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中間出現一個金色九尾圖騰, 柒十里站在圖騰中間,陣中有風,狐狸長髮被微微吹動。
他對着孟如歸道:“進這裡來, 這個陣法可以直接通往崑崙之巔。”
孟如歸將施清從背上放下, 他半扶着施清往柒十里身邊走去, 阿端見他們幾個要走, 也邁着小短腿跟上。
陣法轉動, 眼前一切化爲虛無,柒十里上前捂住孟如歸眼睛:“閉眼,一會就到了。”
等再睜開眼時, 衆人已經是在崑崙山上一座屋中,積雪壓塌了房頂, 順着房門望去, 能夠看到已經被凍死的桃樹。
皚皚積雪, 這裡已經是崑崙之巔。
柒十里看着壓在雪下的古書,他抽了抽鼻子, 搓着手道:“往東不遠便是崑崙淨池,淨池旁有上古燭龍看守,我曾經與他有過過節,就先不過去了。”
“它說若是再見我,就扒了我的狐狸皮。”
聽了這話, 孟如歸背起施清便往崑崙淨池而去。
看着那兩個逐漸變小的背影, 廣英撓頭道:“少族長何時又跟燭龍有了過節, 不過就是不願意跟上去罷了, 幽陽君好不容易回來, 少族長應該是開心的,怎麼又紅了眼眶。”
聽廣英這麼一說, 柒十里從袖中摸出一面鏡子看了看,果然自己眼眶鼻尖都泛了紅。
他曲起手指敲在廣英腦袋上:“我這是因爲冷,冷你知道吧。”
廣英捂住腦袋:“是是是,少族長說得是。”
“還有,他不是幽陽君,他現在是孟如歸。是人間無數個修士中的一個,沒有什麼特別的。”
柒十里看着漸漸消失的黑點,他將自己狐狸眼眯起。
“怎麼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廣英着急道:“他是幽陽君,是神留給人間最後的禮物,幽陽君回來,說不準這崑崙還會變成千年前那副模樣,說不準……”
柒十里知道這隻小狐狸在想什麼,他笑道:“你未免將他想得太厲害了些,他能撥動上古神器已經是不易,那裡就能再動用神力?”
“而且,我費盡心思將他殘魂收回再養大,就是想看着他按照自己意願來過完這一世。不想再見他爲世人所累的樣子。”
風吹起柒十里衣角,他回頭看着那張桌子,桌子上還擺着一份琴譜,琴譜翻到那一頁後便再也沒有人去翻動它。
柒十里上上面積雪擦去,將琴譜收進封靈袋中,這是他對幽陽君最後一絲念想。
孟如歸揹着施清翻過一個小雪坡,便看到了窩在崑崙之巔的淨池,淨池附近環着一尾黑龍,黑龍嗅到生人氣息,幽幽睜開一雙眼睛。
那眼睛猶如兩個綠色燈籠,中間豎着細長瞳孔。
它將龍尾伸到孟如歸面前,擋住孟如歸的去路。孟如歸擡起頭那瞬間,燭龍主動將尾巴收回,它伸着腦袋到孟如歸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孟如歸。
像,確實好像,連身上的氣息都好像。
燭龍打量完之後,擡起頭看着天上雲捲雲舒,它喃喃道:“我應該是老了,老了纔會眼花,對,我一定是眼花。”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連我自己都快消失了。”
“哎……看來離我去見他也沒多少時間了。”
孟如歸開口:“敢問閣下……”
問題還未問出,他便眼睜睜看着燭龍揚起尾巴衝着自己腦袋來了一下子,一尾好龍生生將自己拍暈過去。
算了,不問了,扔進去算完。
孟如歸將施清扔進淨池之中,淨池表面升起濃霧,濃霧瀰漫,將施清與孟如歸隔離開來。
阿端放心不下,撲通一聲跳入淨池,往施清那邊游去。
……
冰涼刺骨,整個身子都有些麻木,唯有左胸處那分疼痛少了些許。
施清右手摸向左胸,他微微睜開了眼,看着眼前大霧瀰漫,耳邊傳來鈴聲,飄飄渺渺,不知從何處傳來。
濃霧中走來一人,施清想要起身,無奈身上沒有半分力氣。他只能躺在淨水中,等着那人走到自己身邊。
阿端扯着施清:“親,有人。”
“我知道。”施清開口,聲音低啞,他清了清嗓子:“沒事,我等他過來。”
鈴音越來越近,那人停在施清半米處,頓了頓方纔開口:“我等你好久,你怎麼今日纔來。”
這聲音一傳出,施清與龍胖子具是瞪大了眼睛,這聲音可以算得上是與施清一模一樣。
他們兩個齊齊扭頭往那人臉上看去,入眼是一張與施清一模一樣的臉,只是那人看起來要比施清大幾歲。
施清掙扎着想起身,無奈身上力氣不夠,掙扎了幾下仍舊是在水中翻騰,那人伸手將施清撈起,幫他站在淨水之中。
那人身着一襲黑衣,長髮散亂在肩上,發上束着白色緞帶,容貌豔麗雖是豔麗卻帶着森森鬼氣,手腕之上纏着層層繃帶。
他趴在施清耳邊道:“自從他死去之後我便在這崑崙淨池中等你,我有些東西想要給你。”
施清還未拒絕,那人右手已經撫上他太陽穴處,似乎是有一根針從他穴位處刺入,施清在站在原地,抱起自己腦袋。
那人道:“你做的很對,若是當年我也肯與孟如歸來到淨池,說不準我們兩人不會鬧到那種地步。”
“你,你是施清?”施清錘了兩下自己後腦勺令自己保持清醒:“之前那些夢境,之前那些夢境?”
