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掙扎以失敗告終,我悶在家裡過了兩天太平日子,一直太平到兩天後,我爹孃帶着據說是不當心“小產”的時蘭回來。
時蘭小產這個消息,彷彿一個炮仗炸在除夕夜裡,脆響。
我被我爹從牀上揪着耳朵拎下來,聽他撕心裂肺的喊道:“睡睡睡!成天就知道睡!你的兒子!老子的金孫沒了!麻溜起來照看你婆娘去!”
於是我只好穿戴整齊,去看時蘭。
時蘭正縮在牀頭吃紅珠餵給她的葡萄,我推門進屋驚動到她,彈指間,帕子立刻拍到腦門上,葡萄還嚼在嘴裡,哭起來卻一點沒耽誤:“我的兒啊~怪娘沒能護住你啊~~~”
我掏掏耳朵:“別哭了,是我。”
時蘭立刻頓住哭聲,起身對我眨眼道:“慎禮哥哥吃葡萄麼?”
我先乾笑後搖頭:“不吃,不敢搶紅珠給你剝的葡萄。”還想再問點什麼,時蘭湊上前來,一把抱住我那條傷胳膊:“現在和我說說,頭兩天怎麼了?”
我只得在心裡悶哼一聲,咬硬牙梆子:“沒事了。”頓了頓又接着道:“佟小寶是你帶走的麼?”
時蘭蹙眉道:“是我帶走的,我看你那些天一直防他,怕有問題。”
我免不得又苦笑:“防錯了,小寶沒問題。對了,那孩子學算賬學的挺快的,改天你去問問他,若願意留下,月錢不會差了他的,若是不願意,去林叔那領二十兩銀子放走吧。”
時蘭點頭答應,沒有再多問。時蘭最體貼的地方便是不多問。
在時蘭這裡坐了半個時辰,林叔進來傳話。時蘭小產的事驚動到宮裡,陛下親自過來安撫,正在堂屋。我爹感到受寵若驚,我感覺受到驚嚇——如今所有人都曉得時蘭小產,並且大概再也懷不上孩子。我是個斷袖,事實證明我這個毛病改不過來,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改過來了,憑我家與時家這種交了三輩人的漿糊交情,去外面胡鬧可以,難道我還能真的娶個小的回來?
按道理娶不得,但若有陛下開口,我家與時家明面上的難堪便可化解,我爹大約就是這麼想的。所以老天爺千萬保佑——陛下只是過來安撫的,可別真的體貼到塞個新娘子給我……
怕什麼來什麼。
進到堂屋客套幾句,果然聽見陛下慢慢地道:“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朕曉得你家與時家交情深,有些事不方便開口,朕替你說。頭些天朕見到李閣老家的閨女不錯,性情好,模樣也標誌,你怎麼看?”
我擡頭看一眼房樑。
陛下又道:“這件事朕方纔同你爹提起過,你爹也認爲李閣老家的閨女好,依朕的意思,趕緊的選個好日子把人娶了吧。”
我開始擦汗,憋着一口氣提出異議:“陛下的好意,臣心領了,只是這位李小姐……”
陛下挑着眉看我:“怎麼,沒入你的眼?”
我連忙陪笑:“入了入了,就是太好了才娶不得,臣一個粗人,哪能配得起閣老家的小姐。”
陛下抿着脣跟我一起笑:“朕說配得便配得,誰敢提配不得?”
親孃,差點忘了皇帝纔是這天底下最大的霸王,給誰賜婚不是這位霸王一句話的事?但我委實不想娶小媳婦,關鍵時刻,我只得厚着臉皮坦白道:“陛下恕罪,臣不能應下這門親事,臣……臣自有意中人。”
陛下點頭表示理解:“這樣,你直說看上哪家姑娘了,若是礙着門戶不登對娶不進門,朕下旨封她個郡主什麼的,也好讓你爹安心。”
我哂笑,耳朵根子滾燙:“臣……臣其實是個斷袖,一個時蘭已經夠受的,哪還會看上什麼姑娘,陛下快發慈悲放臣過幾天清淨日子吧。”
我這話剛說完,陛下把手裡茶盞捏出道裂縫,轉頭神色頗覆雜的對我道:“朕明白,朕也總被那些老學究催着立皇后,罷了,往後只要你自己不提,朕絕不再亂點鴛鴦譜。”
一句話說的我感激涕零:“謝陛下成全!”頓了頓,歡喜神色又萎靡下去,我搓着手乾笑道:“陛下,您什麼時候放臣回南邊兒?”
