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帶的才能大家也看到了,無論是早先新聲杯的參賽作品,還是他最近給我看到的連載長篇,都表現出遠超同齡人的驚豔水準。”
陳豎把打印好的大綱和正文試讀部分裝訂成冊,遞給甘敬。
“我希望讓這部名爲《三體》的小說盡快面世,以最理想的方式面世。”
“你的心情我當然理解,不過創刊這件事情,對於集團而言也絕不是一件小事,未來雜誌的成敗,它在市場上的好評度,會直接影響到我們品牌在讀者之間的口碑。”
“但我們《幻想新聲》成立的宗旨不就是發現和培養新生代的作者嗎,難道像李帶這樣的作者不應該是重點培養的對象?”
“當然是的。”
甘敬當時帶着林果,就在新聲杯的初審現場。
他看到過《鄉村教師》這篇稿件在評委之間的戲劇性轉折,對李帶這個年輕人頗爲欣賞。
“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李帶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而且正值高三。這本小說我看過了,光從你拿過來的這個開頭,就可以看出,的確是很不錯。”
在任何時候,甘敬講話永遠是這樣慢條斯理,恨不得每說一個字都去翻翻字典,看這個字用在這個地方準不準確,有沒有比它更準確的表述。
這也許跟他的工作性質有關,跟其他副總編不一樣,甘敬是校對出身而後一路升上來的。要知道,校對這個崗位往上走,比策劃編輯或者營銷編輯要難得太多。
策劃編輯看過無數本爛稿子之後,從中挑出一本好的,把它做成書,有成績很容易被領導看到。營銷編輯讓一本不那麼有潛力的書,在市場上熱賣,有成績也很容易被領導看到。
他們的工作是在野雞裡面挑選鳳凰,乃至於直接把野雞包裝成鳳凰。業績一目瞭然。
唯獨校對的工作不在臺前,而在幕後。他們在室內枯坐苦讀,日復一日,爲了讓讀者看到文本質量最高的稿件默默付出。他們做對了事情,不會有人在乎,然而萬一要是做錯了事情,那就會給社內帶來致命的災難。
甘敬也是人,是人就會犯錯。但是他能從校對升職走上副總編的位置,證明他的資歷夠老,錯誤也夠少。所以他是總編團隊裡面,案頭功夫最好的,也是行事最慎重的。
因爲他的工作就是在雞蛋裡挑骨頭,所以任何稿子擺在他們面前,都一定會被甘敬以問題稿件來看待,這不是特意來找麻煩,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能對李帶的稿子說出「從開頭來看就很不錯」,在甘敬這裡,已經是非常高的評價了。
接着他話鋒一轉。
“但是——”
聽到這個但是,陳豎一顆本來放下的心又再度懸起。
“長篇小說跟短篇小說區別是很大的,有的作者寫了一輩子短篇,但是長篇卻未必寫得好。李帶就是寫短篇出身,這種作者通常會有一個常見的問題,就是前期用力過猛,後期軟弱乏力。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缺乏節奏感。他的文筆也好,情節構思能力也好,當然在新聲杯上有了很好的證明,但是這樣的短篇作者能不能寫好長篇卻是個問題。”
“我看過他後面的大綱,我可以保證他後面佈局非常周密,只可能越寫越好!”
陳豎講話本來就夠快的了,在慢吞吞的甘敬面前,講話更是着急。
“好。即使如此,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另外一個問題。”
甘敬打開冰美式上面的杯蓋,取出吸管放到一邊,吹了吹漆黑液體表面不多的浮沫,然後像喝濃茶那般地輕輕啜飲一口,緩緩道。
“連載長篇小說,要求作者穩定的心態和穩定的發揮。李帶明年馬上就要高考了,等到高考的前幾個月,備考的關鍵時期,他把稿子放下去搞複習,到時候你是催稿呢?還是不催?”
陳豎張口結舌,她確實沒考慮到這點。
光是看到三體的大綱和插畫就讓她頭腦發熱,她顧左右而言他。
“我們可以休刊,這種事情在東瀛的連載漫畫雜誌上有過先例,就寫作者外出取材就行。”
“陳豎編輯,這可有點不負責任吶。”
甘敬搖了搖頭。
“好,我們就按你的想法來,即便你打算休刊,但是新一期的稿子就不做了嗎?李帶這本《三體》休更,那頂上來的稿子你準備好了沒有?”
“這……沒有。”
“你以前做的是副刊策劃,無論是內容生產還是廣告招商方面,都有現成的公司資源可用,你提出重新創刊《破壁》的立項申請,其實總編室還是比較支持的。
但你也要注意,期刊策劃的組稿不同於圖書,有其自身獨特的地方,關鍵是要注意層次性,針對性,前瞻性和可行性。”
“宏觀上看,你刊物的總體面貌和辦刊宗旨你是否已經考慮周全?內容定位、風格定位、讀者定位做好了沒有?中觀上,刊物的欄目怎麼設計?在固定的欄目之間,有沒有特別的專題?專題怎麼策劃?作品怎麼組配?微觀上,有沒有目標的約稿對象?有沒有開放的社會徵稿方式?作者的能力夠不夠?編輯的人力夠不夠?怎麼組織不同作者撰寫文章?還有很多很多,這些都是你要考慮的問題,你都想清楚了嗎?”
甘敬只是把他想到的問題簡單羅列出來,擺在陳豎面前,就已經讓陳豎啞口無言。
“謝謝甘老師的經驗,確實我還有很多地方考慮不周,但是現在既然我們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那麼離解決問題的那天就已經不遠了。我相信這些,都會一個一個解決的。”
“好。你有想法這是好事,團隊裡也需要有想法的編輯。”
甘敬點了點頭,然後又是一句:
“但是——現在我們的討論都是基於把前期準備工作做好了,新刊就一定會大賣這個前提之下的。雖然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不怎麼討喜,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畢竟醜話說在前頭總比後面辦了醜事要好。
你有沒有考慮過,萬一《破壁》的頭幾期雜誌就賣不動,你怎麼辦?”
“不……不可能,這可是《三體》啊!”
陳豎喝了一大口咖啡,咬住吸管。甘敬沒再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