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初候,螻蟈鳴;螻蛄也,諸言蚓者非。
親愛的龍波女士:
《三國演義》裡有這樣的場面,蔣幹奉命來到周瑜的營中,周瑜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軍隊,並且藉着酒勁作歌一首,曰: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在年輕的時候,每當讀到這一段都會跟着熱血沸騰,曾幾何時,我也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可以有一番作爲。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仍然不知道怎麼樣纔能有一番做。陽明先生教導我們。一個人的能力都是從處理一個一個問題的過程中磨練出來的,大道也是從處理問題的過程中覺悟出來的。我真的很慚愧,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沒有什麼問題是在我的手上真正被解決的。從小到大我都是製造問題的人,或者說我是問題的一部分,從來沒有扮演過解決問題的角色。所以我沒有什麼出息,實在是再合理不過的事了。假如我已經確定自己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有一番作爲,我該如何對待上天賜予我的盛夏的光陰呢?
前幾年我喜歡的一些電視節目還在,那個時候我擁有一個粉絲量頗爲可觀的社交賬號。所以那個時候雖然沒有出息,但仍然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現在那些節目一個接着一個消失了,那個社交賬號也被我弄丟了。郭先生在他的節目中這樣說:“無論你當時有多麼的憤怒,你都要勸着點自己。當你把話說完了,你這一生的高光時刻也就結束了。”我曾經不止一次跟人發生衝突,當衝突結束之後,總覺得自己沒有發揮好,不是後悔自己說出了過分刻薄的話,而是沒有立刻反擊當時對方的惡言。面對來自各方的惡行必須予以報復,這應該形成一種使命感,若是面對各種惡言惡行無動於衷,實際上就是在激勵那些壞人變得更加的險惡,對惡進行寬容甚至激勵,這就是惡人的共謀。一個人如果足夠善良,就必須與邪惡爲敵,與邪惡和平共處就是邪惡的一部分。
孔子告訴子貢,一個人如果被所有的人喜歡這樣並不好,被所有人都厭惡也不好,被善良的人喜歡,邪惡的人厭惡,纔是作業好的。根據我一貫的表現,我應該是一個非常懦弱的人,而懦弱就是邪惡的一部分,懦弱的人總是被欺負,被欺負的人心裡就會出現畸形,於是他們就會去更加懦弱的人身上找平衡。正所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趙老爺欺負阿Q,阿Q欺負小尼姑,小尼姑大概會去欺負尼姑庵裡的小貓小狗。這就是所謂的天道,所以我反覆說,凡是懦弱的人都一定不是好人,只有強者的心理纔是最健康的,只有健康的人才有可能是善良的。相反心裡存在病態的人絕對不是善良的,所以在我變得強大之前,我絕不會聲稱自己是一個善良的人。而一個人善良的標誌就在於他能有所不爲,看到利益只要是邪惡的就不伸手去拿,在這方面我沒有被充分的考驗。
每個人都在欺凌更加弱小的人,而每個人都生活在這樣一種恐怖的鏈條當中。從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好人,我曾經幻想自己變得強大,去做那些正義的事情。長大之後才發現正與邪惡不好分辨,在這並不意味着人沒有正邪之分。只是不同的三觀對正邪有着不同的定義,於是三觀不同的人不斷的發生衝突。孔子說:“君子和而不同。”這裡的河不包括感情的成分,只是對那些三觀不同的人保持寬容之態度而已。在讀《論語》的時候,我曾經感到無比的遺憾,如果我不幸敗在聖人的門下,該有多好。孔子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當然他的門下也出過敗類,那個人好像叫公伯寮。但是當孔子死的時候,他的弟子們都是以兒子侍奉父親的禮儀來侍奉孔子,他們都爲孔子守孝三年。
