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牀之後,阮清似乎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換好了衣服,簡單用過早飯之後,便徑直去了鸞鳳宮。蘇輒果然信守承諾,美人和解藥一到手,當晚幾輛馬車就坐着紀家老小從城門而入,浩浩蕩蕩的甚是壯觀。
阮清沒有同紀凡一起去迎接親人迴歸,但只是想想也知道當時的轟動場面,一夜之間人間蒸發的紀家百口人突然出現在大街上,能不令人咋舌嗎。圍觀者簡直像是在看帝王出遊的儀仗,就連許多聽到風聲的官員也紛紛派了家僕前去一探究竟。
抓到些許貓膩的官員們,一夜未眠,俱是瞪大了眼睛,心照不宣的對未來的局勢做出了深刻的揣測和分析。最後還是選擇靜觀其變,隨時見風使舵。
這一夜未睡的還有剛剛與家人重聚的紀凡,在一一確認了多日不見的家人沒有被蘇賊趁機下毒迫害之後,爺孫倆便鑽進了書房,密談了整晚。次日再入宮時,紀凡終於將另一半解藥交給了阮清。
阮清現在便是帶着李太醫去確認太上皇服用解藥後的身體情況。誰敢保證紀凡會不會還留着一手,當要確認無誤之後再做打算纔好。
一個時辰後,阮清從鸞鳳宮走了出來,在院子裡與逗弄着新帝的紀凡碰了個正面。新帝小兒不懂事,一開始還有些怯生,相處了幾日之後竟是也會對着那對他屁股下面的寶座虎視眈眈的佞臣咧嘴傻笑了。此時正拽着佞臣的袖子,不怕死的要玩舉高高的把戲。
不用說,敢將新帝朝空中拋擲的除了那膽大妄爲的定北王也沒有別人了,不過是先前代她上了幾日早朝,就藉機用這一招籠絡了無知小兒的心。數日不曾高飛的小兒在低迷惆悵了一陣子之後,又蠢蠢欲動了,尋不到那個開解了新把戲的定北王,立刻轉移目標,盯住了這個整日笑眯眯看似也很好說話的佞臣。
阮清眼瞅着“兄長”一臉詭笑的與新帝玩搶奪袖子的遊戲,心內感到一陣辛酸。七弟啊,你可知這一飛迎來的可能不是結實有力的臂膀,而是硬邦邦的大地母親?
快步走過去將傻呵呵的七弟拽到身前,用兩塊芙蓉豆糕成功的轉移了七弟舉高高的興致,阮清這才站直身子,看向翹首以待的“兄長”,“今日便開始朝會吧。”
這是阮清一早便與紀凡達成的協議,紀凡爲太上皇解毒,阮清重新以輔政攝政王的身份上朝,將大權握回手裡。當然,屬於紀家人的榮耀也要一併歸還。
所以當失蹤多日的攝政王牽着新帝,與同樣失蹤多日的吏部尚書紀大人一起走入大殿時,真是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前日半夜紀家從城門而入的消息,已然令人驚疑不定,猜測紛紜,眼下見着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一起現身,這其中的隱晦越發令人猜度不透了。
不過攝政王十分善於粉飾太平,在空蕩了半月的蛟椅上坐下之後,便從容的爲衆位疑竇叢生的官員解惑,說明了紀家先前突然離京乃是兵部尚書紀老大人舊疾突發,情形緊急未及通稟便匆匆外出求醫的事實。紀老大人洪福齊天,得幸巧遇神醫,在神醫的傾力救治下終於保住了一條老命,是以病將好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了京中復職請罪。
攝政王仁善之名衆人皆知,怎會因此怪罪險些被病魔折騰去半條老命的功臣?於是,在大殿上心痛撫淚的表達了對紀老大人的誠摯關懷問候,特許紀老大人精心休養,待得完全康復之後再繼續爲國效力。
繼而又唏噓感嘆了一番,少了吏部尚書的輔佐,朝堂甚是乏力空虛,如今紀尚書既已歸位,當爲攝政王殿下分憂解難,填實了空虛。
紀大人不愧是青年肱骨,拿捏攝政王的心思甚是得道,當即執箸出列,舉薦了數位可堪重任的優秀官員。
文武百官靜靜的看着攝政王與年輕的紀大人一唱一和,個個心裡門兒清,這是要重新洗牌,顛覆先前定北王在朝中的佈置了。
自太子造反之時,這樣的翻覆變化,便是每隔幾日便會上演一次,如此折騰上幾回,衆人有心反對,也趨於麻木了。誰知明日還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不到最後還是安安分分的縮起脖子只做觀衆的好,一個不小心插足其中,說不定明日被翻洗的就是自己了。就連一向耿直忠心的那些個老頑固們,也難得沒有再發話,也不知是對這位年幼輕浮的攝政王徹底灰了心,還是在經歷了數場生死風波之後認識到了生命的珍貴,陡然開竅,決心安享晚年。
在一陣交頭接耳的議論過後,羣臣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達成了一統,在攝政王聽完紀大人的陳請舉薦,象徵性的提拔了幾位新秀之後,衆口一致的通過了決議。
朝會進行的如此順利,除了得償所願的紀大人,攝政王亦顯見的十分愉悅,便有趁熱打鐵提起了另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拖延了將近一年的兩國和親事宜。