陛下不答,只眯着細眼調侃我:“急什麼,京城這般繁華的地方,住不下你?”
不是住不下,而是住不起!京城是個什麼地方?遍地走的全是人精,再多住兩天搞不好連命都沒了。我暗暗翻個白眼,撓着頭辯駁:“繁華過頭了,住不慣,住不慣……”
“不瞞你。”陛下嘆着氣拍我肩膀:“眼下你真不能走,朕得到消息——太皇太后要回朝了。”
太皇太后要回朝。我花了不少時間才消化明白這句話,盛岱川謀逆,名義上是爲給齊王沉冤,太皇太后是齊王親孃,太皇太后要回朝,回朝幹什麼?搶權唄!
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端看太皇太后年輕時候,踩着屍骨上位那股雷厲風行的狠勁,陛下屁股底下這龍椅,恐怕是又要坐不穩了……
正在心裡琢磨的出神,陛下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復又接着道:“最近南邊挺安分的,你就多委屈幾天,幫朕把家裡的帳清一清。”
我連哭的心都有了:“留下成,可別再叫臣去臥底了……”
送走皇帝,尋思着回去補個午覺,不料轉個身被人喊住。時逸之站在他家門口遙遙的對我道:“唉!站住。”
時逸之喊我,擱在以前我一定立馬答應。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知道時逸之對我有小心思,也漸漸的對他動起心思,最要命還被他爹撞見過。現在時蘭小產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我若在這個時候與時逸之走太近,坊間閒話又該怎麼傳?兄妹通吃?
但是裝聽不見也不妥,所以我沒有轉身,只在嘴上答應道:“啥事?”
時逸之站在他家門口,動也不動:“我爹孃想接蘭妹回來住幾天。另外……那天的事,我已經同我爹解釋清楚了,你……你……”
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虧我和他認識得久,彼此間還有些默契:“不疼。”
時逸之道:“我沒想……”
我抹一把嘴,天知道爲什麼我們兩個如今要這樣說話!我皺着眉頭,只覺胳膊疼嘴皮也疼,心肝脾肺都擰巴着不舒坦:“說什麼話,等時蘭身體好些了,請你喝酒。”
半天沒聽見動靜,我以爲時逸之已經回去了,正要擡腳進門,肩膀上忽然搭了一隻手。時逸之道:“和我還說什麼蘭妹身體不好,她什麼樣我不知道?挑日子喝酒不像你,現在就去吧,你做東。”說着話手往下移,隔着衣裳正掐在我傷口上:“走吧,走吧。”
時逸之說話聲音輕輕飄飄的,我當下被迷住心竅,腦子還沒有做出反應,兩條腿已經邁開,一步步跟了他的方向走。
去酒樓的路上要經過謝府。我站在謝家門口往院子裡看一眼,謝家幾個看門小廝認得我,忙殷勤的請我進去。見狀,時逸之在身側拽着我袖子提議:“去仙人居熬一碗粥送來?看你對那碗粥挺執着的。”
時逸之這話說得我心裡挺不是滋味。餘光瞥見他包了白布的右手,我搖頭道:“謝璟與這碗粥沒有緣分,走,我帶你去吃。”
格老子的,混賬便混賬吧,縮頭縮尾的像個烏龜。與其像現在這樣渾身不自在,莫不如趁早找個地方把話說開,說好了,大夥兒以後還是穿一條褲子活泥巴的兄弟,說掰了,往後見面仔細小心着,大丈夫坦坦蕩蕩有什麼不好……格老子的,豁出去了,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