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伸長了脖子, 按照他的經驗,顧玄蔘現在應當又在準備着一隻幺蛾子。
但是沒有,這次顧玄蔘比誰都認真。
他拍着孟如歸肩膀:“我自然是後悔的, 若是當年我不固執己見不肯告訴他, 或許他就不會去找李月明, 那麼是不是李月明不會死, 而你我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我爲了護他, 反而連累了你,真是對不起。”
孟如歸微微閉眼,他到現在還記得趙清明是如何怨恨他的。
那一晚趙清明見到李月明殘缺不全的屍首, 當場從腰間拔出劍來,跟瘋了一般追在他身後。
二十幾歲的趙清明正值靈力鼎盛時期, 他輕輕鬆鬆便將孟如歸逼到牆角, 那劍抵着孟如歸喉嚨, 在孟如歸喉嚨上劃出一道淺淺血痕:“都是你,若不是你向師尊通風報信, 若不是你把她修習邪術之事抖出來,她怎麼會死在山下?”
孟如歸只是想讓李月明迷途知返,又怎麼會知道她一不小心便死在了山下,他啞着喉嚨道:“師兄,不是我, 不是我害得她, 真不是我。”
“我也沒有想到月明會在山下遇見歹人。”
“不是你又是誰, 若不是你多管閒事。”趙清明越說越恨, 他將劍舉起, 眼看着就要插進孟如歸咽喉處。
一枚石子打在他的劍身,生生將那柄劍斷成兩截, 趙清明回頭,看到江南城從人羣中來。
“包庇妖邪,還想要弒殺師弟,我怎麼就帶出來了你這麼個好徒弟。趙清明,這要是傳了出去你可真是給我長了大臉了。”江南城話裡帶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給回去閉關思過,不知道哪裡錯了就不要出來。”
顧玄蔘趁着這個機會從趙清明劍下將孟如歸偷走。
趙清明聽見江南城如此包庇孟如歸,他伸手將手中斷劍扔了出去,跪下衝着江南城重重磕了三個頭:“既然師尊都這樣說了,我退出師門,從此與西黃之山沒有半分關係,也就不丟師尊臉了。”
正月十五,西黃之山近百人準備好好過節,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誰也沒有心情再回飯堂吃湯圓,幾大桶芝麻湯圓就那樣黏在了桶底。
孟如歸對顧玄蔘道:“他恨我,我一直都知道,我這些年幾乎每夜都會夢見李月明,她在夢中問我爲何要跟師尊將她趕下山,甚至我都懷疑,是不是我到山下殺了她,而後裝作沒有事的樣子回來,是不是我……”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施清心中一震,他終於明白了孟如歸心結在何處,但他卻想不明白如何將這份心結解開。
顧玄蔘伸了個懶腰:“別說你了,這西黃之山上他誰不恨?只要將他看好別再整出什麼幺蛾子來就行,不過說起來他現在滿身鬼氣,修爲又壞了,也搞不出什麼幺蛾子。”
“他心裡總想着要還李月明這份恩情,也不知道要還到什麼時候,人都死了,我看他能拿什麼還。”
滿身鬼氣?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孟如歸:“師兄,若是鬼氣入靈核,應當怎麼將鬼氣逼出?”
摩挲着手腕上那串黑色珠子,顧玄蔘道:“鬼氣入靈核?這應當是在靈核結成之前就與那種厲鬼邪祟日日接觸了吧,不過你說的是誰啊。”
他說完撓了撓頭:“太少見了,太少見了,那人多大?若真是這樣,以後要麼走上歪門邪道修習邪術,要麼就停止修仙,不然哪天只怕是會暴體身亡。”
“是我那個最小的徒弟,施清……”
“我這一個月在望峰閣裡將所有書都找遍了,都沒有找到解決辦法。”
施清趴在孟如歸肩膀上,還在想孟如歸說得究竟是誰時,聽到自己名字蟲軀一震,險些從他身上跌落。
顧玄蔘看了孟如歸兩眼,沉默一刻鐘之後:“要不棄了吧,將他身上仙骨打散,扔回來處,說不定他回去之後娶妻生子,比在這山上強撐着要好。”
回去嗎?孟如歸嘆了口氣,他還記得施清剛上山時那份小心翼翼討好別人的樣子,他努力修習的樣子,若是再讓他回去,他這幾年所做的豈不功虧一簣?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我想將他靈核內鬼氣逼出,這種方法應該是有的吧。”
“逼出,逼出。”顧玄蔘撓着頭:“逼出,我想想,這辦法倒是有,應該是有。”
他起身進屋,屋裡一通乒乒乓乓,顧玄蔘腦袋上頂着一堆蜘蛛網出來,手裡抓着一本破書。
那書極破,上面還有老鼠啃出幾個牙印。顧玄蔘翻到其中一頁,湊近了道:“你看這裡,我覺得上面這事寫得沒錯,可以去崑崙之巔試試。”
崑崙之巔有一淨池,相傳是遠古玄女沐浴之地,池水極淨,可洗去周身污濁之氣。
顧玄蔘指着這一行道:“之前我也聽人說過,只是實在是有些玄乎,你可以帶他去看看。只是鬼氣這個東西就算是泡出來了,也不會消失,只會一直滯留在體內,除非有人將它引渡到自己身上。”
“難搞啊,好好的怎麼就碰見這種事情了呢。”
施清心中亂成一團,果然最近孟如歸一直心神不寧就是爲了這件事。只是自己並未修煉邪術,也未主動引鬼氣入體,怎麼就這樣了呢?
