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鈺湊到柒十里身邊, 他一雙深褐色眸子盯着柒十里,聲音輕且溫柔:“你懂我的意思吧。”
“世人與他,你總要選一個。世人有言:魚與熊掌不可得兼, 捨身而取義者……”
那雙眼睛有蠱惑人心的作用, 柒十里反手將他眼睛遮蓋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前因往事, 他忘了, 我也忘了。”
“而且我勸你說話之前最好仔細想想,這雖是你的地盤,但你知道, 我從來都不會給誰留情面。”
這算是徹頭徹尾的威脅,蒼鈺將柒十里兩隻手拿下, 他正色道:“大約是在三十三年前, 你從我這裡盜走輪轉玉章, 趁着無人時偷偷塞了一人進輪轉檯,我說的可對?”
未等柒十里回答, 孟如歸上前道:“你說的很對,那人便是我。”
“那縷魂魄中牽絆着太多執念和往事記憶,險些將我的輪轉檯堵住。不曾想那魂魄有靈,他自己主動褪去了那些多餘的記憶,輪迴轉世去了。”
“待我到輪轉檯前時, 上面飄散着幾縷記憶。我伸手觸碰, 才知道原來是幽陽君的。”
柒十里猛然反應過來他道:“原是你拿走了他的記憶, 還給我。”
蒼鈺走到孟如歸身邊, 眉間眼梢都是盈盈笑意:“反應這麼大, 是被誰踩到了尾巴嗎?怎麼能說是我拿走了呢?分明是幽陽君自己不要了,對吧?”
孟如歸站在原地不動, 他對蒼鈺道:“閣下費盡心機將我們引來,必然是要將這段記憶還給我的,又何必這麼多戲?”
“不累嗎?”
蒼鈺略微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道:“還好吧,畢竟平時能演戲的機會也不多。”
他見再演下去也沒人搭理,便退回那堆卷軸中。
他隨手扒拉找出一副空白卷軸,提筆在卷軸上寫了幾行字。寫完之後順手將卷軸拋出,那十二隻銅□□中最左邊一隻躍起,將卷軸叼在嘴中。
“把這個東西送去黃泉之源,交給改秦,她自然會帶着東西過來。”
□□領命,帶着卷軸離去。
蒼鈺做完這些,他指着那堆積如山的卷軸道:“幽陽君遠道而來,本應該好好招待,奈何最近事情太多,若是怠慢了還請見諒。”
“不過再過一個半時辰便能吃飯,到時候定然好好款待幽陽君。”
孟如歸倒是沒有說什麼,柒十里聽了,從鼻中擠出一個“哼”,他翻了個白眼,沒再說話。
蒼鈺做事極快,不一會便眼見着那些卷軸少了約八分之一,殿中並無其他人進入,只有十二隻銅□□來來回回,來來回回,負責傳遞消息。
柒十里道:“你這速度也慢了些,怪不得事物堆積如山?”
蒼鈺擡起臉,他聽了譏諷也不生氣,調笑道:“那你下來幫我?若是你肯幫我……”
像是被噁心到一般,柒十里黑着臉怒道:“別再肖想我,我覺得你噁心。”
蒼鈺:“哦……”
外面傳來一陣釵環配飾相撞的聲音,施清擡頭,看着一女子遠遠從殿門外面而來。這離得尚遠,施清已經隱隱嗅到一陣甜膩花香。
那女子身穿薑黃坦領,下着墨綠十二破,臂間一條半透銀紗披帛,走起路來如弱風擺柳,使人無端生出一份憐惜之情。
若不是板着一張死人臉,就更完美了。
她手中提着一盞八角琉璃燈,燈中盛有點點星火,星火不大,卻是極亮的。
蒼鈺對着女子招手:“阿秦快些,這裡等你好久了。”
女子繼續板着死人臉慢慢前行,她走到蒼鈺面前,不緊不慢行了禮,伸手將八角琉璃燈打開,星火竄出,猶如銀河墜下。
施清看着這些東西,他拉着孟如歸往後退了退,生怕孟如歸能夠沾染上。
蒼鈺伸出手,那點點星光縈繞在他指尖,最終形成一片薄霧,他道:“這是我所搜尋的全部記憶,雖說是有些殘缺,但也應當不妨事。”
施清道:“你直接說出就好,爲何要故弄玄虛。”
蒼鈺看向柒十里,他苦笑一聲道:“我曾經立下誓言,若是將此事說出,便會被萬鬼吞噬,受盡苦楚,自然是不能說。”
“幽陽君若是想知曉,便自己去吧。”
“好。”
孟如歸往裡面走,施清緊緊抓住他不肯鬆開,兩人拉拉扯扯,蒼鈺趁着兩人不注意,一腳踢在施清屁股上,施清抱着孟如歸跌入幻境之中。
柒十里上前抓住蒼鈺領子,幾乎將他提起來,柒十里道:“你是不是有病?”
