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後來?”玉書問道。
蘇澈道:“就是,後來你在宮裡,是怎麼過的?”
“受人冷眼和羞辱,滿是惡意。”玉書擡手,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笑了笑。
蘇澈微微皺眉,雖是簡單幾句,可其中便好似有無限酸辛。
只不過,他心中所疑惑的,對方仍是未出言解釋。如此,他便也沒有再問。
“宮裡的人勾心鬥角,的確不是你這種無憂無慮的富貴公子,所能想象的。”玉書說道:“底層的人沒有多大的利益,不過是上面的貴人們,指縫裡流出來的丁點兒,便讓下面的人搶破頭。”
他說,“螻蟻一般的人物再咬再鬥,也終是要收斂着,可要是那些貴人們動了肝火,那少不得是要打殺幾個人來出出氣的。”
蘇澈聽着,也是默然。
人命自然關天,可就連一些富貴人家裡,也常常會有打殺下人的情況出現,沒人報官,便是花些銀子了事。而就算是驚動了官府,無非就是花的銀子更多罷了。
至於放在偌大江湖裡,多得是不爲人知的殺人越貨,只不過也因此涌現出江湖俠士,行仁義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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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宮裡,一層一層,自然是沒有人會關注一個,小小的洗衣房太監的。
“所以說,宮裡死幾個人,實在是太正常了。”玉書輕聲道:“正常到,今日與你閒聊的人,明天就突然消失了,你也不會有多少意外。”
蘇澈聳然一驚,忍不住去看他。
玉書見此,輕笑一聲,“怎麼,一說到殺人,你就認爲是我?”
蘇澈搖頭,但還是輕嘆一聲,“說實話,的確是如此想了。”
“看來小時候看的志怪雜談,對你影響的確很深。”玉書說道:“將人沉塘投井的事的確有,只不過,我沒有做過。”
蘇澈暗鬆了口氣。
“因爲那樣的威懾並不夠,威儀,是需要讓人知道人就是你殺的,而不是簡單地猜測。”
玉書輕撫杯沿,道:“殺人容易,難的是,如何選擇性地讓別人知道,人是你殺的。”
蘇澈眉頭皺起,說到底,對方果然還是殺了人。
想想也是,彼時在宮中相見,對方身上散發出的殺氣,絕非是鬱郁久居於人下之人所能擁有的,他必然要親口說出賜死的話,以及親自動手殺人,手上沾上血腥。
“在宮裡,想要我死的人很多。”玉書說道:“誰讓我,會討萬貴妃歡心呢。”
說到這,他又笑了,有些自嘲,有些自得,也有些傲慢。
討一個女人的歡心並不容易,尤其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女人。
蘇澈想不到其中困難,只是覺得,這般換來的生存,該是折辱了多少尊嚴。
尤其是,對顏玉書這麼一個驕傲的人來說。
“萬貴妃野心勃勃,只是太得方景然寵幸,雖是地位尊崇,可在後宮,卻是孤掌難鳴。”玉書頓了頓,道:“她,算是我的貴人吧。”
蘇澈問道:“那後來,你怎麼會去了暘山郡?”
“我說了萬貴妃野心勃勃。”玉書看着他,道:“不然,你以爲北燕爲何能輕易攻破玉龍關?”
蘇澈一愣,繼而心中升起憤怒,“你是說,這跟萬貴妃有關?”
玉書只是道:“玉龍關的佈防輿圖。”
蘇澈張了張嘴,一時間,竟是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
更多的,是心中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如是悲涼。
“她是我的貴人,我可以幫她設計殺人,可不代表我會替她賣命。”玉書淡淡道:“我所要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想毀了樑國。”
有一句話他沒說,那就是還有蘇家。
蘇澈握着的手緊了緊,看着眼前之人,眼神沉着。
“我殺了潛入暘山郡的東廠之人,給了後周名正言順出兵的理由。”玉書笑道:“陳觀禮果然也反了,楚家迫降,樑失其南...”
聽着他雖是平靜卻好似炫耀的話語,蘇澈再忍不住,一下拍案。
桌上茶杯翻到,剩下的半杯茶全然灑了。
玉書看他。
“叛國,乃大奸大惡!”蘇澈咬牙道。
玉書朱脣一抿,渾不在意。他冷然一笑,“大奸大惡?血海深仇若不能報,枉爲人子!”
說到最後,他亦是有幾分失態,面容清冷如霜,眉宇之間倶是寒意。
蘇澈心中激憤,卻一下捂着心胸,止不住地咳嗽。
玉書表情稍稍緩了緩,看他樣子,道:“伊雪稠會用毒,也會治傷。”
他話未明言,可蘇澈自能聽出他話中意思。
只不過,他此時心裡更多的是氣憤,如何會領對方這個情?
“你的情,蘇某可是承不起!”蘇澈冷聲道。
聽得他語氣中的冷漠,玉書先是一怔,繼而也是一惱,“不識好歹,誰管你死活!”
說着,他更是直接抄了桌上價值不菲的紫砂壺,直接摔了。
蘇澈咬牙,擡手,將桌案直接掀去一旁。
桌上茶杯等物落地,自是碎的清脆。
玉書雖是跪坐,此時卻雙手在膝,已是緊握。
蘇澈左手按劍,因方纔咳得用力而有些氣喘。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彼此。
一個眼眸黑白分明,冷意羞惱;一個眸光冷淡,無奈深藏。
“好心請你喝茶,你竟是來給我添堵。”玉書道。
“心狠手辣,詭計多端,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蘇澈的話急,一出口其實心中便已是後悔。
玉書一怔,似是有些不信他竟會說出這等話。
良久,他看着眼前之人,笑了。
笑的很冷,沒有感情。
“好,好。”他說,“原來在你心裡,我竟是這般人。”
蘇澈嚅了嚅嘴,卻是倔強上來,只是一聲冷哼。
玉書緩緩起身,目光一直看着對面之人。
“從今往後,你我便恩斷義絕。”他語氣平靜,說的很慢,卻是決然。
蘇澈胸口一悶,想張口,卻是無法啓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