧大長公主躺在牀上,臉色蠟黃,神色憔悴,看起來病的不輕。
見到薛重光和芳華過來了,無力的坐了起來,聲音虛弱,道,“重光,都是小影不好,你別怪他。”
薛重光給她號脈後,用溫和的聲音說着不客氣的話,“你年紀不小了,不能學年輕的人,不然再找十個我,也救不了你。”
端寧大長公主沒說話,只是用複雜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弟弟。
以前她覺得這弟弟很可憐,他出生時,母妃就被自己的父親賜死了,之後就以他的身體虛弱爲由,讓他住在寺廟裡,出家爲僧,斷了他的念想,也斷了他的血統給周家皇朝帶來的威脅。
偏偏他很聰明,記事得早,早早地知道了一切,對生父怨恨,處處與他作對。
以前,她還擔心擁有前朝餘孽血統的弟弟哪天想不開,返回他們的隊伍,然後幫着打薛氏皇朝的江山。
她的這個弟弟天生鬼才,但凡他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做不成的,如果他真的對大周起了壞心,對大周而言,實在是個災難。
所以她憐憫這個弟弟的同時,又防備着他,擔心他會做出對大周不利的事情。
可最後,他終於想開了,決定接受自己大周皇子的身份定下來,娶妻生子,卻沒想到,當年的事終於真相大白。
昨夜,小影回來把事情說給她聽之後,她就徹夜沒睡,春日的夜晚,風還是涼的,她這才病倒。
她知道這一切怪不到這個弟弟身上,畢竟他對那些事情也是不知情,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做的孽,如果她沒有偷偷的潛入宮中,還懷上了孩子,也不會有薛重光這樣悽苦的前半生。
可是,如今,皇帝對他特別的信任,不僅沒有對弟弟各種防備,反而把這個事情交給了弟弟。
皇帝的信任是雙刃劍,可以護人,也會傷人。
一夕之間,她也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弟弟好。
薛重光看到端寧大長公主那複雜的眼神,就知道她知道關於他的事情,而且是一早就知道的,他心沉了沉,道,“你爲何如此看着我?”
端寧大長公主疲憊的道,“小影沒輕沒重的,你沒受傷吧?”
薛重光咧嘴笑了笑,“無事,你不用管我,還是好生養你的身體吧。”
端寧大長公主嘆了口氣,“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是此時去見父皇也無憾了。”
薛重光露出一個笑容,“你會長命百歲的。”
沒多會,宮裡也知道端寧大長公主病了的事情,這可把太后,昭慶帝都給驚住了。
畢竟端寧大長公主是昭慶帝很看重的長輩,他對薛家的人素來寬厚,只要不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都會睜隻眼閉之眼,護着他們。
如今聽說端寧大長公主病了,還把端王也給請去了。
當即派了貼身內侍王公公過來,還帶了太醫過去。
王公公帶了太醫來,不過不能進端寧大長公主的房裡,只他進去拜見了端寧大公主,探完病之後,王公公就帶着那幾個沒有派上用場的太醫走了,回宮覆命去了,反正有端王在,還擔心什麼。
芳華見端寧大長公主好似有話要和薛重光說,於是起身道,“我去看下真真,等下回去再叫我。”
薛重光頷首。
端寧大長公主見芳華走遠了,緩緩道,“對於你母妃,你是怎麼想的?”
倦舞 說:
晚上8點左右還有一更,大家記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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