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這次有些過分, 你剛剛回來,不問清楚就要跟他吵架。他這幾日特別忙,面色都有些不佳, 我本來以爲你回來後會心疼他, 幫他分擔些許。”
阿端依靠着施清坐好, 兩隻小腿晃來晃去:“要我說, 你應當去給他道個歉。”
“不去, 我又沒錯。”施清也知道自己剛剛說話重了些,他道:“是他先揹着我收徒,而且我就是不喜歡那個姓李的, 他越是乖巧,就越顯得我有些像……”
“像……”
“像什麼?”
施清想了半天, 終於想到了到底像什麼, 他道:“像那種拈酸吃醋的潑婦……”
阿端:“……”
你還是蠻有自知之明的, 就剛剛那個表現,除了性別不同之外, 跟那等潑婦完全沒什麼兩樣。
“而且你看,他倒現在都沒有來看我一眼,問我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想吃什麼東西。”
手中緊緊捏着那顆紅豆, 施清大有想要將那東西捏碎的架勢。
阿端坐在他身邊陪他等, 一直等到夕陽漸漸落下, 施清一天只吃了早飯, 他又困又餓歪倒在牀上, 臨睡前將門上下了一道半個時辰的禁制。
……
“如歸師叔,你這是要帶東西回去吃嗎?我幫你提着吧。”
弟子見孟如歸提着食盒往山上走, 伸手攔住孟如歸道:“師叔應當不是自己吃吧,我記得師叔已經辟穀多年。”
“是,給施清。”孟如歸道:“不用你拿,你先去忙別的吧。”
那弟子道:“施清還真是好命,既然師叔用不到我,那我也就只好回去了。”
這頓飯孟如歸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做好,等他將酥餅切好放入盤中時,才發現外面已經擦黑。
不知道施清還有沒有在生氣,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餓了,施清一但生起氣來是不會吃飯的。
孟如歸提着東西往側房走去,他推了推門,門並沒有被推開,反倒是緊緊關死。
他又試了兩下,還是推不開,裡面應當是加了禁制。外面星星正好,孟如歸便坐在木階上擡頭看着北斗星。
他看着看着,便想起那一年初見施清的時候,那時候施清剛剛被帶上西黃之山,明明已經是快要十七歲的少年,身量卻仍舊是沒有發起來,整個人都乾瘦乾瘦,躲在江南城身後便讓人看不見身形。
開始時學東西也慢,明明有着上等仙骨,卻無法將靈力注入劍中,學了兩個月也不過是能將劍離地一米遠而已。
轉眼間,那個只及他眉骨的少年已經比他高了半頭,時間似乎過得越來越快。
食盒中的湯上面凝滿了油花,孟如歸手腳冰涼,他站起身抖了抖袖擺,又推了推門。
這次禁制時間已過,孟如歸推門輕手輕腳走到施清牀前。
施清整個人縮在薄被中,只漏了半張臉出來,似乎是做了噩夢,睡夢中都緊緊攪着一雙眉毛。
這被子,好像是蓋倒了,怪不得要縮着睡。
孟如歸將被子掀起,準備重新給他蓋好,低頭時看到施清手中似乎拽着一樣東西。
他眯着眼睛也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他只好爬到牀上,這纔看到施清手中攥着一根細細的銀鏈子。
銀鏈中間是一顆紅豆。
紅豆尚可盡,相思無已時。
孟如歸將銀鏈從施清手中拿過,施清扯的不緊,他鬆鬆拿過來在自己手腕處比量一下,尺寸剛剛好多出一指。
他與施清相處這近一年,從未開口說過那等柔軟的話語,甚至連句喜歡都未曾說過,是不是正是因爲這樣,施清纔會患得患失,纔會在見到李眸時發這麼大的火?
