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初候,螻蟈鳴;螻蛄也,諸言蚓者非。
親愛的美奈女士:
我對你永遠懷着感激之情,因爲每次你的回信都讓我有茅塞頓開之感。可是之後我的生活卻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人的能力是在一件一件事上練出來的。說的再具體一點,工作和生活當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而你的能力就是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一點點磨練出來的,才華好比是一把刀,你遇到的問題是磨刀石。才華在未經過磨練之前只能被稱之爲潛力,經過打磨之後纔會變成才華。我因爲沒有從事跟創作有關的工作,所以沒有在這方面受到足夠多的鍛鍊。如果硬讓我總結,之所以在創作方面沒辦法釋放自己的潛能,我可以從各個角度去發現問題,但最終這些發現可能都切不到真相。你主要的能力在社交方面,而我曾經有過這樣的感慨。自己之所以在生活和工作兩方面都做得一塌糊塗,主要在於我沒有福分去從事一份跟自己的愛好相關的工作。而從事這份工作的人與我的三觀有高度的衝突,我大多數的時光都是在隱忍當中度過的。
一個人整天與自己不喜歡的人朝夕相處,別人看到我就噁心的要吐,而我必須想盡各種辦法對自己進行限制,努力做到讓對方忽視我。可一個讓你感到噁心的人,你真的能忽視他嗎?今年有很大的概率,我沒有辦法被省作協所接納,這就意味着今年我不會有任何成就,就算是表面的成就,無法改變實際生活的成就也不會有,這怎麼能不讓人感到沮喪呢?時間沒有帶給我,其他的東西就是讓我看上去日益衰老。不知不覺中頭髮少了,牙齒鬆了,不僅鬆,而且還有一點黃。氣色和膚質都越來越差,眼睛的近視程度越來越厲害。而我在創作方面卻沒有辦法走出瓶頸期,我曾經有過這樣的感受,一個人沒有足夠多的閱歷,沒有辦法創作處理人滿意的作品。而我硬咬着牙在過去八年的時間完成八部長篇小說,其結果也很好的印證了我早期的判斷。這意味着我在創作方面不會有更多的進展了,我的人生大致如此,正如我之前所說過的那樣,在洋歷二零零九年,我的人生其實就已經結束了。
現在我堅信愛情這個詞與我已經沒有什麼關聯了,假如有一天我掉進了婚姻陷阱,一定是迫於各方面的壓力,這壓力主要是來自於父母。我的後半生一定過得跟幸福一點關係都沒有,憑我的能力沒有辦法給子女一個好的受教育環境。我上對不起,父母下對不起子女。所以如果上天決定今天就讓我離場,我不會有任何怨言。因爲那反而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就如同一部已經爛尾的長篇小說,明明整個劇情已經垮掉,我還是咬着牙要把它繼續下去。明明我已經看到結局,我還要裝作充滿懸念。我的底線被一次又一次的突破,我的尊嚴被一次又一次的褻瀆。一個人由生到死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我聽說有這麼一個羣體長期隱藏在人的中間。
這些人一般在生活當中遭遇了變故,比如欠下了鉅額賭債或者其他什麼足以壓垮最後一根稻草的東西。生的願望不斷減少,提前從人生舞臺上謝幕的衝動日益強烈。當這種衝動碾壓生的願望時,這個人就會處於一種極爲消極的狀態之中。有的人不會有片刻遲疑,而有的人會陷入長時間的憂鬱當中。我是一個做事非常拖沓,非常猶豫的人。老子曾經說過,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因爲我是一個懦夫,沒有勇氣舉起揮向自己的刀,沒有勇氣再向前踏出一步。之前我曾經聽說過有這樣一種遊戲,通過一種漸進的方式不斷的訓練和激勵自己,最終讓很多人離開了這個讓他們又愛又恨的世界。我不知道發明這一種遊戲的人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我只知道這個社會大多數人對發明這個遊戲的舉動是不認可的。
我也有機會接觸這個遊戲,但是我停住了,有人曾經問過我,在什麼情況下我會選擇輕生。可能我受的打擊還不夠大,當一個人被打擊到精神的恍惚,被打擊到失去理智。在恍惚之間,恐懼的心理也就沒有了,在沒有理智的情況下選擇輕生是極有可能的。當然人也有可能在理智的情況下選擇輕生,比如跳江的屈原。上世紀有一位知名的作家因爲精神上遭到很大的打擊選擇沉湖,在今天看來,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一件事,我感覺他之所以這麼做是爲了維持自己的體面。將來有那麼一天,我如果沒辦法維持自己的體面,我也希望自己在選擇輕生這方面不要猶豫。當然這只是我的願望,我很可能會給別人造成極大的拖累,那個時候被拖累的人只要想起我就會忍不住吐唾沫。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那個時候一定會非常的後悔,後悔自己在還能夠照料自己生活的時候沒有選擇輕生。