前一段時間我在某平臺上聽《史記》裡的故事,裡面不承認歷史上曾經發生過孔子誅殺少正卯的事。這件事我一直都是相信的,我也不相信他的說法,《孔子家語》是一部僞書。不過南宋朱熹的質疑,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朱先生說:“如果真的存在少正卯這麼一個人,如果這個人真的有這麼大的影響,以至於孔子的門人三進三出,爲什麼他的學說不傳於世?爲什麼其他諸子也沒有引用過他的說法?爲什麼這樣一個有影響的人被殺掉了沒有記錄在《左傳》裡?”儘管有這些疑問,但我仍然覺得這件事真實的發生過,司馬遷在著《史記》的時候一定也遇到過這些問題,但他最終選擇把這件事記錄進去,說明根據他當時所能接觸到的材料,孔子殺少正卯這件事是可以確定的。至於有關少正卯的痕跡,能夠摸得這麼幹淨,其實這也不難解釋。因爲從獨尊儒術到朱熹的時代,儒學作爲官學以及維持千年之久。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怎麼可能還把不利於孔子的東西抹不乾淨呢?之所以願意把孔子誅殺少正卯的事情記錄進去,是因爲當時的人認爲孔子這麼做是對的。
而朱熹之所以質疑這件事,是因爲他覺得孔子如果真的做了這件事情是有問題的。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也感到有些疑惑。孔子身爲大司寇,誅殺少正謀這麼一個有影響的人,並不是依據某一個法條。而是因爲他覺得少正卯是一個壞人,他該死,於是就把他給宰了。這件事情到底是非如何,我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結論。但它可以持續的啓發人們進行思考,爲什麼聖人要做這件事情,而你爲什麼又覺得這麼做是對的?在年輕的時候,我特別希望有一位導師能夠領着我走一段路,很遺憾我沒有遇到這麼個人。郭先生說過,人都喜歡好的。如果你一學就會一點就通,老師自然會喜歡你。當年楊先生也說過,自己的夢想是聚天下英才而教之,而不是拒天下蠢才而教之。
我也曾經無數次說過這樣的觀點,天才和蠢才都不是絕對的。比如有的人天生神力,但這個人心思比較單純。這樣的人適合在陣前殺敵,或者在和平年代做一個運動員一樣,可以功成名就。有的人身體比較弱,但是心眼比較多。這樣的人善於謀劃,或許可以像《琅琊榜》裡的梅長蘇一樣,隱藏在帷幕之內謀劃着天下大事。有的人看起來很傻,卻在無意之間可以逗笑很多人,這個人雖然爲學不行,卻適合做藝,只要交給公司包裝一番,再推銷出去,他一樣可以在瞬間就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聖人最了不起的地方,不在於他能把天才培養成才。而在於不管什麼樣的人他都能培養成人才,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絕對少之又少。
類似這樣的主張,在儒門經典當中我沒有見到。卻在唐太宗所著的《帝範》當中看到了,我覺得他真的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他覺得不能要求一個人具備所有的優點,而是對不同的人要搭配着使用,做到揚長避短。好的工匠手裡沒有無用的材料,好的天子手底下沒有無用的人。唐太宗是不是真的做到了這一點不去評論,他有這樣的想法就很了不起。看一看古往今來的帝王,有這種覺悟的人又有幾人呢?唐太宗終究還是留下了遺憾,他所締造的治世也不是那麼完美。因爲他也有沒有辦法克服的困難,比如他喜歡遊獵,對於這一點,那些文臣們是不太喜歡的。因爲天子出獵會給百姓造成非常大的困擾,同時也會助長天子的好戰之心。但唐太宗就是武將出身,你讓他每一天悶在宮裡處理各種文件,這實在是太爲難他了。唐太宗在教導子女方面也不太行,一個人沒有辦法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如果長孫皇后再多活一些,日子或許不至於此。
儲君的問題給唐太宗的晚年帶來了極大的困擾,一方面他想保全自己的兒子,不願意骨肉相殘的故事再次上演。另一方面他又對仁弱的晉王感到不滿意,在唐太宗的眼中,晉王李治是一個難得的孝子。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李治就與他的才人私通,再之後竟然把這個人聘爲皇后。一頂大大的綠帽子扣在了他老子的頭上,關鍵是他最後的表現很好的印證了唐太宗的憂慮,唐太宗擔心長孫無忌被害,於是長孫無忌被害了。唐太宗擔心李治過於仁弱,權力就到了武才人的手上。李家的宗親被一個個的誅殺,更讓唐太宗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寶貝兒子吳王李恪,在李治機會後不久就被長孫無忌給害了。人心是最黑的東西,就是像唐太宗這樣的一代英主也不能看着完全明白。到了目前爲止,我仍然希望十年之約不是以我放棄的形式結束。我希望自己能勉強做完,這一門功課即使做的不那麼讓人滿意。