“腳滑,腳滑而已,你先放開我。”
“放開你?”柒十里將他按到在小案上:“做了壞事還想讓人放開,告訴我,怎麼將他倆弄出來,說。”
蒼鈺在柒十里身下扭動着身子,他道:“沒辦法,你現在只能跟他們二人一起進去。”
“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柒十里怒不可解:“我進去有什麼用,他對你也算是有養育之恩,你就這麼恨不得他死?”
“是!我恨不得。”
蒼鈺從柒十里身下掙脫,他靠在卷軸中咳嗽了兩聲:“他明明已經消失了,你爲何要再度讓他活過來?”
“他分明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你又爲何一定要將他牽絆與世間?柒十里,你總說我自私噁心,你又能比我好到哪裡去?”
柒十里聽了這話怒道:“那你呢?你明明可以直接將記憶給他,爲何又要將他引來此處?難不成就是爲了看他的熱鬧,而顯出自己的不凡?蒼鈺我告訴你,你連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過,你永遠是崑崙山下那骯髒扭曲的蛆蟲而已,噁心,令人作嘔。”
這話蒼鈺已經從數百年前開始聽,他整了整自己衣服道:“你這話可是說錯了,破壞子午鍾並非只有讓他魂飛魄散一個辦法,我既然費盡心機將你們引過來,不是因爲要看他笑話,而是因爲我發現了其他辦法。”
“你說,我看你又有什麼幺蛾子。”
“那子午鍾製作出來時,上面也融入了你們狐族的血脈吧?我說的可對?”
……
施清鼻尖略微有些癢,他微閉着眼睛,拿爪子搓了搓鼻頭。
好像有些不對勁,自己鼻頭什麼時候這麼大了?還這麼硬?手好像也有些不對勁,指甲抓的自己有些疼痛。
施清睜開眼睛,看着自己黝黑且溼潤的鼻頭上沾了一片桃花,他站起身,剛想將桃花抖落,又看到了自己白絨絨的兩隻前腳。
他站起後離地面好像有些近,他又低頭看了看,這何止是近,這簡直就是肚皮貼着地面行走,他擡眼看了看四周環境,確定這是崑崙之巔。
此時崑崙之巔尚且是春意盎然,花飛蝶舞,一隻金赤色長尾碟在施清鼻頭上略停了停,引得施清打了個哈欠。
沒有那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也沒有那守護在淨池旁的上古燭龍。
施清回頭,一片桃花燦若煙霞,桃花林中掩藏着幾座茅草屋,那是幽陽君的住處。
自己是被那蒼鈺踹進來的,那孟如歸也應當進來了。
他邁着小短腿往那去,想要看看孟如歸是否在此處,更想要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究竟是何等模樣,看着自己爪子上雪白的皮毛,倒也不像是紅毛狐狸。
可是這白絨絨的小短腿,也着實不像是人類。
施清邁着步子往那茅草屋走去,一刻鐘之後,他停下腳步長長嘆了口氣。
若是這段距離,平日裡幾步便能走過去,只是現在身短腿短,這一眼能夠望得見的路程,倒是費了他不少功夫,他走的腳都有些發痛,才走了不過一半路程。
“喲,小短腿今天這又是要往哪裡去?我勸你還是少走些路,免得將腿磨短了。”
施清擡頭,看到是一紅衣少年,那少年生了一張與柒十里一模一樣的臉,少年蹲下身子,用手指頂住施清額頭。
施清往前走了走,半分不得前進,只在地面上刨出兩道淺坑。
他張嘴,發出一種類似幼獸的嚎叫聲。
“你又在欺負它。”
有人從身後將他抱起,四腳離地之時,施清驚慌擡頭,孟如歸的臉便映入他的眼中。
更準確的說這不是孟如歸,這是幽陽君,是上古衆神遺落在人間的最後一份希望。
他應當是從遠方而來,素衣之上還帶着風塵僕僕的氣息,袖間沾染着些許褐色血跡。
柒十里訕訕收回了手,他跟在幽陽君身後,惡狠狠瞪了施清一眼。
幽陽君道:“蒼鈺可還在研究那份陣法?”
“是,癡迷的很呢,若不是害怕被陣法吸入,只怕是要將自己投進去試試。”
有雪落在崑崙巔之上,施清擡起爪子,用手接着這點點雪花。這場雪下了不過一會,片刻沒有了蹤跡。
幽陽君看着這一場雪,他道:“你去將他喊來吧,我有事想要問他。”
柒十里答應着離開,幽陽君見柒十里離開,這纔將施清高高舉起,將口鼻深深埋入施清脖頸中重重吸了一口。
吸完之後,他摸着施清的腦袋溫柔道:“我不在的這些時日,柒十里果真沒有幫你洗澡。”
施清:“……”
求求你,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