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牆頭, 皺着眉聽完時逸之的話,心裡莫名的便有些賭。沉默許久,方道:“你要認這個叫文皓的孩子麼?”
時逸之咬着牙點頭:“認了罷。”
我再道:“依我的意思, 你既然不想你的綰姐姐去送死, 還是不要認。”
時逸之嘆道:“勸不住了, 隨她去吧。”頓了頓, 再嘆一聲氣:“人各有命, 哪裡能勉強。”
我哦了一聲,氣氛忽然便有些沉重。
然而,沉重歸沉重, 溫綰怎麼選擇終是與我無關。畢竟,這人間藏了太多值得唏噓的人和事, 我自問不算鐵石心腸, 卻也無法對聽到的每一件每一樁感同身受, 所以我只道:“既是做了決定,就快回去吧, 免得耽擱久了,徒生誤會。”
時逸之不動地方,提溜着兩個亮得嚇人的眼珠子盯住我不放:“這就回去,話說回來——你方纔走的那樣急,酸了?”
時逸之有意要將我一軍, 但吃醋這種事, 實在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我想了想, 索性伸手撈住時逸之的腰, 低頭對他一頓狼啃, 啃完再順手刮一刮鼻尖,最後滿足地呲牙笑道:“現在不酸了。”
時逸之沒料到我會無賴到這種地步, 準備好的幾句譏諷沒有用上,整個人被啃的有些惱羞成怒,瞪着眼,老半天沒憋出半個字來,我萬分得意。
正想繼續乘勝追擊,時逸之忽的把臉一板,泥鰍似的從我懷裡滑出去,道:“不要鬧了,和你說些正經事。”
正經事?有什麼事比他認兒子還正經?我被時逸之面上這副嚴肅模樣唬到,便也不自覺的跟着他挺直腰板,滿心疑惑:“什麼事情?”
時逸之扯着我換了位置,自己靠在牆上,沉吟半晌,懶懶的把眼一眯:“近幾日,我這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心裡也不安穩。我琢磨着——可能會有些災禍。”
我感到有些驚訝,沒料到時逸之竟是個肯相信怪力亂神的,平素瞧着他天不怕地不怕,悶久了連皇帝都敢擺一道,實在不大像一個能被“眼皮亂跳”嚇蔫的人。“能有什麼災禍?退一萬步講,就算有災禍,你我二人一貫安分守己,輪也輪不到吧。”
時逸之把眉皺的更緊,搖頭道:“非也。今天早上,陛下是否和你說過,無論如何也不會殺你?”
我如實地點頭:“是說過。”
時逸之道:“這就對了。你想想,太皇太后回來這一趟,朝中賠進去幾個人了?”
我道:“具體的不大清楚,但能叫出名姓的,沒有四個也有三個吧。”
時逸之點頭道:“對,有名有姓的正好三個。這三個人,無論私底下如何,明面上,盛岱川與段閣老都是太皇太后的人,永安侯則是陛下的人,總之是二對一,那麼,作爲禮尚往來,陛下是否應該照顧一下太皇太后的情緒?”
我愣了一會,終於恍然大悟地倒抽口涼氣:“你是說,陛下要拿我送人情?”
時逸之立刻點頭,少頃又遲疑着搖頭:“我也只是猜測,畢竟盛岱川是你殺的,放眼望去,我真是找不出一個比你更適合的“人情”了。人情是一定要送的,至於陛下究竟怎麼選,我不敢斷定。”
好麼,不許我揣測聖意,他自己倒先明目張膽地揣測上了,我一向不愛聽這些繞着彎子的話,沒聽兩句便打起哈欠,腦瓜仁一抽一抽的疼,說什麼也不想再繼續這種話題。“怕什麼,最多再蹲回牢房,掉不了腦袋。再者,你不也是亂猜的麼?”