大概這世上的人初心都是要爭名逐利,撞了南牆之後發覺名利不可得,所以所謂避世,不是逃避現實,人不可能從現實中逃脫,人只是想逃避那個軟弱無用的自己。年少時的我沒有自知之明,以爲憑藉自己的一己之力可以做到一省之督撫,到最後發現就是一個正式工的名分也不可得。以爲自己可以名滿天下,到最後發現自己就連求得一省之組織成員的虛名亦不可得。以爲自己可以登堂入室,原來求爲屋瓦下的一條狗都不可得,想想自己去年替某位作家的千金做違心的辯護,真是丟人現眼到了極點。不做省作協的會員於我其實沒有什麼損失,就算人家開恩,我也不過是得個虛名騙自己而已,所謂虛名是不真實的名聲,今天有誰還真正注意作協的成員名單呢?出了那些想上名單的人。
龍波,你會不會覺得我說的這番話有一點酸呢?我現在像是一隻離羣的大雁,沒有一個我向往的羣體可以接納我,我算是失落到家了。我以爲自己這一生會有很多朋友,沒想到從我離開學校之後就進入了一個不可逆的降級運動當中。在這個花團錦簇的新時代,我時刻感覺自己不合時宜,跟不上那些新晉的步伐。龍波,在我開心的時候我一定會想到你,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也一定會想到你。其實我很早就有提前謝幕的衝動,可我卻一直留在臺上,假如我真的心一橫把自己了結了,這會不會是更好的決定呢?我覺得應該是,因爲我覺得自己的境遇沒有好轉的可能了。其實我現在對自己不敢抱更大的希望了,只要能夠體面的離開這個世界,我就沒什麼遺憾了。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寬容,因爲按照常理,我這種人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我壞了他們的運氣。
長期以來我對皇帝有着非常大的興趣,皇帝的服飾,有關皇帝的各種禮儀,皇帝的生活狀態。一般來說,皇帝爲人大多不怎麼樣,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含着金湯匙出生,不知道什麼叫生活艱難,不知道什麼叫民生疾苦,各種資源集中到他一個人身上。上天創造萬物,養育萬民不過是爲了侍奉他一人。他不能感受別人的感受,他無論做什麼,別人只能受着。皇帝簡直比上天還要尊貴,郭先生說:“臣伴君王羊伴虎,皇上一般二百五。”凡是侍奉君王的,哪一個不是戰戰兢兢,稍微一個不留神腦袋就沒有了。現在侍奉君王不像以前那麼危險,但也應該知道,你的命運捏在人家手裡。不過也無需過於卑微,侍奉上級,不是憑藉他的恩典,而是憑藉你解決問題的能力。你的能力越初衷,你的價碼就越足,如果你沒什麼能力,就只能給別人賠笑臉,給人家當孫子了,關鍵是你輕賤自己,人家還懶得搭理你,聖人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能也!”豈是虛言哉?
從前在一些條件具備的情況下,我的內心是安逸的,現在這些條件一個個都消失了,相信未來社會對我這樣的人會越來越不友善,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安頓自己的內心呢?生活變的如此無趣。今天前晌,我在網絡社羣裡發了一篇文章,一點反應都沒有,爲什麼我會變的如此不受人關注呢?不過反過來我有關注過別人嗎?答案也是沒有。我就是一個矛盾體,希望被人忽視,又希望被人關注。明天就是釋迦牟尼的生日,我該怎麼紀念這一天呢?我也希望可以恭敬的侍奉佛陀,可這能帶給我什麼好處嗎?一尊泥塑的佛像會比一尊用黃銅澆鑄的佛像更靈驗嗎?我覺得不會,一些地方,自己居住的地方狹窄矮小,可供奉神像的地方高大恢弘、寬敞明亮。
