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燁突襲幽州的計劃,葦澤關不容有失當然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他不可能讓主帥武威侯留在關內鎮守,而相比秦靖夷等人,年紀雖輕卻更機智多謀的秦明無疑更能勝任固後這一重任,所以賀燁率領先鋒軍如期趕來救援時,眼見葦澤關危而不亂,其實並沒有多麼出乎意料,只他萬萬沒想到廣陽城中竟然暴發瘟疫,甚至連秦明也一病不起,面臨如此危急的變故,莫說十日,只怕只給劉洪元三日時間,以十五萬軍卒破釜沉舟的決心,也足以攻陷葦澤關了!
所以賀燁瞪着看起來一點不顯驚慌的柳彥,幾疑對方是在說玩笑話。
但賀燁當然明白柳彥不可能拿軍務玩笑,雖說他這時明明親眼目睹葦澤關依然未失,卻也被嚇出一身白毛汗來,因爲他比誰都清楚,葦澤關倘若保不住,對於賀周之治而言將是多大的災難。
但晉王就是晉王,震驚歸震驚,聯想到突然出現在此的王橫始,以及葦澤關仍然秩序井然,很快猜到了突逢災異還穩固不失的原因。
但他的神色卻不是那麼好看:“十一娘現在軍中坐鎮?”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賀燁臉色更加漆黑幾分:“廣陽爆發癘疫,葦澤關外又有大軍逼境,她一不懂醫術二不懂領軍,作何以身犯險!”
這下子柳彥不樂意了,脖子一梗便爲十一娘辯解:“若非十一妹及時坐鎮廣陽,說不定葦澤關早已不保,我入關,面見無鬱,他這時雖說已然轉危爲安,身體依然十分嬴弱,根本便不能見風,更不說領軍作戰,據無鬱所說,他那時立即便要病死,多虧十一妹及時趕到,不僅帶來了醫者,還舍靈藥救助,無鬱方纔從鬼門關收回那一隻腳,朝廷不允兵援,反而問罪無鬱,又多得洛陽尹及晉朔州官得知十一妹坐鎮廣陽後,不敢怠慢,號召世貴以私衛援助,前前後後竟有四萬人之多!”
柳彥說着這番話,語音越發響亮起來:“十一妹得知無鬱病倒後,當機立斷請調雲州王橫始率部來援,靠着多方支持,這才避免了軍心潰喪不戰而屈,有十一妹在軍中,將士們才堅信疫情不會繼續擴散,堅信在衆志成城之下,無論安東軍如何來勢洶洶,都不能攻陷葦澤關奪佔晉朔,勝利必然屬於大周!”
“這麼說來,廣陽及軍中癘疫已經得到控制?”賀燁問。
“當然已經得到控制,一連兩日,軍中並無新增病患,廣陽城中,前日雖有還有十人體感高熱,盡爲觀察區者,應是早前與患者密切接觸感染癘氣,因救治及時,也都沒有生命之憂了。”柳彥氣呼呼地說道。
賀燁極不要臉的轉變了口吻:“我就知道,只要有十一娘坐鎮,無論變故多麼險惡,最終都能化險爲夷,三郎莫氣,我不是也是關心則亂麼,情急之下才口不擇言,我哪裡是當真小瞧十一娘?”
柳彥方纔消氣,用鼻子“哼”了一聲表示不與殿下斤斤計較,但見賀燁仍然眼巴巴地看着他不住乾咳,又覺莫名其妙,極其疑惑地從腰上解下個皮囊,遞過去:“十一妹說了,雖說她暫時無法分心去察究這場癘疫爆發原因,不過幾位醫官都建議最好不要飲用山澗之水,不過因爲先鋒軍是在林谷遊擊作戰,極難從關中運送井水,條件限制,故而只好分發醫官們研製之防疫藥丸,殿下若是渴了,先服一粒藥,再飲水便更能降低染疫風險。”
原來這一皮囊,裝着的是防疫之藥,當然不夠兩萬粒,柳彥趕着回來,就是爲了多帶一些人手,先將足夠兩萬人服用的藥丸運出。
“葦澤關內雖說爆發癘疫,然而劉元洪率部在此已逾十日,卻並沒有受疫情波及,可見關外水源並無問題。”賀燁先分析一句,又是兩聲乾咳,沒好氣說道:“十一娘現下如何,身體可還康健?”