但我一定要告誡自己,這樣的話絕對不能跟自己的長輩說,因爲這一定會造成他們的誤解。好像我希望他們這樣做,我也不應該對後來的人們說起這件事。大概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只有做出來纔有說服力。反之,如果是在那裡不停的過嘴癮,實際上什麼都不做,只能說明他根本就無意輕生。老子曾經說自愛而不自貴,我這個人是不是足夠自愛不好說,但我常常把自己看得非常金貴,在每一件事情上幾乎都以自己爲大。所以像我這樣的一個人,想要祈求一個體面的結局,恐怕是非常奢侈的。我現在猜不到,我會以什麼樣的一種形式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之後我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什麼,我的願望是我的離開沒有打擾別人,我的願望是在我離開之後不會引起人們的議論。我希望我的離開就像是這個巨大的世界上消失了一枚微不足道的粒子,所有人都沒有任何感覺。
在創作長篇小說的元年,我常常有一種感覺,好像我就要猝死了。那個時候對這一點還有所恐懼,可如今再想一想,自己如果真的就這麼結束了,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總比隨着時間的流逝,我變得又老又醜,又沒有留下好的名聲。所有有機會接觸到我的人,都希望我的生命早點結束,可他卻一直延續着。噁心人們很多年之後我才離開這個世界,不用別人厭惡我,我自己看到自己都恨不得捏死你。但所有人都能夠看得出來,我的這番話是口是心非的,誰不希望自己能有好一點的境遇呢?只是我希望自己的境遇不要比死更難堪而已。練習冥想,除了讓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之外,我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經過長期訓練進入更高的段位,我很少聽說有高僧生活不能自理,長期需要人照顧。他們很多人都是坐在一個地方無聲無息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希望大自然就像是庖丁手裡的刀,我希望自己像牛一樣不知其死,把大自然舞動屠刀的動作聽作是桑林的妙舞。我自認爲在很多方面有不錯的條件,只是沒辦法受到相關的訓練罷了。我非常敬佩的一個人曾經在他的社交賬號上轉發過這樣的一篇帖文,一位女士在自家的院子裡展示了她精湛的球技。這位先生在他的評論中感嘆不同的機遇,帶給人們不同的人生。很多時候我覺着活着對自己是一種折磨,這個時候也許一些好心的先生們就會對我說,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去輕生呢?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訴他們,我是一個懦夫。我特別佩服那些有勇氣向前一步的人,美奈,看到這樣的內容,我相信你一定不會開心。如果一定形容你的心情的話,大概就是像吃了蛆一樣。你怎麼會跟我這樣一個人交往呢?你對我的容忍已經到達了這樣的地步,我願意獻出一切來報答你對我的寬容。
美奈,一直以來我對歷史抱有濃厚的興趣,並且希望自己的這方面有所進展。我之所以沒有選擇學習歷史,當時給出的理由是應該立足當下。但這個決定並沒有埋沒我的歷史情結,我一直希望自己對歷史有更多的瞭解。不過說實話,我也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去讀相關著作,而是讀一些非常零散資料,來深化自己對歷史的認知。對歷史比較初步的瞭解是熟悉那些故事,故事聽得多了,你就會發現一些規律。而這些規律是真正能夠讓人受益的東西,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明白人,可一個人明白自己明白,並不是真的明白。知道自己對什麼東西不明白纔是真正的明白。我希望在未來我能夠更多的發現自己愚蠢的方面,看到自己不如別人的方面。非如此不足以讓我感到清醒,我一生大概很難遇到三觀與我契合的人,這是我的命,我還能說什麼呢?