他扭來扭去,想要用尾巴勾自己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靈核出了問題,他扭動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真身在望峰閣之中。
一朵小云攀上孟如歸小腿,顧玄蔘一把將它扯過來,扯得上面雲絮紛飛:“若是真能夠泡出來,你最好是找個修仙者將鬼氣引渡,不然若是讓師尊發現了,只怕他會跟李月明一個下場。”
“如歸,你湊近些。”
孟如歸不明所以,他湊得近了些:“怎麼?”
顧玄蔘一把將施清抓住,扔到地上啪啪踩了兩腳:“死蟲子,還敢偷聽,我不踩死你。”
“好了,咱們繼續說鬼氣的事情,你可曾感受到他身上鬼氣究竟是何種鬼氣?”
“我曾用尋鬼符試過,是樂鬼……”
“那應當是是出去沾染上的,咱們山中已有幾十年不見樂鬼。”
……
施清回神,他運轉體內靈力,靈力微弱且時常斷斷續續,他原本以爲是自己根骨不行,是當初江南城看走了眼,卻一直不曾想到是自己身體出了問題。
他右手撫上左胸處,自己根本覺察不到體內靈核。
他沒了繼續抄書的心情,扔下筆就往自己居所跑,他想把阿端拽起來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這具身體生來就有問題。
“阿清,你走得這麼快,是要往哪裡去。”
施清回頭,正巧看到蘇寒韻在後面追趕,她身子弱趕不上施清,只能扯着嗓子在後面喊。
平息了一下自己心中煩躁,施清扯出一點笑意:“師姐,好久不見。”
“我做了些小東西想要給你,但是總不見你,就一直揣在身上了。”蘇寒韻小心翼翼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
荷包掏出時施清便嗅到了那種甜絲絲的香氣,上面是金色雲紋,配西黃弟子服倒是頂配,針腳細密,看得出蘇寒韻下了不少功夫。
“這裡面藥材可以防蚊蟲,我本想夏天給你,不曾想你一直在外沒有回來,便拖到了今日。”
蘇寒韻手指捏得微微泛白:“只希望你不要嫌棄。”
“我……”施清看着蘇寒韻,他鼓了鼓勇氣開口:“師姐,我,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所以以後就不能要師姐的東西了,還請師姐見諒。”
嗯?
蘇寒韻一時間表情凝滯在臉上,她覺得是自己聽錯了,開口道:“你說什麼?什麼喜歡的人?是哪家女修,我怎麼不知道?”
說到這裡,施清不好意思撓頭:“這,這我也是剛知道自己心意,也不是誰家女修……”
施清閉嘴,肯定不是誰家女修啊,但是我總不能跟你說我喜歡我師尊吧。
“你喜歡哪家女修與不要我東西又有什麼關係,亦或者說你喜歡哪家女修跟躲着我又有什麼關係。”蘇寒韻說話間已經微微帶了幾分委屈。
她有點傷心又有點生氣,這麼一弄,眼眶都紅了半邊,更顯得可憐十分。
施清後退兩步正色道:“自然是有關係的,我娘曾經教導過我,若是有喜歡的人了,就不要再去與別人曖昧不清,也不能在要別人東西。”
“所以師姐,我不能再收你的東西了,還望師姐能夠理解我。”
蘇寒韻上前抓住施清袖子,擡頭看着施清,施清狠狠心,將蘇寒韻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轉身離去。
看着施清遠去,蘇寒韻冷笑一聲將荷包扔在地上,清晨時西黃之山下了些小雨,荷包沾到泥水變得髒污不堪,她跟泄憤一般將那荷包一腳踢開。
“我說你累不累啊,天天裝得跟朵白蓮花一樣,柔柔弱弱,偶爾還要迎風灑淚。”
蘇寒韻聽到這聲,回頭便看到了一個她最不想看見的人。
徐行書靠着樹撥弄自己額前頭髮,另一隻手抱着劍,腰間掛着封靈袋,應當是剛接完委託回來。
見蘇寒韻回頭,她開口道:“施清有什麼好的,不過就是生的好看了些而已,你要不看看我?我不比他差在哪裡。”
被施清一頓搶白,蘇寒韻本來就是壓抑着自己脾氣,她站在比徐行書高一點的臺階上,居高臨下道:“呸!有多遠滾多遠。”
徐行書也不惱,調笑道:“喲,說兩句就這樣生氣了,也不知道你這耐性是怎麼做到幾年如一日在別人那邊裝好人。我說你對施清那麼好,不會是別有所圖吧。”
“可是,你能圖他什麼呢?就圖一張臉的話,你未免有些膚淺。”
蘇寒韻變了臉色,她轉身欲走,不想跟眼前這個人多費口舌。
徐行書見她離開,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別走啊,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這一下徹底將蘇寒韻惹毛了,她解下腰間那把碧玉簫往徐行書肩膀上砸去,徐行書下意識一躲,堪堪躲了過去。
一打一躲間,蘇寒韻趁機溜走。
徐行書砸了砸嘴,聳聳肩:“行吧,總有一天我會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