柳彥這才恍然大悟賀燁乾咳的原因,“嘿”然一笑:“殿下有話直問便是,害什麼臊?十一妹一點事沒有,不過看上去又清減了些。”
賀燁蹙眉:“她本來便瘦弱,這下子豈不更成了一把骨頭?”
固然曾經,在晉王殿下眼中,十一娘優點之一便是身輕如燕,可那時賀燁純粹是站在旁人的立場,眼下他可再不會把十一娘當作無干的旁人,哪裡還會因爲坐騎輕鬆便巴不得自家妻子越瘦越好,殿下眼裡,此刻王妃已經比坐騎更加重要了。
“你帶些人,立即再入關,雖說關外水源應該不會導致罹患癘病,還是小心爲上。”
柳彥奇異道:“殿下難道不入關與十一妹一見?”
“我不去了。”賀燁轉身,看向已經被暮色籠罩的一片林谷:“早一日大敗安東軍,才能早一日讓十一娘輕鬆,踏踏實實回去晉陽,趁夜,我要爭取探明安東軍駐地,就算不能重挫其主營,儘量再殲他幾處前哨,他們想要休整恢復士氣,我偏要讓他們驚惶難安,疲於奔走。”
依賀燁這時的心情,若見十一娘,必定會忍不住要求她速速離開險境,然而他也格外明白,十一娘這時離開廣陽大不合情理——因爲即便“秦八郎”可以坐鎮軍中,疫情未真正平息,敵軍仍然沒有敗退,晉王妃總不可能在這時不顧而去,“秦八郎”也不可能威逼王妃離開廣陽。
既然做不到,那麼只有速戰速決,徹底解除威脅,那樣晉王妃才能名正言順地功成身退。
“殿下你可考慮好了,人都到了關外,還不入關見面安撫十一妹,仔細被十一妹嗔怪。”柳彥嘿嘿笑道。
“十一娘以大局爲重,纔不會如同那些小肚雞腸婦人。”賀燁先是鄙夷柳彥這看法荒唐。
“這可難說,十一妹到底是女子,再是睿智持重,在旁人面前多麼寬容大度,對夫君可又得兩說,就好比拙荊,在旁人面前一貫溫柔賢惠,從不與人置氣,偏偏對我斤斤計較,稍說錯一句話,她便要嗔怪許久,還說這纔是當我不同旁人,表明極爲在意呢。”
賀燁不由又有些打鼓,正要食言自肥,他遣出的一員斥候卻急奔向前,稟報道在三十里之外,發現了約有一萬駐兵。
“三郎先入關,我要親自去探探,既有一萬人馬之多,說不定劉洪元主軍便在不遠。”戰機稍縱即逝,賀燁這時也顧不得兒女情長,銜指一聲短哨,待他那匹玄驪聞哨奔來,飛身躍上,頭也不回便帶五十騎精銳,往東北向疾馳。
又說十一娘,見過柳彥,當然確定賀燁已然趕到關外,同時也知道了幽州已被奪獲,武威侯主力正在攻打保定的消息,她當然要將這戰報立即密報韋太后,以證實武威侯部絕無擁兵自重之心,而此封密報中,十一娘當然沒有因爲維護武威侯質罪很有可能在後中傷的毛維、房延清之流,更是有意弱化了葦澤關的危急,在她筆下,原本秦明領四萬軍據守葦澤關足以拖延十日,再當先鋒軍十日之內回援,便可解除急難,根本不需朝廷調兵支援,沒想到的是廣陽突然爆發瘟疫,人心惶惶,又險生暴亂,秦明爲平暴亂,只好兩處周旋,不慎染疫,這才導致情勢突然危急。
此時只有艾綠在旁研墨抻紙,她伸長脖子,也能看清文書,又因十一娘這封是密報,當然不會書寫那些用字綺麗藻繪相飾的駢句——韋太后看不懂,必須得請翻譯的話,那就不能稱爲密報了。
故而艾綠雖說只識得字,倒也明白文書之意,擔心道:“要是太后仍然不信武威侯,堅持要問罪怎麼辦?”
“只要能夠戰勝安東軍,收復幽燕,太后便會打消疑慮。”十一娘還是很有把握的:“因爲武威侯倘若真懷異心,何必援救葦澤關,讓安東軍長驅直入,他便能夠擁兵幽州,坐收漁翁之利。”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太后此刻對毛維已經不信任了,只要廣陽部能收復幽燕,毛維的中傷反倒成了別懷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