今天中午的時候,我在微信上看到一個不幸的消息。省作協已經公佈了新入會的會員名單,裡面沒有我的名字。這讓人感到非常的沮喪,但之前我已經做過很久的心理建設,所以它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消息。去年在那件壞事發生之前,我曾經爲自己的偶像祈禱。只要偶像能夠順利的實現他的願望,我寧願失去這次機會。我以爲我失去一些東西能夠給他帶來好運,很顯然這是我一廂情願。我和我的偶像都遭遇了厄運,我不知道上天會不會再給我們機會,我不知道上天會不會拋棄那些我們想要照顧的人。今天跟朋友在網絡社羣談到了陽明心學,很多人只要提到陽明心學都會說四個字知行合一。其實陽明心學從來不是在嘴上練的,而是在事上練的。
如果一個人能夠處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那些問題,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複雜。這個人去學習陽明心學會更容易,如果一個人整日無所事事,每天不過是翻一翻書,這位先生大概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學到陽明心學的精髓。我記得在晚明時期,有一個叫王夫之的傢伙指責陽明心學空談心性。他的這種說法完全站不住腳,陽明一生事功卓著,你怎麼能說人家空談心性呢?你有生之年做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貢獻嗎?王船山在湖南一帶影響很大,只不過我還是更尊敬陽明先生。在與朋友討論的過程當中,我這樣陳述自己的觀點。禪門當中有頓漸二宗,頓宗給聰明人修,漸宗給愚魯人修。儒門當中有心學和理學,心學給聰明人修,理學給愚魯人修。聰明人通過修煉可以變成利器,愚魯人通過修煉可以變成重器。好的家人把什麼樣的材料都能夠製作成器皿,不會剩下什麼,聖人能把什麼樣的人都能培養成人才不會拋棄人。
幾年前我曾經聽一位朱先生的課,他陳述孔子是多麼喜歡顏回,又是多麼厭惡徒弟當中的某個人。事實並非如此,孔子的確喜歡顏回,因爲只有顏回學到了儒學的精髓,但他沒有拋棄那些資質魯鈍的學生。佛陀也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導師,我們沒有看到佛陀因爲一個人愚鈍而把他逐出師門。阿難是佛陀門下最爲愚魯的一個人,正因爲如此,他成了與佛陀接觸最多的一個人,成爲佛門當中多聞第一。現在有這樣一種說法,佛陀把禪教的秘密傳給伽葉,於是伽葉成了禪門初代祖,伽葉又把禪教的秘密傳給了阿難,於是阿難成了傳聞當中的二代祖。按照我之前的說法,禪教(頓宗是禪門正教,漸宗是神秀大師修改了禪門修行方法的修行之法)是給聰明人修的,而阿難又以愚魯著稱。在這裡稍微解釋一下,阿南之所以能夠修禪教,是因爲他在佛陀的座前已經修行多年,此時的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魯鈍之人了。
我覺得我的判斷大致上是正確的,所謂利器就如同霍去病,所謂重器如同衛青。古往今來,歌頌李廣的詩有很多,歌頌衛青與霍去病的事卻不多。箇中的原因我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很多人像太史公一樣瞧不起這兩個人的出身吧。這二位將軍的身份都是外戚,起初身份都非常的卑賤。衛青不過是一個養馬奴而已,母親與一個叫鄭吉的小吏私通生下衛青。霍去病的出身也與這個非常類似,不過這並沒有妨礙他們日後成爲漢朝天空兩顆璀璨的明星。我們現在流行這樣一種說法,什麼是明星?給家國作出貢獻的是明星,什麼叫偶像?保障大家安全的時候像。這說法雖然聽起來非常的感,人實際上口惠而實不至。
你雖然嘴上這麼說,可你真的會把他們當做明星嗎?他們是誰你都不認識。因爲在他們的背後沒有一個經紀公司,沒有人包裝他們,沒有人在推廣他們。你怎麼可能去追逐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呢?偶像作爲一種工業,就是要把一人包裝成你最喜歡的樣子,這種喜歡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你對自己的認知。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情不自禁的爲他付出。現在一些公司在做這樣的嘗試,又一些漂亮的年輕演員去演一些描述近現代歷史事件的電影。這個思路好像沒什麼問題,問題在於他們工作做得非常不認真。比如一部電視劇裡,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月,幾乎所有人都處於物資匱乏的狀態。那些軍人穿着整潔,還打着髮蠟,住在豪華別墅裡。影視劇拍成這個鬼樣子,非但不會聚集起極高的人氣,反而有可能觸犯衆怒。我對明星是非常尊重的,因爲你不尊重,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很多問題不在於演員,而在於那些公司,在於演員背後的資本。