孟如歸覺得自己應當將施清喊醒,安撫安撫他,但是他在自己腦子裡面搜刮了半天,除了一些術法和劍法,並未找到任何與情愛相關的話語。
他在這山上冷冷清清過了近三十年,忽然有一天,有個人跟他說,來吧,隨我去紅塵中滾一遭。
他便去了,不知道這一去是對是錯,是非是過,他甚至都沒有做好準備,便隨着施清一頭紮了進去。
大概,這些東西也是需要去學。孟如歸輕手輕腳關了門,那就等學會了再來說,他學東西向來都快,仙門比試之後應該便能學個七七八八出來。
……
施清驚醒,他拿袖子擦了擦臉上,袖子濡溼一片。
阿端被他驚醒,問道:“親,你怎麼了?現在才幾點你就起牀了。”
施清雙手捧臉,聲音沉悶:“我夢見孟如歸不要我了,他把我丟在一個很暗很暗的地方,說過會就帶我離開,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等到他再回來,我出去找他,就連相思都找不到他。”
“夢是反的,夢是反的。”阿端安撫他道:“你將枕頭翻過來就好了。”
施清緩過神來,方纔發現昨天自己一直攥着的那根鏈子不見了,他看向阿端道:“你有沒有見到我的鏈子?那根中間帶着紅豆的。”
阿端道:“你不是一直攥在手中嗎?怎麼就會沒有了?你再找找看看。”
真的沒有,施清將整個牀鋪翻遍都沒有找到,他跪坐在牀上道:“算了,興許,興許是我與他沒有這個緣分,等日後能夠找到再說吧。”
他再度躺下,翻來覆去也睡不着,便從牆上拿了相生下來,想要獨自一人去後山處練劍。
“你這次回來的早。”
施清擡頭一看,高嶂站在略微比他高兩階的地方,微微低頭看着他。
施清回答道:“這次比較順利,便回來的早些。”
說完他提着劍又要走,高嶂伸出胳膊攔住他:“你跟我已經有幾個月不比試,我都不知道你現在成了個什麼樣子,你隨我來。”
施清跟在他身後,自從年前那件事情之後,高嶂便於他有了隔閡,兩個人已經有好久不單獨說話,平日裡見面時中間夾着一個羅晚煙還好些,但是今天只有兩人,施清覺得莫名有些尷尬。
兩人到了竹林深處,清晨的霧氣將竹葉打溼,走着走着便會有霧水落在施清發上。
高嶂停下腳步,從腰間抽出佩劍,他率先向着施清刺去。施清只是負手閃躲,並未出劍。
見施清有意閃躲,高嶂道:“將你的劍抽出來,你不必有意躲着我。”
施清將馬尾往後一甩,抽出相生道:“那還請師兄多多擔待。”
兩劍相撞,發出錚鳴,施清沒有刻意收斂自己靈力,不過七八招,高嶂便有些支撐不住,提着劍的右手開始發抖。
施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自從從崑崙淨池回來之後,他便覺得周身靈力運轉舒暢了許多,但是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力從靈核開始灌注到四肢。
或許,那個辦法真的有用。
他放了手,相生落地,靈氣激開一片枯枝落葉。
高嶂擦了擦嘴角,揚聲道:“你贏了。”
“都一樣。”施清伸手,相生再度回到手中,長劍入鞘,他轉身離開。
“這次比試就你一個人去,你可別給師尊丟臉。”
聽見高嶂在身後這樣說,施清道:“我當然會全力以赴。”
看着施清離開,高嶂剩下的幾句話憋在嘴邊說不出來。他今天特意來找施清,本是想跟施清說讓他不要跟孟如歸鬧彆扭。孟如歸已經將李眸退回,讓他去主動跟孟如歸和好,但是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算了,他們兩個總會自己說明白的。”
……
這幾日孟如歸一直沒有顧得上去找施清。
他白日裡需要在前山迎客,晚上需要跟衆多師兄一起定仙門比試對決名單,將所有參賽者按照年齡和靈力劃分。這樣一來二去便有些撐不住,胸口處開始發悶,他重重敲了兩下,被顧玄蔘發現了異常。
“十二,你怎麼了?”顧玄蔘湊上前去,手剛剛碰到孟如歸便被孟如歸打開。
孟如歸強笑道:“我沒事,真沒事,師兄,你不要這幅眼神看着我,我平時又不是那種總生病的人。”
趙清明見兩人在這裡嘀咕,隔空喊道:“孟如歸,你要是撐不住了就先回去吧,這裡還有我們呢。”
其餘人見孟如歸臉色實在是不好,也符合道:“就是就是,先回去吧。”
“十二,你不必撐着,這邊又不是沒人。”
見衆多師兄弟都這樣說,孟如歸也就不再推辭,他將手裡的名單又檢查了一遍,方纔行禮離開,將這些東西都交給他這羣師兄們。
明天便是仙門比試了,孟如歸看着施清房間,房間中燈未亮起,想必是施清已經睡去。
他坐在木階上,藉着清潤的月光,從袖中掏出一個小本本來仔細看,口中還唸唸有詞。
確定已經記住之後,孟如歸斂袖站起。
等過去這幾天,他就跟施清好好說說,將這幾日的心結都打開。
胸口處一陣悶疼,孟如歸眼下暗了暗,他知道自己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是隻要以後少動用靈力,好好調養,說不定,他還能再在這人間陪施清三十年。
三十年,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