時逸之看着我,腮幫子咬到鼓鼓囊囊的,半晌恨恨道:“橫豎話都和你說了,要不要提早做打算,隨你。”話畢甩袖離去,再不肯和我多說一個字。
時逸之走了,留我一個站在原地茫然又委屈地搓手。唉,真是,怎麼就又生氣了?我方纔有哪句話說的不對?我曉得時逸之憂心我,但他不也是亂猜的麼?打了這許多年的仗,於我而言,不用掉腦袋的災禍都算不上災禍。
罷了,時逸之要回家認兒子,我實在不方便在這個時候跟上去解釋什麼,還是先把自己手頭上的事做好。
手頭上有很多事,重中之重是皇后的人選,以及謝璟對此事的態度。
我得去探一探謝璟的口風。
老話講擇日不如撞日,探口風這種事,宜早不宜遲,不妨就選在今天吧。
回到家裡牽了匹馬,一路溜達着到謝府,正巧碰到一隻腳踏出門檻,似乎是要外出辦事的謝璟。
謝璟見到我,臉上神色有些猝不及防的意外,畢竟我和他在明面上已經是兩條船上的人,如非必要,一向很少單獨見面。
很少見面,卻不是不能見面。我趁着謝璟怔楞的功夫翻身下馬,攔住他道:“謝侍郎這會是要做什麼去?”
謝璟低低的咦了一聲,臉上表情更加怪異,估莫是被我喊他的這聲謝侍郎嚇到了。
老實講,要按照以往的習慣,我一定喊他子柯,但這兩天我慢慢地琢磨過來了,我與謝璟,說到底不是什麼親近摯友,直呼姓名不大妥當,爲免落人口實,以後還是互稱官名合適些。
謝璟是個聰明人,只愣了一瞬便聽懂我話裡的意思,展眉笑道:“下官惶恐,聽說東市那邊新開了一家挺雅緻的酒樓,有些好奇,偷閒約上朋友一塊去坐坐。”
和我的刻意不同,謝璟把下官這兩個字說的十分順嘴,我忽然有些恍惚,恍惚過後,卻是從頭到腳的釋然。我道:“不知我能否厚這一回臉皮,蹭謝侍郎一頓飯。”
謝璟笑道:“將軍說的哪裡話,下官原本就沒什麼要緊事。這樣吧,今天由下官做東,帶將軍去痛快吃一頓。”
我道:“有飯吃當然好,但你約的那些個朋友怎麼辦?”
謝璟略微的揚起眉:“找人去傳話,畢竟是將軍重要。”
我笑了笑,沒有再推脫:“那便有勞謝侍郎帶路了。”
一路上,我牽着馬,跟在謝璟身後慢悠悠的晃盪。
人真是挺奇怪的,從前我做夢都想和謝璟親近,只苦於尋不到能親近的方法,現在我不想了,謝璟反倒不和我端着了。想到此處,我沒忍住嗤笑出聲,隨口打趣道:“若是一年以前,我肯定要拉着你騎一匹馬了。”
謝璟也跟着我笑出來,頭也不回的道:“現在也可以。”
“唉!”我連忙出聲打斷他,隨後搖頭道:“可別亂說這樣的話,到處都是時逸之的耳朵,我怕死他了。”
謝璟回頭饒有興趣的看我一眼,忽然把聲音拔高一截:“將軍你說什麼?是要與下官共乘一匹馬麼?”
我:“……”我日他大爺!
嘆聲氣,一張臉全皺在一起,我從牙縫裡磨出一句話:“謝侍郎,你可安分一些,換個人坑吧!”
我說的情真意切,謝璟總算斂起笑:“好說,你把舌頭擼直了說話,別在這兒學別人繞彎子。”
我摸摸下巴,咂嘴道:“我想吃肉,你記着找個肉菜好吃的酒樓。還有——”我壓低聲音,俯身湊到謝璟耳旁道:“你同永安侯在小巷子的旮旯裡見面,我全看見了。”話音剛落,謝璟募的擡頭。
我望着謝璟臉上變換不定的幾種顏色,心說夏侯謙你完了,讓你非得嘴賤,這回真他奶奶的試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