我應該感到慶幸,慶幸自己生活在這麼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年月。雖然物質極大豐富,卻不能爲所欲爲。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情,雖然在我的意料之中,卻又讓我感到些許意外。因爲它沒有像我期待的那個樣子,看來這一年註定是要無疾而終了。我的時間就這麼一年一年的過去,每一年都沒有什麼值得一說的成績。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把灰燼,風一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對未來加入省作協感到悲觀,結束了十年之約,我會調整自己的人生方向。雖然我知道這種調整大概率不會有什麼用,但也必須有這樣的動作。我覺得我的生活環境對寫作非常的不利,我好像早就看清了自己的未來,卻又好像沒有看得那麼清楚。今年我應該不會再考慮寫申請了,明年大概率也不會,至於後年誰又知道呢?我希望自己能夠忘記這件事。本來我打算投降,可是他們不給我這個機會,不是因爲他們不夠仁慈,是因爲我不夠格。
美奈,我的這番話一定讓你感到很失望吧!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十年的光陰就要結束了,這十年讓我失去了太多。但我永遠不會後悔自己這麼做,有十年的時間證明自己在某個領域不行,這也是值得的。曾經我對於生活有很多幻想,可是生活最終把這些幻想擊碎了。它擊碎的不只是幻想,還有我對生活的信念。現在道路變得非常的擁擠,腦袋裡一片空白。我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會變得越來越無用嗎?人的能力都是一件一件事上練出來的,爲什麼一部一部的長篇小說沒有把我的本事練出來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到我的失望之情,未來我是茫然的,不是看不清自己的未來,而是未來就在那裡明明白白的等着我。
今天在下午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文章,用佛門當中的觀想走一種方法推演華夏文明。在這篇文章當中,我再一次表明了自己這樣一種觀點,崇禎十七年是古代史的最後一年。努爾哈赤是北洋現代化的鼻祖,如果我們要考察現在歷史的緣起一定要去赫圖阿拉,那裡是我們的根。至於那個遙遠的古國,早已經是鏡中花、水中月,是載着無數人哀愁的遠去的春水。我知道我的這番話或許會激怒一些人,但我覺得我的觀點是對的。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非常悲觀的人,我曾經打過這樣一個比方,笛子和簫適合表達兩種不同的情緒。笛子的聲音天生就具有喜感而笑的聲音,天生就讓人感到難過。蘇東坡曾經說過,可有吹洞簫者,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此時此刻,我深深的感到我有生之年幾乎所有的願望都沒有實現的可能了。如果求一個體面的死而不可得,那我真的是一個罪人,一個罪人,有不好的結果,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是最大的善意了。
美奈在給人寫信的時候,我常常完全忽視收信人的感受。只顧着自己在那裡狂亂的表達,有時候這些話上了一句與下一句毫無關係。就像是一個瘋子在角落裡胡言亂語,去年我的偶像輸掉了比賽,實際上我堅信他並不是輸掉了比賽,而是被比賽當中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給做掉了。從前異域給我希望,我以爲那個地方有光,有我所相信的東西存在。但是去年發生的事情把我的這種希望給毀掉了,我不知道這位先生未來會不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即使真的有這麼一天,我覺得也太曲折了,更何況還不一定。根據我目前對異域的瞭解,我覺得偶像要實現自己的心願,非常的困難。我曾經是否這樣說服自己命運可能比自己的主張更正確,但有時候又想,如果一個人被怎麼樣了,我要相信她遭遇這樣的厄運是對的嗎?難道我要說服她放棄懲罰壞人嗎?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四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