我印象中曾經看過這樣一個紀錄片,兩個小女孩成了朋友,一個是彌賽亞的信徒,一個是佛門弟子。佛門沒有禁止弟子去教堂玩兒,而彌賽亞的組織不許其成員去寺廟。兩個小女孩都是跟着母親成了信徒,哪位信封彌賽亞的女士試圖說服丈夫皈依,只可惜哪位男士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最後兩位女孩緣盡分手,場面十分傷感,我不知道之後兩個人會不會再見面,我只知道如杜甫說的那樣: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像我這樣的變化,面對世道變化,產生了強烈的不適,我該怎麼在接下來的日子隱忍苟活呢?太史公在遭遇宮刑之後,那個時候對於他而言一死了之並不難,難的是隱忍苟活。可上天好像就喜歡跟人來這種苦澀的玩笑,太史公在遭遇宮刑之後,不但沒有被皇帝疏遠,反而被皇帝任命爲中書令,成爲皇帝極爲親近之人。
在這種情況下,昔日對他受辱而不死有所不滿的任安又勸他要向皇帝舉薦人才,可這個時候的太史公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完成家翁的遺願,同時又讓後人有機會領略他的文采。至於朝廷怎麼用人,他是不怎麼關心的,之前,任安幾次來信,他一律不予回覆,等到後來任安獲罪當死,他纔給任安寫了回信。在漢武帝時代當差是非常危險的,很多人不慎掉了腦袋,太史公最後終於完成了家翁遺願,我一直有一個想法,太史公在鉅著完成之後就輕生了,甚至覺得他在營口尋了短見,所謂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典故由此而來,這可能是我在潛意識裡杜撰的。太史公的一生真的是非常苦澀,今天我看到一則小心,一條開開心心的出門,回來的時候就蔫兒了,原來主人帶它做了絕育手術。狗尚且會如此,何況是人呢?我也由此知道,有人羨慕給貴婦做一條狗是多麼幸福,每天聞着高跟鞋,繞着兩根腿跑,他不知道這條狗早就成了閹豎。
舊時代,有了兒女就不怎麼敢作惡了,因爲害怕得罪上天,報應在兒女身上。而有的積德行善,不是爲自己求名,只爲給子女積攢陰功。《紅樓夢》裡鳳姐因爲資助過劉姥姥,後來巧姐兒遭難之後就得到了劉姥姥的幫助。最早讀《紅樓夢》我跟大觀園裡的人一樣覺得劉姥姥實在好笑,到了如今這個年紀,才知道劉姥姥的辛酸。雖說這些人笑話她沒什麼惡意,但也沒有什麼善意,爲了取悅別人就的折自己的尊嚴。劉姥姥要是知道我同情她,她大概也覺得這樣的同情沒有必要,就如同相聲舞臺上,捧哏演員的家人經常被拿出來砸掛,沒辦法,你掙的就是這個錢。我對於長幼有序沒什麼意見,甚至對貴賤有別也沒什麼意見,貴賤之別,不會因爲你不願意看到就不存在,與其如此,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但我不會接受歡喜那種把上級打下級,老子打兒子,老漢打老婆視爲天經地義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之下討生活一定是非常壓抑的。我小時候就很反感這個,長大了也是如此。君如果不仁,臣就可以不義。父如果不慈,子就可以不孝。夫如果不和,妻就可以不順。二元對等,才真正合理。但我不覺得子女站在道德高度審判父母是一件好事,國以治爲尚,家以和爲貴。前幾天,網上出現這樣一則新聞,因爲離婚冷靜期,離婚率掉了七成,這不是說願意離婚的人少了,而是公家提高了離婚的門檻,降低人們的離婚意願,這不過是治標之策,若要治本,還是要調和陰陽,理順各方面的關係。我不確定我這一生將會經歷什麼,若我看到的都是希望和美好,那該是多麼幸運。現在的形勢,不適合我這樣的是發表意見,更不要說做事了。
隨着各方面的技術不斷升級,世界已經具備這樣一種可能,全世界的精英用他們自己可以接受的方式形成一個組織,各個領域開始默契的合作,管理人們的物質和精神生活。他們用盡一切手段把精英團體的利益擴展到最大,至於那些那些無足輕重的人,就如同過去,貴人把卑賤之人視作是牛馬,他們不過是精英人士創造價值的工具罷了。我們的三觀是精英人士給灌輸的,我們把精英羣體的利益當成自己的利益,誰要是跟精英羣體做對,那就是跟我們做對。我們沒有能力表達自己的利益,精英設計了我們的生活。有些文明註定要被這些全球化的精英終結掉,比如北美大陸的新教文明。龍波,我希望自己在研究周易這一方面有更多的進展,可以斷吉凶,可以預測未來的。在我的印象當中,和尚是不應該給人算卦的,凡是給人算卦的和尚都是騙子。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到清涼自在,同時不斷提高解決問題的能力。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四月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