“對,我就是你,你也是我。”那人點了點頭:“這些夢境是我給你的,只可惜你在西黃之山,我靈力有限,也只能給你些零散記憶。”
施清想起夢境之中自己是如何折辱孟如歸,他上去抓住那人領子:“你怎麼能幹出那種混賬事情,孟如歸呢?他怎麼樣了?你又爲何在此處?”
面對一連串發問,那人沉默了些許:“他死了。”
“啊?”
“在我那個時空,他已經死了,他臨死之前破壞了子午鍾,時空逆轉陣法被他弄得亂七八糟。”
那人伸手扯開自己衣服,給施清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兩道疤痕,一道是孟如歸刺的,另一道則是他自己刺的,那一道直通要害,不用他說,施清都知道眼前這人活不成了。
“我沒有救回蘇師姐,還逼死了孟如歸,我這一生過得潦草而匆忙。”
施清道:“那你來找我做什麼?你告訴我,到底要做什麼?”
“我拿魂魄與人做交易,方纔換了這麼個與你相見的機會。”那人清了清嗓子:“你要記住,孟如歸併非你想的那麼壞,別人也未必有你想的那麼好,做事之前記得小心些,我總覺得有人在背後推動一切,只是我至死也未將那人揪出來。”
那人身軀漸漸透明,他笑道:“只可惜我靈力已經耗盡,不然說不定會將那人從背後揪出。我已經將我所有記憶給你,記得這一生要好好過活,不要總去做一些令自己後悔的事情。”
“我走了,以後就剩下你自己了。”
身影消失,施清慌亂四處尋找,並未再找到那人,只在那人消失處找到一枚銅鈴鐺,這銅鈴之上還掛着一枚銅錢,這東西施清瞧着異常眼熟。
銅鈴無風自動,一段段記憶鑽進施清腦海之中。
……
望峰臺之上,孟如歸提着常寂向他走來,施清腳下踩着的是無數西黃弟子屍體。他衝着孟如歸輕輕挑了挑眉:“師尊,我們已有兩年還是三年未見,徒兒可是每夜都想着你,想着如何能讓師尊生不如死。”
“敗類,西黃之恥辱。”
孟如歸提起劍,想要清理門戶,施清比他快一步,手握着常寂劍柄,自己迎了上去。
劍身刺入血肉的聲音,實在是不怎麼讓人愉悅。他咬牙往前走了兩步,使常寂能夠刺得更深:“師尊,這一劍下去,你與我師徒情誼就徹底斷了,孟如歸,咱們兩個從此便只隔着深仇……”
畫面一轉,便是施清與羅晚煙重逢之時。
施清攜着萬千惡鬼從地獄爬回來那一天,孟如歸便費勁心思將羅晚煙送了出去,不曾想她死心眼,總覺得施清還有救,便抱着孩子回來求施清放了孟如歸。
“放了?你說放就放了?”施清站在石階上,俯身看着羅晚煙:“怎麼師姐還是這麼天真?羅晚煙啊羅晚煙,當時他偷偷把你送走,我翻遍了這整個修真界都未將你找回,你怎麼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相生出鞘,血濺當場,嬰兒落地啼哭,羅晚煙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不敢相信,那個一直跟在她與高嶂屁股後面的孩子,有朝一日成了這副模樣。
施清在這無數夢境之中,被逼得幾乎要瘋掉。他看着西黃山上那些人一個個死去,聽着他們對自己的一聲聲咒罵,明明知道這不是自己做下的禍事,卻仍舊是氣血翻涌。
畫面終於停了,咒罵聲也漸漸消失,施清見自己停在望峰閣之前。
望峰閣十二層,每一層便是一個時辰,十二個時辰倒轉交替,慢慢將時空推回到蘇寒韻死之前。只是施清更貪心一些,他想將時間推回到他十六歲那年,剛剛進入西黃之山時。
他推開望峰閣門,長明燈被風吹滅,時辰倒轉交替停止,有人在子午鐘上動了手腳。
呵,真是不知死活。
他順着長梯慢慢往望峰閣十二層而去,時空逆轉陣法不知被誰破壞,他不緊不慢,反正蘇寒韻早已是救不回來,自己何苦急於一時?
爲什麼還要堅持呢?或許只是在用這個借□□着,或許是想再多看看那人。
望峰閣十二層上封印被解除,他聳聳肩推開門,一股濃重血腥氣撲鼻而來。
一座巨型石鍾矗立在施清面前,上面刻有十二個時辰,石鐘頂端平滑,因爲陣法被破壞,兩根指針停在子時處不再轉動。
孟如歸趴在子午鐘頂端,長髮遮臉,右手垂下,手腕往下落着血。
施清冷笑道:“孟如歸,你可真是好本事,就算是你破壞了陣法又能如何,我照樣能做一個新的出來。”
“你等着,你等着。”
語氣隱隱有了慌亂。
孟如歸併未像往常一樣反駁他,他趴在子午鍾之上,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施清心底越發煩躁,煩躁之中還帶着無邊無際的恐懼,他上前推了孟如歸一把:“你起來,醒醒,在這裡睡是礙眼嗎?”
孟如歸從子午鐘上跌落,人翻滾到一邊,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他手腕上有兩道裂開疤痕,透過血肉能見到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