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摸着阿端兩隻龍角, 詢問道:“你知不知道那子午鍾現在在何處?我想提前找出將它破壞,免得夜長夢多。”
阿端閉眼:“你略微等等,我查一下。”
“依安穿書?”
“在的。”
“幫忙查一下子午鍾所在之地, 以及破壞方法。”
不到一刻鐘, 依安穿書重新發聲:“子午鍾現在黃泉之畔, 黃泉之畔乃在冥界入口處一百五十公里左右, 活人除非修爲散盡, 成爲半死人,否則無法進入。”
阿端聽完勸說道:“親,這去黃泉之畔着實是兇險, 你就不要去了。”
修爲散盡倒是無所謂,只是這成爲半死人一事就要好好掂量掂量.到時候孟如歸身邊天天跟着一個半死人也有點難看。
施清坐在牀上糾結十分。
廣英推門進來道:“你剛剛在自言自語些什麼?莫不是在淨池中泡了幾天腦子進水了吧。”
果然是一族, 這小狐狸損人方式跟老狐狸幾乎一模一樣。
它手上端着一碗藥, 藥汁黑且濃厚, 隔着老遠便能聞一股子刺鼻藥味,施清略微掩了掩口鼻, 輕輕咳嗽一聲。
見施清這樣,廣英將那藥放到桌子上道:“這藥還是熱着喝好,我給你放這裡了,這可是我們少族長給你熬煮的,別人求都求不來。”
柒十里熬的?那更不能喝了, 說不準喝了就被毒死。
四處瞧了瞧, 並沒有發現柒十里身上氣味, 廣英問道:“我們少族長去哪裡了?怎麼這裡沒有他的氣味?”
“你說師叔祖啊。”施清回答道:“他說山上還有事情, 回西黃去了, 你以後可以去西黃之山找他。”
“哦。”
“不去了。”廣英坐在小圓凳上捋着自己尾巴:“我在那個墨陽城守了好幾百年,一直沒有時間去做自己的事情, 如今墨陽城中已經乾乾淨淨,我也該走了。”
“你要去哪?”
廣英眼睛亮閃閃的看着窗外:“我要去青遙山,相傳那裡有剩下的上古狐族,我想要去找個媳婦,說不準明年這個時候我就有了小崽子。”
“我年齡不小了,確實應該去找個媳婦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他是個行動派,說到要去青堯山,這時候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小圓凳上幾根狐狸毛。
施清憑窗望去,樓下皆是熙熙攘攘人羣,阿端從牀上跳下來滿懷歉意道:“對不起,要不是我將你拖進這書中,你也不必受這種苦……”
“師尊!師尊你回來了!”
看着那道身影急匆匆推門出去,阿端將剩下的話咽回嘴裡:“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看你在這裡還蠻開心的。”
孟如歸手中提着一個小木盒,木盒比平日裡見到的那種都要小一些。
回到客房,木盒打開,裡面是各式各樣小點心,點心鋪了滿滿兩層,沒了木盒遮掩,一股甜膩氣息在屋中散開。
阿端邁着自己兩根小短腿,費力爬上小圓凳,伸手往木盒中摸去。施清見狀,提着阿端尾巴將它倒提起,悄悄扔到門外,順便往它懷中塞了幾個銅板。
“親,我……”阿端委委屈屈站在門外。
施清又從懷中掏出幾個遞給它。
接過銅板,阿端晃着腿下樓,這個世界又沒有人能夠看見它,它拿着錢出去又有什麼用?還不如躺在客棧中睡覺。
“你剛剛扔了個什麼出去?”孟如歸看着施清動作:“這屋中還有別的……”
“是蜘蛛,有隻胖蜘蛛,我怕它晚上會咬人,便將它扔了出去。”施清回答道。
“此時已經是冬月中旬,怎麼會有蜘蛛呢?”
這個謊話實在是有些不高明,施清笑着坐到孟如歸面前:“誰知道呢,反正就是有,我已經將它扔出去了。”
“那你喝藥吧。”孟如歸用手碰了碰桌上那藥碗,藥還帶有幾分溫熱,他將藥碗塞到施清手中:“這藥若是涼了只怕是會更苦。”
“師叔說,你體內火氣大,他熬藥時多加了兩把黃連給你去去肝火。”
苦味在舌尖漫開,施清整個人都頓了一下,他緊緊端着碗將藥汁往嘴裡送,忍着噁心大口喝完。
“我聽說他們今晚會在河邊放河燈,應當是十分熱鬧,你若是能夠想出去,咱們兩個可以去看看。”
藥汁剩下最後一口,施清沒了喝藥的心思,他將碗放在自己脣邊,能夠聽到自己牙齒磕碰碗沿聲,細細碎碎。
孟如歸見他沒有反應,繼續道:“那日在墨陽城,我說若是你能活下來,我便答應你一個請求。”
施清將手中碗放在膝頭,兩手摩挲着,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這樣啊,那我可要仔細想想。”
“我清心經還有幾十遍未抄完,回去能不能不抄了啊。”
尾音上揚,帶了些撒嬌的意味,施清看向孟如歸是眼神微微閃爍。
不能抱有太大希望,沒有太大希望被拒絕時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孟如歸錯愕道:“就這個嗎?”
“就這個。”施清仰頭將最後一口藥喝完,藥碗磕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他擦了擦嘴角後欲離開,半開玩笑道:“那若是我說要師尊,師尊給不給呢?”