雖然沒有明確下旨,可衆人也都隱約聽聞了魯國公主出城奔赴定北王軍帳的消息,眼下攝政王將和親之事提上臺面,大傢伙心裡便有了個大概。想來,魯國公主和親的對象是定北王無疑了,現在只需考量將堯國的哪位公主送嫁魯國,此事便算是塵埃落定了。
不過,不知爲何,攝政王並沒有立即下旨頒佈定北王與魯國公主的親事,甚至沒有提及定北王之前那一樁婚約的話題,只睜着一雙虔誠明淨的大眼,認真的詢問衆位大人該擇選哪位德行兼備的公主去魯國和親,還望衆位大人指點。
其實,這個人選十分容易選擇,太上皇一共就那麼幾位女兒,大的早已婚配,小的只有七八歲,扳着手指頭數也就只有剛滿十五歲的六公主可以考慮。至於德行兼備,蠻橫驕縱便是關起門來自己人知道了。好在魯國和親的皇子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據說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唯獨一樣可圈可點,那便是流連花叢也能令嬌花自慚形穢的頂好樣貌。
偏偏這樣一位不足爲道的皇子還十分受魯國天子寵愛,若不是整日看着自己眼珠子似得兒子拈花惹草,幾乎睡遍了整個魯國的千金貴女,只差將手伸到自己枕邊,卻遲遲不肯娶妻,魯國天子也不會急着強塞一個不識兒子品性佳話的異國公主,以延續香火。
所以,當一位自認成功追趕了紀大人的腳步,揣摩到攝政王心思的官員站出來舉薦六公主時,其他官員立刻交口附議。
於是,和親的人選就這麼潦草迅速的定下了。
阮清雖然心中對兩國和親存有牴觸,但這本就是早早商定下的,貿然反悔,給了魯國再次發兵的藉口,以堯國現在的混亂不穩的局勢實在難以應付。既然一定要犧牲一個,也只好委屈一下她那位放蕩不羈的六妹了。
不怪阮清心狠,實在是這位六妹也是個不可貌相的人才。小小年紀就得了那位被髮配甘嶺的五哥的真傳,在宮中養起了面首。前兩年還好,有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大肆行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只能隔三差五的借聽戲之便,招一些俊俏的戲子入宮研習戲曲的精妙,那股子執迷的熱乎勁便是立意要將話本子裡的精彩橋段全然都演繹個通透。爲免太上皇生疑,六公主時而很有心眼的挑揀一些頗有營養的戲曲送去爲太上皇解悶,頌的一律是天子明治之下百姓安居樂業的功德社稷,倒也勉強糊弄住了無暇後宮教導的慈父。
然而就在太上皇“病重”,太子奮起之後,這位潛心鑽研戲曲精華的六公主也受到了感召,陡然生出了雄心壯志,要在自己的後宮小院裡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後宮,招納佳麗三千。
太子沉迷霸業,只要不阻礙到自己的道路,倒也懶得理會放蕩荒淫的異母妹妹那點子齷蹉腌臢事兒,如此正給了六公主發揮的空間,於是從戲曲的鑽研漸漸的深入到了各個領域,明目張膽的命人出宮搜索各色美男極品,涉獵之廣泛,連城外山頭上的禿瓢高僧都沒有放過。
可就在前些日子,太子忙着對付阮清的時候,這位六公主終於捅破了天,在賞遍了京內外各色佳麗之後,正打算將魔爪從中央伸向地方,打好包袱坐上馬車預備出宮私服時,在宮門口意外偶遇了趕着上朝的一位年輕俊俏的官員。當下一見鍾情,相見恨晚,匆匆卸了車馬回到宮裡命人打聽那位俏郎君的底細。
這一打聽才知,此人是今年與凌風一通科考入仕的榜眼,薛貴妃孃家的侄子,現在大理寺任職的薛秀儒。青年身材頎長,長得儀表堂堂,俊逸非凡,憑着這副容貌氣質本該是位走街串巷的風流雅士,卻偏偏是個精通邢典律法一絲不苟的端莊人士,這般表裡不一的精妙美男更是激起了六公主的征服欲,竟是舍下女皇般的臉面,三天兩頭的上門騷擾。
堂堂七尺男兒,讀的是聖賢書,走的是莊嚴道,哪裡容得荒淫公主一再撩撥羞辱?終於在六公主勾引不成,狠下決心一包迷藥將其放倒榻上之後,清正嚴謹的青年羞憤難當,毅然摔斷了勾勒邢典的筆桿子,用一把刮鬍刀抹了脖子。
這一下可將太子連累苦了,一連幾日都是上奏討伐太子作爲長兄縱容六公主荒淫無道的聲音,太子一氣之下將六公主幽禁了起來,總算是勉強壓下了羣臣的公憤。
可即使如此,六公主的名聲也已經是捂在被窩裡的屁,臭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眼下得此良機,可以將這個屁從自己的被窩裡送出去,與敵國共享,衆人自是歡欣鼓舞,迫不及待。
烏龜配王八,可不是剛好天生一對。
巧的是,這位六公主正是南榮侯親妹的女兒,煜小侯爺的表妹。
如此想來,六公主也未必全是得了她那位五哥的真傳,浪蕩風流的煜小侯爺也功不可沒啊。
阮清在落下旨意之後,便琢磨着這位風流的大表哥何時會跑來替表妹求情。是以,下了朝,告別了志得意滿的“兄長”回到鎏英殿,阮清將一份名單偷偷交給了一名宮人之後,便取了一卷書坐在窗下靜靜的讀了起來,直到亥時依然燈火長明。