未等孟如歸回答,施清自己無所謂聳了聳肩:“是吧,不過我是開玩笑的,師尊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清心經我已經抄夠了。”
“我在這裡躺乏了想要出去走走,師尊自便。”
果然,還是這樣。
“你去哪裡?”
“啊?就出去隨便轉轉,我還沒有來過這。”施清手碰上門:“我就出去轉轉。”
你怎麼就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這一輩子遠遠瞧着他不好嗎?想要試探又不敢,現在多尷尬。
“你身體還未好全,晚上我陪你一起出去。”孟如歸起身想要阻攔。
施清反駁道:“師尊不必總是跟着我,等這個年過去了我也該及冠了,師尊真的不必總跟着我。”
“你若是想要,我就給你。”
屋裡很靜,明明是臨街最吵的客房,施清卻能聽見自己心跳聲,他緩緩轉身,看着他這位師尊。
一襲玄衣,瑞鳳三白,他站在那裡對他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這便是承諾。
……
煙花炸開,琉璃星火落下,施清微微側頭看着孟如歸,袖子底下是十指相扣。
藉着廣袖遮蓋,沒有人會發現,但是孟如歸仍舊是有些緊張,他往四處看了看,並沒有人會在人羣中專門盯着他兩個看。
施清道:“師尊不必擔心,西黃之山離這裡也有千里的路程,沒有人會發現。”
“就算髮現了,也不能怎樣。”
有姑娘從孟如歸身邊走過,姑娘頭上插着一支寶藍蝴蝶步搖,手中碰着一朵水紅色河燈。
“我說你走的快些,等再過會子,河邊都塞不下你。”身着圓領袍的少年抓起姑娘另一隻手,兩個人消失在人羣中。
施清見孟如歸一直盯着那姑娘頭上蝴蝶步搖發呆,便以爲孟如歸是想要這東西,他另一隻手伸進袖中,發現自己身上所帶的銀兩還夠。
“師尊,你且等等,就在這裡等我啊。”
掙脫孟如歸手後,施清往人羣中走去,孟如歸抓了他一把沒有將他抓住,只能眼睜睜看着施清消失在人海中。
人,走了。
孟如歸四處尋找,只看見滿街的人,珠翠環繞,香粉滿鼻,滿街都是人,沒有一個是他想見到的。
他站在原地,有人拉他袖擺,他低頭一看,是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孩子拉着他袖擺道:“這位公子,我阿爹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放河燈?”
小孩子生得天真可愛,他墊腳將一盞水藍色河燈舉到孟如歸面前,試探道:“一起,放河燈?”
難得有這種不怕生人的孩子,孟如歸略微彎了彎身子:“你阿爹在哪裡?我看你孤身一人,是不是跟你阿爹走散了?”
“我阿爹在哪裡。”小孩伸直了胳膊指着後面一人,後面那人樣貌平平,臉型略長,一雙眉毛寡淡至極。
興許是孩子他娘生得好看,才養出這麼水靈的一個孩子。
那人上前做揖:“在下何蒼鈺,敢問公子是何人。”
何蒼鈺湊得有些近,孟如歸不喜歡與人湊得過緊,他往後退了兩步:“孟如歸。”
“我見公子這麼好的日子自己一個人出來,不如咱們三個一起?”他斜着眼睛瞧着孟如歸,這若是生得好看,做這幅神情還好,只是生了這個樣子,一股無盡的猥瑣之氣鋪面而來。
他又湊得那麼近,孟如歸開始考慮要不要將這人手擰斷。
“說話就說話,你這人湊這麼近幹什麼?”施清買了東西回來,隔着老遠便看到這人,他將孟如歸與那人隔開:“真的是。”
何蒼鈺笑道:“原來孟公子有人陪,那是在下失禮了,在下告退。”
施清拉起孟如歸袖子:“師尊,不要離他,咱們走。”
何蒼鈺帶着孩子走到角落,身上一層皮簌簌退下,不一會在腳下堆成一片,那孩子化作青膚小鬼,順着他一雙腿爬到肩上。
小鬼掏出一縷紅毛遞到何蒼鈺面前,那張臉早已是換了另一種模樣,他斜眼看着那幾根紅毛:“哦?這次做的不錯,只是有些晚了。”
“他倒是聰明,知道我白日裡出不來,偷偷跑了。”
小鬼趴在他耳邊討好道:“他再聰明也比不得陛下您啊,若不是您受神誓不能白天現身,他早就被抓了。”
馬屁拍到馬腿上,何蒼鈺當即變了臉:“什麼狗屁神誓,總有一天能破了他,他·一隻狐狸逼我立下的也敢叫神誓?”
“是是是……”
……
水燈隨着流水西去,施清看着街上寥寥無幾的人,他打了個哈欠道:“師尊,我實在是扛不住了,要不咱不逛了,咱們回去睡吧。”
“再逛一會。”
“不逛了,不逛了。”施清趴在孟如歸身上蹭了蹭:“真的好睏啊,咱們回去吧。”
月影偏移,已經是下半夜,再找藉口不回去就有些刻意,他點點頭:“那回去吧。”
又打了個哈欠,施清滿心歡喜跟在孟如歸身後,他滿腦子裡只剩下終於可以睡覺,哪裡還能想到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